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使者疾驰下马，几乎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大喊着，“进来了！进来了！”
查理八世！
所有人都惊呼起来。闪过他们脑海的，无非是这样一个名字。
米迦列一把冲上前去，“是查理？”
“不，是英格兰的——”
艾丽莎还没听到以撒的名字，那颗心已经提了起来。在她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之前，她的右手已经一把扯下面纱。她是个蹩脚的演员，再也演不下去。在全场惊呼声中，她飞快地往外跑去。
我的以撒来接我了！我的以撒来接我了！
艾丽莎恨不得向着天空欢呼。
这礼服太拘束，她边跑边将它飞快脱下，露出里面那件红白色的小便装，在不起眼的地方，还绣着红白玫瑰——那是英格兰的纹章，是她走入婚礼殿堂时，为自己保留的小小私心。
她飞快夺门而出，在教堂的门外找到使者所骑的那匹马，跨了上去，便策马向城墙方向疾奔。
从梵蒂冈到罗马城，只有一个方向。以撒他们必定是沿着那个方向进来的，他们一定是走那道城门的。
教堂里，那巨大的十字架，那些优美动人的圣诗，那香得浓烈的蜡烛，还有闪闪发光的金银器具，都被抛到了脑后。她的脑中，只有以撒，以撒，以撒。
“艾丽莎——”身后有人在喊她。是米迦列的声音。
她回头，见到他竟骑在马背上，向自己飞快追逐而来。
他疯了！
他竟扔下自己的妻子，扔下整个教堂的所有来客，扔下博尔金家族的脸面，追寻他幼弟的妻子而去！
艾丽莎生怕被他追上，使劲鞭打马驹。使者的烈马跑得飞快，她的骑术已经生疏，只紧紧抱住这马，直到她看到罗马的城墙。
“艾丽莎——”米迦列的声音越发近了。
艾丽莎闭上眼睛：上帝啊，我求你，让我见到以撒吧！
“艾丽莎——”
她睁眼，只因突然听到以撒的声音。是上帝的回应么？
她惊讶地看向前方，只见在罗马城门外的小山坡上，以撒正策马往下冲来。城墙外列得整整齐齐的队伍，恰是英格兰的骑兵。
这一切就像梦境一样，太过失真。艾丽莎胯下的烈马腾空跃起，马蹄下带出罗马城郊的泥土味。她离以撒越来越近了，五月的日光映在他身上，像是给他洒了一层金子，多么好看。
以撒他多么好看。
他的马匹向艾丽莎驱使而来，他在马背上纵声笑着，“艾丽莎，下马，下马——”
来不及了，艾丽莎的马儿疾冲得太快，她整个人太激动，竟在往小山坡上冲的时候，滚落下来。以撒赶紧跃下马来，往她的方向跳下地来，他的手碰到她了，将她搂在怀里。两人抱在一起，在小山坡上打了几个滚，身上沾满了泥土和青草。
艾丽莎看着他的脸庞，离她这样近，她笑了起来。以撒也笑了起来。
他扶着她站了起来，她正要问他问题，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急切的马蹄声。她想起来了另外一个人，赶紧回头，见到米迦列骑在马背上，气喘吁吁，一脸漠然地看着眼前二人，仿佛他们背叛了他，是这世上最深重的罪恶。
以撒牢牢握住艾丽莎的手，抬头笑着对米迦列说，“好久不见，米迦列。”
米迦列没有回应他，仿佛他并不存在。他只盯着艾丽莎，沉声说，“艾丽莎，回来。”
以撒的手捏紧了艾丽莎的手心，语气平静，“查理八世要攻进来了。你看，他们正在从罗马西边进入，很快就会进来。只怕你到时会顾不上你弟弟的未婚妻。”
米迦列握紧掌心，终于将目光投向以撒，“你跟查理联手好了，在同一天攻入罗马？”
“我只是要回我的妻子。你只要放手，我一定马上退出罗马。”
米迦列沉着地，“她是我的女人。”
