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先生,吴老先生,您在吗?”
大门外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认出了这个声音,是近来因房子要拆迁,常来拜访过老吴的年轻人。他说过他姓刘,名叫刘安。
我回忆起他扁平的圆脸和微微发胖的身材。
“吴老先生,您家里什么味啊?这么冲……”刘安又喊了一声。
我这才注意到,就在我的身边,老吴的身体发生了一些变化,一股像是厕所里才有的腐坏腥臭味飘散在了整个屋子里。
“吴老先生?”门外,刘安又叫了一声,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同,像是意识到了不对劲。
刘安上一次来时说过,这个周末他会来再来探望老吴。
黑衣人来的那天晚上是星期四,我得以判断当时据老吴死去至少过去了两天。
“吴老先生,您再不来开门的话,我就撞门了啊……”刘安又喊了一句。
快,快把门撞开——
我冲外面喊了一声。
“猫咪?”刘安听到了我的声音。
对,是我,我还在,快把门打开——
我站起身来,回答他。
我不安的叫声终于让刘安意识到了不对劲,他喊道:“猫咪,你靠边站,我要撞门了!”
接着,是彭彭的撞门声。
刘安连着撞了好几下,门没有被他撞开,我却听见他疼得嗷嗷直叫。
这也难怪,我想起刘安那副微胖的身材,一看就是平常缺乏锻炼,他那种身板,怎么可能撞得开门呢。
喂——小子,你行不行啊?不行去找人帮忙啊——
“猫咪,你等着啊,我去找人来开锁。”
随后,他小跑着离开了。
之后发生的事情,回想起来,也并没有什么特别。
刘安找来了开锁匠,打开了大门,一进门,见到躺在饭桌旁的老吴,他和开锁匠齐齐的吓得叫出了声。
这一幕在我的料想之中。
地上的老吴已经死了好几天,他的尸体不仅散发着臭味,胳膊和小腿都变成了吓人的青绿色,刘安和开锁匠掀开老吴的衣服看,还发现他的腹部膨胀,有很多大小不等的气泡,一些气泡已经破裂,露出了暗红色污秽的真皮。
之后我才在警方的口中得知,那些气泡被称作皮下腐败气泡,气泡的溃破,正是人在死亡后3到4天内会出现的反应。
刘安和开锁匠进来之后,出于回避陌生人的本能,我躲到了电视柜下面。我看着他们俩面面相觑了一会,刘安打电话报了警。
警察来的很快,不知是不是这座城市鲜少发生命案的缘故,大约半小时后,两辆警车停到了房子前,从车上下来六七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进入到了这间屋子。
几个年轻的警员立刻开始四处勘探现场,剩下一高一矮两个刑警询问刘安事件的经过。
经过我长久的观察,在人类世界中的群体,无论规模多么庞大,其中心,却总是围绕着那么一两个人。在这些一同走进门来的刑警中,很明显,那两个正和刘安说话的刑警,就是这群人的中心。我感受到从他们身上散发出的微妙气场。
“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我听见矮个子刑警这样问刘安。
“怎么说呢……”刘安听见这个问题,脸上浮现犹豫的神色,“警官,是这样的,您应该也知道,这一片最近要拆迁了……我是y地产的……”
“哦,所以,你是……”矮个刑警用浮肿的眼皮盯着刘安。
“我是专门负责来同吴老先生对接的,最近来得比较勤……上周,我们约好了这周再见……”
“哦,我明白了,这个老头,是个钉子户,是吧?”
“不瞒您说,确实是这样,而且还是最让人头疼的那一种。”刘安说。
刘安说的是实话,老吴的确有着不好惹的个性。
大约是三个月前,刘安带着讨好的笑容敲开了老吴房子的大门,热情的向老吴讲述拆迁之后可以获得的好处和优待。但无论他怎么巧舌如簧,都无法劝服老吴,最后,他被老吴拿着扫把,恶狠狠地轰了出去。
再之后,许是为了生计,这个微胖的年轻人不死心的不断上门拜访。却也只是不断上演被轰出去的一幕。
这是自然,我很清楚,老吴是一个同我一样不喜欢改变,只喜欢待在熟悉的、觉得安全的地方的顽固老头。何况老吴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他对这栋房子的感情不是刘安这种年轻小崽子能理解的。
“他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住吗?”客厅里,矮个刑警接着问。
“是的,他的老伴十几年前因病过世,这里就他一个人。”刘安说,“不过,他之前跟我说,他是有三个孩子的,但是,成年之后孩子都搬出去了。好像,有两个还在外地……”
“也就是说,是空巢老人加钉子户了啊……”矮个刑警感慨的说,“你能联系上他的孩子吗?”
“警官,我连他们的面都没有见过呢……”刘安摇了摇头。
其实,别说刘安了,我在这住了八年,见过他们的次数也不多。
“那么,你们来的时候,门是锁着的吗?”矮个刑警转头问一旁的开锁匠。
“是,是锁着的……”有些年纪的开锁匠说,“而且,是从里面反锁着的。”
“从里面反锁?”矮个刑警似乎很意外。
“是啊,就是反锁的,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打开呢。”
“难不成,是密室……吗?”在一旁的高个刑警终于说了句话。
高个刑警的声音听上去稍显低哑,和矮个刑警明亮的声音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密室?”矮个刑警一愣,看向高个刑警。
“是啊,我刚进来就注意到了。”高个刑警说,“这间屋子里的窗户都是关上的,似乎没有撬过的痕迹。当然,我还不知道楼上的情况,只是觉得就这样看一楼的情况,很像是侦探小说里的‘密室”。
听见他这样说,我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
我明明记得,当天晚上,老吴虽然关上了纱窗,但窗户是开着的……而且,这大夏天的,怎么会关窗户……
想到这,我立刻朝窗户的方向张望,这才发现,不管东侧还是西侧的窗户,都被关上,还落了锁!
