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反围攻太原之战里立下大功后，李存孝坐镇邢州，官封节度使。按理说，他应该满意了，可满意度是个比较值，也就是说不在乎给的有多少，而在于比别人是多还是少。
明显，相比康君立，李存孝认为自己所得甚少。
康君立坐镇潞州，这是块好地方，特别是比邢州的位置要好。
邢州在魏博军区的上方，自从魏州罗弘信跟朱温称兄道弟后，这里就成了朱温的后大门，什么时候朱温晚上喝醉了找不到茅房就可以逛到这里随地方便一下。
在元曲《哭存孝》里，这像是死亡之地，李存孝与康君两位都想到潞州去工作，至于邢州，就是上刑也不愿意去。
当然，这些是戏曲，是当不得真的，比如康君立是否贪安逸之人？大概不是的，不然当年不会拥着李克用闹割据了。
而李存孝更不是贪乐惧战之人！
苏东坡言：凡有血气之伦，皆有好胜之意。热血青年李存孝就是一个好胜之人，在他的人生里只有一句话，超越昨天的我，成就永远的爹。
这位打虎将血气方刚，从不会惧怕战斗，甚至是渴求战斗，他人生的全部意义就在战场上。或者说在他的义父身上。
当年从牢笼里被李克用放出，他抬头望着那位威风八面的将军，暗下决心。
从今天开始，我的命就是你的了。
这是一种很不好的人生观，多见于痴情的女子。
这种人生舍了自己，亦要沉没他人。
李存孝就要占据义父的赏识，这个事情比较吃力，因为竞争太激烈了，李克用手下大将无数，就是干儿子都可以组成一个连。
况且，李存孝同学虽然工作积极，上场拼命，但还是有后天不足的。论资历，他比不上康君立是创业元老，论说话的艺术，他不像李存信会用六国语言溜须拍马，论渊源，他比不上李嗣源自父亲一辈就效力鸦军。
他唯一可以依靠的是他的勇，唯一的途径就是战功。
当我打得天下，捧到义父的面前，他就会知道谁是最忠义最能干的义儿！
上任邢州后，李存孝没有怨言，没有胆怯，反而涌起莫名的兴奋。
开始干吧，天下四百座军州，我将为义父尽数夺取！
第一座，就是紧靠邢州的镇州。
8.1 镇州王镕
现在镇州的老大姓王，回鹘族人。他们王家跟朱温，时溥，朱瑄这些借黄巢同志上位的新兴枭雄不同，老王家搞镇州自治运动时，黄巢同志还没出生。
粗略算来，王家已经占据镇州达七十年。
新一届王家接班人叫王镕，这是一个另类，不是说他长相奇异，也不是他着装非主流，实际上，这个另类他没办法避免，他很年轻，准确地说，是年幼。
九年前，他的父亲英年早逝，将镇州这个大军镇交到了儿子王镕手上，那时，王镕才十岁。十岁那年，我也管过一些事的，具体来说是一个班的卫生，也就是卫生委员，干了一年以后，我确实得到了锻炼，落下了一些后遗症，不能见到地上有脏东西，一看就想扫地。
王镕同志年纪轻轻就当上了节度使，不是不容易，而是非常不容易。要知道那时候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思想已经得到了普及，凭什么让一个未成年人当自己的领导？
但奇怪的是，王镕稳稳地坐在镇州成德节度使这个位置上，一干就是近十年，而且大有一直干下去的味道。这个疑问我们将在后面得到答案。
当然，现在还能不能干，得问一问李克用的意见。
尧山（河北隆尧县）
有一人，年未弱冠，青衣儒巾，瘦弱似被风卷走，白面不堪黄沙击。但不要小瞧了他，男人的实力从来不在身上，而在身边和身后。
在他身边，是幽州李匡威，背后是十万横磨剑，那是镇幽联兵。
在得知李存孝要拿他开刀时，王镕也不含糊，连忙找上了幽州的李匡威，打响了自卫反击第一枪，兵进尧山，进逼邢台。
据情报显示，前面是太原第一猛将李存孝，而太原李存信率领另一次军队出太行山井径关口，合围而来。
面对强敌，王镕选择了以逸待劳。可在尧山等到花都谢了，也没看到敌人的影子。
这就让王镕纳闷了，李克用的儿子们在干吗？
李存孝罢工了。
