晚上八点，随着车站钟声的响起，绵密的雪花从空中洒落，给城市覆上了一层银白。
夜阑站在十字路口的角落，看着车来车往、霓虹灯闪烁，眼中一片迷茫。
我为什么又到这里了？
他这样问着自己，伸手接过一片雪花，感受雪花在手中融化。
正思索着，一股熟悉的剧痛从四肢百骸升起，直奔脑髓而去，夜阑大汗淋漓地低下头，身躯不受控制的痉挛，额角青筋暴起，又在几秒后恢复了正常。
他打了个寒战，挥手招来一辆出租车，在后排落座并报了小区名称，便不再多言。
出租车的司机安全意识很高，铁栅栏把驾驶座团团围住，整个人埋在栅栏的阴影里，看不清面貌，只是很瘦削的样子，他听了地点后微微点头，踩下了油门。
感受着后背轻微的推背感，夜阑松了一口气，伸手捏了捏眉心。
说不清是第几次了。
从某一天的下午开始，他就常常意识恍惚，不知所为。清醒时，一定站在刚才十字路口的角落，而后一场铺天盖地的剧痛从身体的每一寸袭来，几个喘息恢复正常。不恍惚的时候，也会骤然剧痛，不可抑制。
第一次第二次可以认为是梦游，可后来再三注意，还是会莫名其妙的失去意识，这委实不能用梦游来解释了。
夜阑打开手机的备忘录，看着光标闪烁不停，沉默了一会又按下了锁屏键。
别猜了……看看医生去吧。
他这般想着，对司机说道：“师傅，不去天河小区了，直接去第五医院吧。”
司机师傅“唔”了一声，在街道拐角调转车头，更换了目标。
医院离这不远，但也不近。夜阑天生晕车，没有车上玩手机的习惯，因此颇感沉闷。
他按下车窗，感受着朔风打在脸上的感觉，叹道：“真冷啊……一年又要过去了。”
司机师傅没接话，目光不停地在街道两侧梭巡，忽地踩下了刹车。
夜阑被刹车一激，一股呕吐感从腹部涌上了喉头，差点吐了出来：“您慢点，我晕车。”
他这般说着，眼睛看向了道边，一个白袍身影端坐在马路的边缘，连体兜帽罩住了脸庞，十指在胸前交叉，手肘抵在膝盖上。
Coser？
这个形象夜阑认得，是兰西国大哥游戏公司《杀手纸条》系列的男主角，艾萨克。
不过……安泰市最近有漫展吗？我怎么不知道？
司机咳了一声，歉声道：“先生，我想让这个孩子搭一程顺风车，你看可以吗？”
出乎意料的，这司机的声音清脆悦耳，竟然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夜阑摇头笑道：“下雪了，能帮就帮一把。不过我跟你打赌，这个Coser绝对不是孩子。那身衣服的面料，可不便宜呀。”
小姑娘“啊”了一声，嘴硬道：“雪天里一个人坐在道边的，都是孩子。”
她按下车窗，对Coser唤道：“小朋友，要搭个便车吗？不要钱。”
Coser听了司机的问话，飞快的抬起头来，露出兜帽下明亮的双眸：“真的吗？谢谢！”
不是孩子，也不是成年人。
这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半大少年。
他的口音也有些奇怪，似乎有些艰涩和伸不直舌头。
少年人走到驾驶座的窗户旁，微微弯腰，扫了一眼车内，目光凝在夜阑的身上：“这位先生去哪？如果不顺路的话，我就不叨扰了。”
夜阑看着他的眸子，微微一愣。
那双眼睛的瞳孔是水蓝色的。
宛如天然的蓝宝石晶莹剔透。
这是一个外国小伙？
夜阑很快回过神来：“我去第五医院。”
小伙子高兴地笑了起来：“太好了，我就住在医院附近！”
他向后走了几步，打开后排的车门，嗖地钻了进来，带进一阵寒风，很是缓解了夜阑的晕车。
司机踩下油门，轻声问道：“小朋友，你到哪下车？”
Coser眼睛弯成了月牙：“医院门口下车就好，没几步儿了。”
他怪异的儿化音让夜阑和女司机都忍俊不禁。
夜阑想了想，用翻译腔问道：“哦，我亲爱的朋友，你从哪里来？”
Coser想了想，用拿捏不准的语气回道：“滥戏果（兰西国）？我发音不大好的。”
听他把每个字的读音都念成了去声，夜阑还好，女司机的身子都笑得抖了起来：“我头一此在相声之外，听到这么多的四声。”
夜阑从怀里掏出一盒木糖醇，示意Coser来两颗，随口问道：“亲爱的朋友，你来这里是为了和好朋友相聚吗？”
Coser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兜帽的边缘深深地垂了下去：“我是来找人，她还不知道我来了。”
夜阑了然，肩膀碰了碰白袍：“网恋？她喜欢这个游戏角色？”
小伙子慌忙摆手：“不能说网恋的，她……我们还不是很熟。”
夜阑不再说话，从怀里掏出一张卡片，刷刷写下自己的电话号和姓氏，递给了外国小哥：“这是我的电话，要是遇到什么困难，记得拨给我。”
他心中暗道：困难包括但不限于骗财、骗色、女装大佬。
外国小哥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卡片，牢牢捏在手里。
夜阑促狭地眨眨眼：没错，这身Cos服果然没兜。
外国小哥接过名片后也不说话了，怔怔地看着车窗外地景象，过了一会儿，他低声道：“夜先生，您恋爱过吗？我们有一个月没联系了，她忘了我怎么办？”
夜阑微作沉吟，淡笑道：“小朋友，你要知道，不是所有的花都会结果，只要你自己记得与别人共度的美好，那就值得晚年和儿孙吹嘘了。”
外国小伙茫然道：“如果有一天我也忘了呢？”
夜阑道：“那这美好就不足以刻骨铭心，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他说到这里一愣，细微而清晰的疼痛在身体里翻腾，渐渐弥散到脑海。
又扯了几句，出租车停在医院的门口，夜阑扫码付款，和外国小伙一同下了车。
他上前整了整Coser的衣服，解下自己的围巾，披在了小伙的身上：“冬天来了，见到网恋对象就早早回家去吧，家人会担心的。”
小伙嗯了一声，垂头向夜阑鞠了个躬，大踏步而去。
夜阑看着小伙渐行渐远的白色背影和白茫茫的地面，心头忽地涌上一股寒意：“他……长什么样子来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