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五的早上,宫门并没有像平时一样打开。
刘季述早上去上班时,宫门紧闭着,文武百官都在宫门前等候了半天,按惯例,宫门应该在凌晨五点时打开,可一直等到八点多,门依旧关着。
里面一定出事了!
刘季述马上判断,不能等了,择日不如撞日,就在今天,决定我们阉帮数百人的生死。
刘季述回头张望,他已经决定要动手了,可动手之前,他要去跟一个人打声招呼。
那个人是崔胤。
世许是太监后天的身体残疾产生了下意识的自卑,他们就算手握兵权,可在决定发动宫廷政变时,觉得还是应该跟南衙的领头人支会一声。
刘季述在上早朝的人群中找到了崔胤。
崔相,宫里已经发生不测,我们作为内官,有责任去调查一下。
此时,崔胤心里也是心上八下,不知道李晔大帝在玩什么把戏,突然间就不开宫门。
可在刘季述对他打招呼时,他看到那位太监眼中的狠毒。
显然,这位太监已经拼了,自己要说一个不字,很有可能命丧此地。
好,好,劳烦刘中尉去看看。
崔胤的马上表态救了自己一命,也让刘季述产生了一种错觉。
这个宰相看来并不是什么难缠的人物。自己一喝,立马就软了。
刘季述转身,然后看了看他的同盟王仲先一眼。
姐妹们,行动吧。
王仲先离开了人群,过了一会,他领回来了一千多禁兵。
这一千人直奔而来,二话不说,直接开砸,事实证明,这些人不是乌合之众,突起之师。他们为推翻一个不听话的皇帝时刻准备着。
这些工作流程他们估计有练过,长安皇宫的城门比今天的什么防盗门要坚固的多,可他们工具齐全,动作熟练,没过一会,门被砸开了。
刘季述扒开人群,冲进宫内,呼啦啦的直奔大殿。在半路,他们就碰到了自己的同志,一个太监。
刘季述一把抓住:到底出什么事了!
那位同行向帮主报告:皇上杀人了!
原来李晔同学昨天在宫城北面的打猎场打猎,回来后,摆宴喝酒,喝到情深醉酣处,可能想起自己堂堂大唐皇帝,竟受家奴的鸟气,一时怒起,抽剑斩了几个身边的太监和宫女。这会,李晔估计还在醒酒,忘了早朝这档子事。
当然,我们那会是封建制,人命如草芥,值当个什么?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奴乎?
刘季述听到这个后,一阵失望,接着,就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不是什么大事啊。怎么办?
往前冲,人家李晔犯的事又够不上被休的程度。
而退回去,宫门已经砸了,兵甲都入了宫。
没有退路了。
急中生智的刘季述马上为皇上杀人事件找到一个合适的注脚:皇上突然如此狂暴肯定是听了那两名巫医的唆使,在搞歪门邪道祷福消灾。
太监是太监他妈生的,宫女也是宫女她妈生的,赁啥说杀就杀?皇帝信妖道,乱杀人,当然可以罢免。
想到这个主意后,刘季述转身,领着一千禁军往回走。
李晔,是一定要弄下来。但弄下来之前,他还得去跟一个人打个招呼。
这个人还是崔胤。
崔胤正跟一班文官在门口双手相搓,左右踱步,不知所措。到了关键时刻,就显出他们手无寸铁的劣势来。
刘季述走到崔胤面前,把前面想好的东西说了一遍,然后断然决然以及毅然说道:主上干出这样的事情,哪还有资格治理天下。废除昏君,拥立明君,是自古都有的事情。为了大唐江山社稷大计,我们只好请太子监国!
众文官面面相觑。可看到后面那些大兵的刀,他们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据说崔胤同志第一个点的头。
这又给刘季述造成了一个假象,这个崔四入确实是一个好商量的人。
崔四入不但好商量,还能配合,帮助刘公公做了许多的工作。
文房四宝马上送了过来,现场就办起公,崔胤同志亲自提笔,写了一份请李晔退位,太子监国的请愿书。然后,崔胤提笔在后面郑重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既然崔相都签了,我们还挺着干啥,都签名吧。
一会,长安各界领导都在那份劝退书写出上了自己的大名。刘季述同志再一次领导了潮流。
走吧,休书得了,请那位李晔下来歇着吧。
拿着这份联名状,刘季述们再次入宫。
这一行人直扑李晔,他们口呼万岁,如风行电照,势不可挡。这行人里,赫然有汴州驻京办主任程岩。看来,程主任已经铁了心要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与刘季述们捆在一起了。
一路上,他们手挥利刃,遇佛杀佛,见神杀神。
佛神是没有的,倒是杀了不少阉帮低层帮众与有同病之怜的宫女。
所谓帮派斗争,吃亏的人总是上面没人的。
来到思政殿外,刘季述一摆手,大兵们等候在外,他跟王仲先领着十来个身强力壮的登上了乞巧楼。乞巧楼,专为过七夕这个情人节搞活动而设的楼。
李晔在上面。
今天早上起来,听报昨天发生的事情,他的心里已经感到有些不安,要登上高处看个清楚。
刘季述们冲进来了,后面是明晃晃的刀片子。
不妙!