筹备已久，对方也已经兵出镇州，正是决一胜负的好时机，李存孝却不干了。原因不是别的，正是李克用担心他一个承受不来，特地叫了李存信来帮忙。
坏就坏在帮忙之上，李存孝本来想单打独斗立一场大功，可又来了一个抢生意的，这要是胜利了，算谁的。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李存信。
据记载，李存孝对李存信素来不感冒，这也是正常的，李存信同志因为会说话，而且资格老了那么一点，虽然经常打败坏仗，但屡败不下岗，职位一直比李存孝要高。
在听说李存信出太行之后，李存孝一气之下，选择了消极怠工。
让他干去吧，他不是天下无敌吗？
在演义小说里，李存孝是五代头号英雄，这个定位比较准确，李存孝武艺出众，勇猛无双，还有英雄们都有的性格：冲动。
李存信及时把握住院了这位义弟的弱点。
从职称上讲，李存信是鸦军的头号将领（藩汉总管），可是，他领着这个名字有些心虚，鸦军上下都公认李存孝才是太原第一勇士。
第一勇士，第一勇士。这四个字时常纠结着李存信的心。
一个勇字就可以忽略所有吗？谁能与各军将领沟通？谁能出谋划策？谁能察言观色？况且我的功劳何曾低了，更不用说那个李存孝本就一奴隶。
总有一天，我要让那个莽夫好看。让所有人知道，谁才是鸦军第一人。
李存信一直在等待机会，现在，机会就摆在眼前，李存孝竟然不出兵！
在这个夜晚，李存信冷笑着写了一封信，然后叫来手下：速送至太原。
太原
李克用正在看信。信是他最亲爱的李存信写来的。
在元剧里，李存信同志的形象不太光辉。在那里，他是与一匹劣马不会骑，与一张硬弓不会射，则会吃酒肉的主。
饭桶哪！
据说，他与康君立组成了太原锦绣二活宝，一个会唱，一个会跳。李克用很喜欢这样的。
二人转演员！
当然，这是艺术的，喜欢又唱又跳的不是李克用。可是，李存信这个家伙会唱倒是有可能的，他的这封信就唱得很好听。
他给李克用写道：李存孝有二心，常勒兵不进，似有他图。
历史上从来不缺少这种告阴状的人，这种莫须有的栽赃层出不穷，更可悲的是屡试不爽。
无从得知李克用看了这封信后的所有反应，他竟然没有采取什么行动，既没有找李存信去调查取证，落实他检举的资料，也没有对李存孝采取措施，让其在规定时间，规定地点交代问题。
他只是又派了一路兵马前去援战。
当然，这个决定还是正确的，本来这事，李存孝一人就能搞定，可他偏派了李存信。两个有宿怨的人之间只能做减法，无法成加法。现在，李克用又派了一人。
再不好好干，你们俩都靠边站！
两李终于清醒了，三军合而击之，不久，捷报传来，大败幽镇联军，斩擒三万。
李克用拍案而起，痛快！他马上做出一个决定，亲往前线，率领大军，乘胜追击，拿下镇州。
而关于沙场，小学数学是不适用的，你经常能发现一些违反数学定理的东西，比如一加一不大于二，二加一又大于三，而三加一又不能大于二。
本来三个人可以办到的事情，因为李克用同志的亲自参与，事情又有了变化。
到达前线后，李克用率领大军跟幽镇联军交上了火，战斗结束后，鸦军大败，死伤三万余人。
这是一次出乎意料的大败，在这些年跟幽州的争斗中，太原还从来没有败得这么惨。
失败的原因大家都可以猜出一二，因为李克用大驾光临，李存信同志打起报告来更容易了，而李存孝的心情自然更不好了，一个内部矛盾重重的部队是没办法取得胜利的。
可惜的是，李克用同志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甚至没有把这些义兄弟的争吵放在心上。
事实很快就证明，李克用是一个好儿子，却不是一个好父亲。他经常忽视家庭教育。忘了抓一把筷子告诉干儿子们：一根筷子容易折，一把筷子难折断。
忽视子女思想波动，不做思想教育工作是要吃大亏的。
很快，李克用就收到一个他绝不敢相信的消息。
8.2 反戈一击
邢州（河北邢台市）
夜已深，你为什么还不睡，还有什么人，让你这样醒着数伤痕。
