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的时候,九中后面的云脊山西坡还是一片荒地,唯一的步行阶梯荒废了十几年,少有人通行。现如今却完全变了模样,那一条步道被修葺一新,几处陡峭的地方还贴心的加上了护栏,这是因为2008年的时候,县政府不知道脑子抽了什么筋,固执的认为去往北京的奥运火炬会经过我们那里。于是在那年夏天之前,对全县的街道,交通,公共设施,以及唯一的景点云脊山,都做了整改,那条崭新的步道就是整改项目之一。可惜火炬压根就没从我们那过,火炬出了省城就直奔了伟大的毛主席的故里,而后又经过了著名的《岳阳楼记》中所记载的洞庭湖,随后辗转我国的名山大川,离石潭县越来越远。
虽然火炬最终没有来,但是它依然给石潭县人民留下了宝贵的财富。云脊山顶至今为止还留有一个巨大的红色的火炬雕像,远看像是一个草莓酱浇的有点多的圣代冰淇淋。这个火炬以及通往火炬的新修的道路,将覆盖2005年夏天我们四个人留下的足迹,同时倒也方便了石潭县人民的云脊山观光之旅,从西坡山脚上去,最短的步道攀爬时间,只需要两个小时。
但在那之前,也就是2005年,想要爬上云脊山主峰顶,至少也需要四个小时。上去是四个小时,下来少说也三个小时,时间正好是上午十点到下午五点。这个时间差不多是那天陈飞上山和下山的时间。
我们在九号房中看着他走远,没有一个人说,要出去继续跟踪。那天我们实在太累了。
等陈飞走远后,杨旭说:
“陈飞刚下山?”
金阳说:
“叶航,他几点上去的?”
我说:
“上午十点不到吧,九点四十五。”
陈飞在山里待了整整七个小时。我们都猜测陈飞至少爬到了山顶,并在那里观光了至少一个小时。不然的话,另一个猜测就有些诡异了。假如陈飞真的像我说的,杀了于颖,今天是去视察尸体情况的话,那这么久的时间,他到底都在干嘛?
假如于颖现在正在云脊山某棵树下慢慢变成肥料,那我们又要怎样找到她?我的意思是说,七个小时,陈飞可以去云脊山的任何一个角落。他甚至可以趁着没人的时候,把于颖挖出来,埋进去,再挖出来,再埋进去。
金阳说:
“你别说了,我现在不想听恐怖故事。”
我说:
“要不我们现在就上山吧,分头找,找到的人我就认他做老大,请他吃一个月的饭。”
“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我去可以啊,那到时候上电视的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金阳胆子小,我故意开他的玩笑,丁程宇倒是像模像样地思考了起来,他说:
“假如真的像你说的,于颖的…于颖在云脊山的某个地方,当时肯定也不是被强迫的。”
“没错。”杨旭也学丁程宇的样子用右手摸了两下下巴,说:
“于颖一个大活人,陈飞不可能把她扛着爬山,所以那天,陈飞一定是把于颖骗到了山上某个地方,然后…”
杨旭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我心想,陈飞可真聪明,把于颖埋在了云脊山,那么大的地方,论谁也很难找到尸体。等过几个月,尸体化成了白骨,就是警队鼻子最灵的狗也找不到蛛丝马迹了。然后再过好几年,有个什么意外,找到了那具钙化的白骨,陈飞说不定早就离开了石潭县城,和他的乐队成为了电视节目上的“绝对男人”。
眼看我们的侦探生涯可能就要到此为止了,丁程宇突然打了个响指,说:
“我有一个想法。”
我们三人齐声说:
“快讲!”
