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昭宗天复二年(902)八月某夜凤翔被围攻两个月后
凤翔的城门悄悄打开了,并不太皎洁的月光映着一张不太漂亮的脸。西方传说中,月夜下会有狼人出没。
李茂贞出来了,数月来,他像一只鸵鸟把头藏起来,等偶尔抬起头,发现世界已经变了,曾经的他手握四镇十余州,到了今天,地盘已经被人分光了,大致上靠近四川的都被王建打着援助的旗号抢了去。靠近长安的,自然是朱温的盘中餐。
李茂贞不容易啊,他能取得今天这样的成绩,可不是投机取巧,从当年跟着郑畋在龙尾坡智取尚让,到为唐僖宗两次夜奔保驾护航,再到勇斗黑心招待所所长李昌符得以坐镇凤翔,以及大闹长安,甚至还面对过李克用的威胁。
每一次,他都挺过来了,难道这一次要注定失败?
就再为自己拼搏一次。领兵出城后,李茂贞直扑朱温五行营中的一个。
幸运女神终于眷顾李茂贞。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强者,当强者开始放松时,他就等于卸下了装甲。
汴兵根本没料到跟大姑娘坐绣楼一样的李茂贞竟然还敢出来偷袭他们。
一战下来。李茂贞得胜而归,还顺手抓了二个汴州的军将。
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李茂贞找到了胜利的感觉,信心又恢复了,没多久,他决定亲自找朱温练练。
有的东西可以得逞一次,却不能复制,这种东西叫侥幸,把侥幸当成必然的人最后往往很不幸。比如守株的农夫,比如现在的李茂贞。
数天后,李茂贞拉出了城内的主力,与朱温大战了一回,那一天,飞沙走石,黄尘漫天,仿若水帘洞的兽兵与天兵天将在花果山大战。
在这一天黄昏的时候,战斗终于结束了。落日的余晖下,我们看到了李茂贞,他满身污血,倒拖长戈,领着大军急奔向凤翔的西门。
进了城后,李茂贞大喊:快关城门!
城门关上了,很及时,就在城门合拢的那一刻,汴兵的骑兵就冲到了城下。(汴兵追之,几入西门)
李茂贞败了?
这倒没有,史书只是记载他不胜,这次出击只是打了一个平手。可对于李茂贞而言,平局意味着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消耗战。
李茂贞只有孤城一座,实在是经不过消耗。但他并不肯认输。
据交通专家们统计:车里有一个美女,男司机的速度普遍要快一些,现在凤翔的城内坐着李晔,李茂贞难免会胆气壮上一些。
如果可以跟朱温打平,那我再努力一点,未免不可以战胜他。又或者我只需要一个好的时机。
李茂贞期盼着一个机会。
机会来了。
十多天以后,九月初四。天气:雨。地点:凤翔城下。
这一天,像琼瑶阿姨的专属场景,情深深雨蒙蒙。雨一直在下,气氛有些不同寻常。据城头的瞭望人员发现,汴营有动静。
李茂贞冒雨上城楼,登高一望,昨天还军旗林立的汴营突然间偃旗息鼓,静悄悄一片。一阵狂喜突然涌上他的心头:汴兵退了!
我的坚持是对的,敌人不是铁打的,在外面围了这么久,难免会气馁放弃。
很快,就像是为了给李茂贞的判断提供证据,有数匹马直奔而来。这些人身着汴兵军服,在雨下狂奔,十分狼狈。
到了城下后,那些人在城下唤:请快开城门,我们有重要情报向歧王汇报。
门打开了,那数人进了城,来者自报是汴州骑将马景。
据这位马景报告,朱温已经将精兵全部撤走。现在大营空虚,只剩下不到一万的伤病兵。正是出击的大好时机。
听到这个,李茂贞笑了,却只一刻,脸立即阴沉下来。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来赚我出城。来那,拖出去斩了。”
马景却不慌不乱,冷笑一声:“原来歧王不过是个胆小怕死之徒。”
“那你说,朱全忠为何退兵?”
“连绵大雨,军中染疾!”
李茂贞想了想,又问:“那你为什么有来报信?”
“我只是见不得朱全忠持兵狂妄,逼辱天子,故冒死来报信。”
说完,马景更上前一步。
“愿给歧王为导,若有异心,歧王可立斩之!”
李茂贞的小眼睛发出大亮光,这个人的说辞合理,动机凛然,更愿意以性命担保,这不正是自己苦苦等待的机会。
全军集合!出城击敌!
凤翔的军队倾城而出,在马景的带领下直扑汴营。
雨还在下,如万箭齐飞,打在金甲上绽开无数银花,让李茂贞内心泛起涟涟漪。也许他心里正在盘算着一个公式,打跑了朱温就证明了枭雄班班徽上的明珠,枭雄之猜想:数天下英雄,谁主沉浮?