可恶,这一定是凶手做的,他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营造成这里没有人来过的假象!
怪不得,先前那些被我打翻在地的杯子碎片和茶壶都不见了,一定也是被他收拾掉了。
真是个奸诈的家伙!
可是,我又想到,刚才开锁匠说锁是从里面反锁的……这是怎么做到的?
看样子,或许高个刑警说得对,这真的是个“密室”。
我朝前探了探身子,从电视柜下朝外偷看,试图看清这位洞察力惊人的高个刑警的模样。
不过因为隔着一段距离,我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高个刑警不是和矮个刑警对比显得高,而是真的很高,可能是我见过的最高的人类。这让我联想起人类世界中有个词叫做“傻大个”,但似乎不能用在他身上。
除了个子高外,他的皮肤很黑,是跟常人一比十分明显的黑,这导致我一时无法判断他的年龄。
不过,这让我有些理解他的聪明从何而来了。
我很聪明,是因为我是一只玄猫,有一身黑中带红的毛,这位警官这么聪明,或许也是因为他的肤色。
至于他旁边的那位矮个刑警,我也发现,他不仅有些矮,好像还有点胖,肚子那里突出来一块显眼的肥肉,将体恤的下摆撑了起来。
“你这小子,又在胡说八道了。”矮个刑警不同意高个刑警的话,“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呢……你看看他这个样子,很像是自己摔倒的啊……”
听见矮个刑警这样说,高个刑警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重新扫视了一遍地上的老吴。
的确,老吴躺的位置是餐桌下面。这个屋子里,餐桌摆放的位置略靠近楼梯口,从老吴倒下的角度看,他很像下楼时不知怎么滑了一跤,脑袋撞到了桌子角导致的悲剧。
但我知道,实际的情况并不是这样。
“你看看,他这个角度,是不是很像是失足摔倒的?”矮个刑警的声音还在继续,“况且,这个家这么干净,不像有其他人来过呀。”
说着,他还走到了桌子边上,对着离老吴最近的那个桌子角查看。
“你看,这里,好像是血……”矮个刑警发现了疑似老吴的血迹。
“血?”
高个刑警皱了皱眉头,走过去查看,发现在那个桌子角上,的确有一块明显的暗红色。
“这个形状很奇怪啊……”高个刑警嘀咕了一句,“失足撞上去的话,会留下这么明显的血迹吗?我感觉……倒像是被刻意抹上去的。”
事后我也去看过那个桌子角,确实如高个刑警说的,那个桌角上的血迹呈片状,很是刻意。
不过,即便是在当时,我也想到了,那肯定是凶手做的,他为了营造成老吴失足摔倒的假象,真可谓是费尽心机。
“你这么说的话,是有一点像人为涂抹上去的……”矮个刑警摸着下巴说,“那,难不成,这不是意外,是他杀吗?”
当然不是意外,当然是他杀!我在心里喊道。
“这里平常,除了你,还会有别的人来吗?”高个刑警转头问刘安。
“这个……这我也不知道啊。”刘安尴尬的说。
“你开锁的时候,锁有被撬的痕迹吗?”高个刑警又问开锁匠。
开锁匠摇了摇头,表示他干这一行很多年了,他确定他来时锁是完好无损的。
这一点是无疑的,黑衣人来的当晚,我听见了钥匙转动的声音,锁自然不会有损坏。
“锁是完好的,说明是死者给凶手开的门,或者……是用钥匙进门……”矮个刑警呢喃着接了一句,“要真是他杀,多半也是熟人作案……”
高个刑警没有再说话,而是沉默着在屋子里走动起来。
他身旁,一位警员正对着老吴的尸体拍照,另两位警员拿着工具在采集指纹。
“这样吧,还是先想办法通知家属,再把尸体带回去,既然有他杀之嫌,就查查人究竟是怎么死的……”矮个刑警想了想,又对高个刑警说。
高个刑警只淡淡的应了一声,继续在屋内一边踱步,一边扫视。
“再跟我说说,你发现他时的情况。”矮个刑警又对刘安说。
“哦,就是今早,我来找吴老先生……怎么敲门都没有人应,我还闻见屋子里传来一股坏味……后来,猫叫了两声……”
“猫?”矮个刑警一惊,“这屋里有猫吗?”
“是的,吴老先生养了只黑猫。”
“在哪?”
“不知道,我进屋里就没看见,但是我确实听见了猫叫。”
矮个刑警朝同事们喊了一声,“喂,你们有看到猫吗?”
几个警员纷纷侧目,但也都表示没有发现。
这时,一直在踱步的高个刑警刚巧走到了电视柜旁,我看到他擦得锃光瓦亮的皮鞋。
“有猫吗?没看到有猫啊……”
警员中传来了阵阵嘀咕和骚动。
嗷呜——
我那时不为何,鬼使神差的对离我只有半米的那双鞋叫了一声。
随后,高个子的刑警停下脚步,蹲下来,往电视柜下方看,我对上了一双细长的,像豹子一样的双眼。接着,是让我很是意外的,颇为爽朗的笑容。
这便是我和我的另一位朋友——刑警李德的初次见面。在此后的一段时间里,在寻找杀害老吴的凶手这件事上,他为我提供了许多帮助。
我还记得,他用低沉的嗓音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原来,我们有一个目击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