“假如那天,是陈飞约于颖上山的话,他一定会说一个地标性地点,对吧?比如说,你在山顶的那个观音庙等我,或者是,你在那个小瀑布等我,之类的。”
“有道理。”我拍了拍丁程宇的肩膀,说:
“然后陈飞杀人了的话,肯定是就地掩埋,不会离地标太远。”
我们都对这个猜测表示了赞同,同时也排除了陈飞与于颖一起上山的可能,因为据寻人启事上那张模糊不清的,摄像头拍到的最后照片显示,于颖最后出现的时间是下午5点多,而且是一个人。
丁程宇问:
“云脊山都有哪些地标?我就知道山顶有个观音庙,还是什么道观来着?反正可以烧香的那种。”
我说:
“我也知道几个,你刚才说的那个瀑布,是个景点,在半山腰,过去的地方我记得还要走个桥。”
杨旭说:
“还有个景点,是一块大石头,悬在山崖边,叫‘吕布脱靴’。”
我们对杨旭提议的地方做了保留,实在想象不出一个约女生见面的男的,会把地点选在一个叫“吕布脱靴”的地方。
有了这个方向之后,我们相约明天清早九点在南边公园集合,也就是我家附近那个上山的入口。
那天晚上,还发生了一件事情。
大家都回自己家了,我也回去洗澡了,家里又没人,于是我决定去广场上吃点东西。周末广场上全是各种夜宵摊子,自从湘钢厂倒闭后,人们放弃了落寞的工业,而转投了食品加工业。我怀疑,日后我国许许多多网红食品的雏形,都诞生与下岗工人们之手。2005年的石潭县广场夜市,你可以找到任何你想吃的东西,有炒饭炒面炒米粉,有烧烤卤味麻辣烫,有凉菜炸货小龙虾,应有尽有。
广场的中间有一尊巨大的毛主席雕像,正向石潭县人民挥着手,上小学的时候,我们的红领巾授予仪式就是在他亲切的大手下举行的。现在,他又给石潭县的餐饮业带来了生机,只要是在广场上摆的摊,基本都火。再过几年,还会有一大群能歌善舞的中年男女也将聚集在此,使广场夜市的生意更上一层楼,但那时,主席的雕像已经迁往别处,所有小摊小贩,如果没有做成正规的门面,也基本都被取缔了。人们总说很难去丈量时间的流逝,但其实只要想想在过去的几年间,什么东西消失了,什么东西被禁止了,什么东西不断地反复出现,你就能清楚地看到两个时空的不同。
2005年其实有挺多大事,比如韩国的首都汉城改名为首尔,这个城市将成为日后万千少女最想去的地方第一名;比如神舟六号载人飞船返航,两位航天员费俊龙和聂海胜成为了家喻户晓的英雄;等等等等。不过那个时候的我,似乎并不在意这些。直到现在,我能想起来的还是我们四个的寻人之旅,途中发生的一点一滴,事到如今都总是在我的脑海中重复出现着。
我回家的时候,经过我们家的加油站,发现叶梅站在加油站那个便利店的门外,我有点好奇,就也在不远处站了好一会看着她。我发现她盯着便利店里面看,我也往里面看,可是里面除了我爸请来的员工小谭,并没有其他人。小谭也没有多认真上班,此时正在看电视,电视上还在播上上周的一个大新闻——李宇春得到了2005年超级女声的冠军,据说这是今年夏天最重要的大事。后来我读大学的时候,教我传播学的老师还特意解读了这一年的超女现象,她认为火爆的主要原因之一是大众投票制度,她说,那一年,我国人民第一次有了投票权力,有了决定谁上谁下的资格,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具有里程碑意义。
这不是我第一次看见叶梅站在加油站的便利店门外看电视了,即使这行为有点奇怪,但我也不想问她,因为我一看见她的眼睛,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回家洗了澡换了衣服后,我就往广场去了,到了之后却看见一群人在起冲突,我过去一看,一个女人的摊位被掀了,她的炒锅翻到在地上,面条,米饭被人踩的稀巴烂,黏在地上乌黑一片,鸡蛋都打碎了,黄澄澄的粘稠液体看着有点恶心。
我躲在人群里,看有人在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