现在,他就有机会把这个公式写成:李茂贞>朱温>李鸦儿>王建……等一切。
只差一点。
等李茂贞的铁蹄踏着湿润的雨地,冲进朱温的大营时,他发现自己很受欢迎,有人亲自击鼓相迎。
中军,朱温着轻装,衣袖卷起,八字站开,手持擀面杖(就尺寸而言),猛击鼓面。其功力不输于奥运开幕会上的和字鼓。
当然,朱温的鼓不太和谐。很快,隐隐地中鸣战鼓,迢迢天上出将军。
百营齐发,千旗张扬,万仞照天堂。
又中计了!
时间回到一天前。九月初三,天气仍然是雨。汴军大营。
李茂贞不是李天真,要骗他不是件容易的事,这位枭雄也曾在沙场上打过滚,名利场上翻过浪,这些日子更清楚汴州朱温是个狡猾多变的人,怎么会轻易就上当了呢?
原因是朱温确是想撤军。
从汴州出来已经一年多,久攻不下,将劳士疲,天公又不作美,连绵的大雨,密集性人群很容易传染疾病。而前些日子李茂贞两次出击,虽然没多大的便宜,但已经让朱温有了一些动摇。
召集众将,朱温说出了撤军的打算。
很多人赞同,他们可不想在这里过大年。
有一个人慢慢站出来,投了反对票。
我们已经攻了一年,天人英雄都看着我们,这一仗事关我们的威信。现在李茂贞已经快被我们困死了,为什么要退去呢?
说话者高季昌,据记载,其人以前是流浪儿,后被汴州富商李让收留为家僮,一般来说,当个家僮也就扫扫地,他日娶个大丫头就算祖上冒青烟了。
但幸运的是李让不只是一个富商,他是朱温的干儿子。
借着这层关系,高季昌长大后,成为了汴军的一员。
朱温很少听到高季昌发言,这一次,他知道高季昌必定还有下文。
“敌人不出城,为之奈何?”
“我们可以把他引出来!”
高季昌出身贫寒,也没受过什么九年义务教育,但聪明的人总能在社会(或者沙场)这个大学吸收到自己的营养,在关键的时候发挥作用。
敌人不出来,我们就想办法让他出来。本来是逃避的撤军议题就变了怎样成功引出李茂贞。
很快,他们就定了一个引敌出城的计,而这个计要成功,需要一个人,一个不怕死的。
这个人,我们已经知道,正是骑将马景。
高季昌将马景带到朱温的面前,马景只提了一个要求:我此去必死无疑,请体恤我的老婆孩子就可以了。
喋血的战士沙场里纵横,无论他走的有多远,可心中最终的归宿是属于他的家人的。
计划敲定。
现在,回到李茂贞大叫中计了的那一刻。
李茂贞回过神来时,第一个反应不是逃,而是杀,杀了那引路的马景。这个愿望很好实现,马景就在前面不远处。
李茂贞纵马而出,凤翔里面也有不怕死的,他们紧随老大,很快,团团围住了马景。
马景,血战死。
马景可能不能申报为烈士,因为他毕竟不是喝高档洋酒死的。但他绝对是一个勇敢的人,是一位合格的军人。
杀了马景,李茂贞出气了,可他也错过了第一时间领军后退的机会。
很快,四面八方的汴兵合围而来,李茂贞掉马就走,耳后只听到震震的战鼓在敲打他的心脏。
在他的前面只有一个方向,城。
进了城,一切都有希望。
李茂贞不愧为久经沙场的老兵,十余年经营,手下亦有不少敢死之士,危难关头,护着他边打边撤,还真个离城不远了。
在望到城门的那一刻,李茂贞心头涌上一股喜悦,他还看到了有一队骑兵来接应他们。
渐渐的,那队骑兵靠近了。
李茂贞小睛聚神,率先看清了情况,大叫一声:不好。
满腔喜悦化作千行泪,那是汴州的拦截兵。
前面跑得快的歧兵转身就跑,可后面的并没有看到,还奇怪这怎么到了家门口还不进的,是不是被打傻了啊。
前队要往后撤,后队要往前冲。据埃特勒就业现象:别的行业都比所在的行业发展快。如果一旦改行,原来所在的行业就会飞速发展。换言之沙场现象,别人面对的敌人都是温柔的,可一旦换对手,原来的敌人似乎更弱一点。
他们就在这来回换队之中,相互踩踏,没有费汴兵多少功夫自个就误伤而亡,这倒挺有美国大兵风范,自己炸死的要比对方打死的多。
有那么一刻,前有狼,后有虎,风在吼,马在叫,李茂贞还以为自己要去见兄弟王行瑜。
可他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李茂贞在咆哮:给我向城门冲。
回家,是永恒的动力。
在他的怒吼下,凤翔大兵们终于找着了北,冲开了敌人或自己的包围圈,逃到了城内。
李茂贞活下来了,回到城内,清点人物,如果说他以前是纵队司令的话,现在他也就一独立团团长吧。
失败,大败,现在只需要最后一根稻草落下,就可以压垮李团长的神经。
朱温又出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