以撒笑了笑，仿佛他并不是在处理什么危机，不过是跟旧友谈天而已。“查理八世一来，你马上就要应战。博尔金家族的每个人都有危险。你愿意让自己的女人陷入危险？还是让她跟我走？”
米迦列不发一言，跳下马来，缓缓向两人走来。当他走到他们跟前时，突然将脸贴近以撒，吻住他的唇。艾丽莎和以撒都吃了一惊，以撒用力推开他，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角。
这时，米迦列已经趁以撒松开手的刹那，飞快将艾丽莎拉到他身前，随之用一柄短剑抵在她脖子上。那剑刃冰凉刺骨，一如那个月色迷人的夜晚，他差点就此杀了她。
那时候，他是为了以撒。
艾丽莎听到米迦列那曾经无数次低唤她名字的声音，此刻在耳边响起，“如果要让她跟你走，我宁愿杀死她。”
月夜下他曾经放过她，现在，是时候偿还一切了吗？
以撒敛起脸上笑意，“你不会。你爱她，也恨她，一如你爱我，也恨我。我和她一天不死，你下半辈子还会有一个强烈的意志支撑自己。”
艾丽莎感到那柄抵在脖项上的短剑，紧了紧，又松开，在她以为他要放开的时候，那柄剑又往里面进了一点。
他在犹豫。
这个沉默而果敢的男子，他在犹豫。
这世界的一切仿佛都安静了下来。他们耳边传来了远处的号角声，也许那是查理八世攻入城中的声音。但他们的世界仿佛有一道薄膜，将小山坡上的他们三人与整个外界隔开。时间静止，空间静止，他们只耐心等待米迦列的最后一个举止。
那将决定着她的命运。
死亡，或者自由。
艾丽莎突然听到了短剑掉落在地的声音，软软的青草托住了它。米迦列用手将她整个身子扳向他，在她来不及反应之时，他已低头吻住她。
这个吻绵长而绝望，像溺水之人最后的求生之举。他抱住她的脑袋，不住亲吻她的脸颊和耳朵，低声说：“我会将你带回来。上帝不会骗我，他说过，他将你给了我。”
他连声音都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说着，他转过头去，快步骑上马背，再也不看那二人，策马而下。
以撒走上前来，从身后抱住艾丽莎，二人并肩看着米迦列马背上的身影越来越小，然后消失在罗马城墙内。然后，她听到以撒对她说，“走吧，我们回英格兰。”
她点点头。
他又说，“我们回家。”
她又点点头，却回头看了看罗马城，米迦列的背影已经小得看不见了。一阵风吹来，刮起了她身上的礼服下摆，那是博尔金家纹章的颜色。
许多年后，有写历史小说的好事之徒，声称婚礼当天，以撒和艾丽莎站在罗马城郊某个要塞的小窗孔旁，一边亲吻一边笑着观看查理八世的军队大步跨进罗马。罗马城中燃起了火焰，哭声不断。这两人在那放声大笑。
那都是他们想象出来的。
如以撒所言，他只是借助了查理八世的进攻计划，夺回了他的妻子。他带了少量兵力，同时在出发前已多次告诫部队没有他的命令，不得擅自进入罗马。
事实上，那一天，他们目送米迦列进入城后，便策马奔向英格兰了。
一路上他们像任何一对分别已久的恋人，不断亲吻，在傍晚时，在星空下，在天色微明之时。他说，他一回到宫廷，就要迫不及待地向众人宣布两人的婚礼。
“不，我要马上举行婚礼！一刻也不能延误！”他笑得那么开心。就像那一天，他在山洞里将艾丽莎带回宫时，笑声在马背上高高低低地洒了一路。
那一刻，他们是相爱着的。
【当太阳落下去的时候，他们面前出现了一座美丽的、有许多教堂和圆顶的都城。国王把她领进宫殿里去——这儿巨大的喷泉在高阔的、大理石砌的厅堂里喷出泉水，这儿所有的墙壁和天花板上都绘着辉煌的壁画。】
【他把她抱得贴近他的心，同时命令所有的教堂敲起钟来，宣布他举行婚礼。这位来自森林的美丽的哑姑娘，现在成了这个国家的王后。
——《野天鹅》，安徒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