李晔惊的从坐床上翻了下来,转身就走,可能昨天喝多了,现在还有些手脚无力,又可能刘季述与王仲先真练过一些阉门绝技,一个箭步上去,一左一右把李晔给挟持住了。
皇上,别跑了,坐下来,我们有事要奏。
这两位高人把李晔又按回到坐床上。
李晔的脸涨得通红,按他老人家的脾气,可能要发火了。可这时,他的老婆来了。
这位皇后姓何,四川人,有着所有中国妇女共有的特质:忍耐。
只有先活下去,一切才有希望。
听到宫中哗变之后,她马上奔了过来,她了解自己的丈夫是个行事冲动的人,指不定要做出玉石俱焚的事情来。可是,皇上是玉,他们是什么?不过是些玻璃,还是残次品,犯得着以命相搏吗?
皇后一脸焦虑,大喊道:军容不要惊吓了宅家,有什么事好商量。
刘季述掏出了那张联名状,说道:陛下已经厌倦皇位了,大家都请愿要让太子监国,请陛下跟太子换个地方,到东宫去养老。
李晔怒目相向,不动。
“这不是我们要求的,是所有文官的请求,我们拦不住。还是请陛下移驾东宫吧。等事情过去了,再请陛下回来。”刘季述大声说道。
李晔不说话。
皇后向前一步,哀求道:“宅家,听刘军尉的吧。”
良久,李晔站起身,望望妻子,再望望刘季述们扭曲到变形的脸,他叹了一口气。
李晔终于屈服了。
李晔同学,请移尊步,前往你的养老院吧。在那里,刘季述有话对你说。
少阳院
刘季述走在前面,脚步匆匆。李晔跟在后面,步伐凝重。这种感觉多么熟悉。
是了,十二年前,刘季述就这样领着李晔从王宅搬到少阳院,送上了帝位,而今天,他又亲手将李晔从皇位拉下来,还送到这少阳院。
莫不是解帝还需系帝人?
遥想十二年前,那时的刘季述只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太监,手中无权无势,忠厚老实,让人看着放心,可今天,他变样了。
他成了东方不败,要文成武德一统天下。
权势往往让一个人变态。
变态的刘季述兴奋莫名,这时,时近黄昏,在他的眼里,一切都是血红色的,血红的琉璃,血红的大道。
而在李晔的眼里,一切又全是灰色的,灰色的天空,灰色的人影。
到了少阳院门口,李晔突然停住了脚步,抬头望着刘季述,问道:昨天我们还在一块喝酒,其乐融融,朕又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何止如此!)
是啊,为什么会这样呢。
刘季述也想问这个问题,为什么他不能好好地做他的大太监,而做下这犯上作乱的事情。
这全怪你李晔啊!
要不是你成天跟文官混在一起,对他们言听计成,我怎么会这样?
要不是你铁了心要清理我们,我怎么会这样?
要不是你成天喝醉,像个随时会发作的大规模杀伤武器,我怎么会这样?
想到这里,刘季述千般滋味涌上心头,他的感情突然如尿崩了。
猛不然,刘季述掏出了一个东西。
这是一个宝物,通体用银打造,刘季述随身携带,正式的名字叫银檛。檛,我们已经认识,李存孝与周阳五拿它敲人脑袋,碎人脊梁,玩得很熟。
而刘季述,大概平时用它来抓痒痒的吧。可这会,他掏了这玩意想打李晔不成?
接下来,李晔倒愿这东西是敲在自己身上。
刘季述拿它做教鞭,当算盘,一边用银檛在地上划线条,一边念叨。
某年某月某日,我让你干吗,你没听我的。
某年某月某日,我让你这样,你又没听我的。
……
据说刘季述一共数了十多道,每一道都像一根鞭子抽在李晔的身上。
李晔同学,你这样被一个太监拉清单,算旧账,这皇帝当得够六月飞雪,冬雷阵阵了。
该说的都说完了,刘季述长出一口鳖屈气,然后把这些鳖屈塞给了李晔。
李晔迈进了少阳院,门在后面咣当一声关上。
刘季述阴沉着脸,狠狠地说道:把锁眼用铁汁浇满堵死!
皇上啊,咱们恩断义绝,从此再不要见面了吧。
刘季述转身离去,他还要很多事情要干,胜利只是一个开端,而保住胜利果实才是最困难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