李存孝睁开通红的眼。他只想做一员武将，只想立不业之功，只想让义父看见自己的能力。可是，他败了，他主导的攻镇之战以失败告终。
更不妙的是，据他在太原的老朋友透露，李存信天天在向李克用递材料，准备收拾他。
苦恼中的李存孝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有一个同学，家境富有，大概是能支付计划生育罚金的原因，他父母亲一口气生了很多（五个），我同学排行老三。
老三是个不太好的位置，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没有初得子的喜悦，也没有对最年幼的疼爱。我的那位同学上下不靠，基本上比较郁闷。
但他的业余生活还是比较丰富，经常与学校外的一些辍学少年组织一些拳击散打之类的体育活动，烟也抽上了，还有酒喝。着实让我羡慕。
很多年后，我也有酒喝了，一次跟他喝酒，他喝得有点高，聊起以前的青葱岁月，他悠悠叹了一口气。
我以前那样干，只是想引起我父亲的注意罢了。
之所以提起同学的事，只是想解释一下李存孝下面的这个举动。
他写了三封信。
一封是给镇州王镕的：我们可以成为好邻居。
一封是给汴梁朱温的：我们可以联手，打遍天下无敌手！
可谁是敌手？谁是敌手！
李存孝在给唐帝李晔的信中做了回答：
我要做大唐忠臣，请赐我旌节！我要做三军统帅，请赐我帅印！我要联各路兵马，围攻太原，擒拿李克用！
敌手竟是李克用。
第一封信让王镕暗喜，第二封信让朱三半夜笑醒，第三封信让李晔半夜惊醒。
擒拿李克用，这还是李克用的忠心义子，这还是太原十三太保之勇魁吗？
他们逼我的！李存孝委屈愤怒几近癫狂。
有一个比他更愤怒，他自然是李克用。
邢州之内，李存孝涨红着脸，坐在府内，一言不发。
邢州之外，李克用涨紫了脸，坐在帐中，嘴角颤抖。
谁能想到，一向唯已是从的李存孝竟然背叛了自己，在收到报告后，李克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至在李存孝叛变的近半年后，他才领着部队前来清理门户。
可他下不了手，来到邢州外面，围而不攻。
终是父子，兵戈相见，情何以堪！
李存孝亦勒兵不出，他们默契地选择了沉默与僵持。
这终是太原家务事，让他们自己去处理吧。
这时，下面报告：外面来了一个使者。
使者是镇州王镕派过来的义务调解员。
使者进来了，堆起和事佬们习惯性的笑。他说：大家都是唐之重臣，不要内斗。
将军与邢州使君有父子之谊，何苦相残。
信唐帝，社会和谐，世界和平。
使者是个好的说客，可有的东西是无法用嘴皮子调停的，他的到来，只是提醒了李克用。
我一个好好的儿子，为什么到邢州上任才一年，就变坏了，这难道不是你们镇州搞的鬼！
李克用怒道：给我将这个嘴拖出去斩了！起营进军镇州！
有时候，别人教育儿子，只要不太过，不要去劝，一劝，无异于火上浇油，甚至会引祸上身。
王镕不幸得很，就从劝架的变成了挨打的。
在二月十二日，李克用进军镇州，在石家庄井陉县西北一个叫叱日岭的地方大败王镕，斩敌一万。
这时，鸦军的炊事班班长告诉李克用：没有粮了，是不是要退兵？
没有粮，就吃那一万死尸！李克用怒吼道。
那一刻，李克用的愤怒已经到达了顶点，他刚接到一封让自己愤怒升级的信，信是一生之敌朱温写来的。
我在邺都有十万大军，只待我一声令下，就可北上与君剑谈。
当年上源驿之仇，仿如昨日，当日怂恿天下围攻我之恨，尚未能解。今日又要管我家事？！
好！好！好！李克用仰天怒啸。
儿子叛了！新敌在前！宿敌在后！可这样我李克用就怕了吗？
当年李可举赫连铎欺我年少，我怕了吗？
当年鞑靼人谋我性命，我怕了吗？
当年上源驿雨夜偷袭，我怕了吗？
当年张浚们四面围攻，我怕了吗？
来吧，朱三，领着你的十万大军，就在这常山脚下，让我们决一死战！
朱温没有来。他确有十万大军，也确在邺州附近，只不过朱老兄实在很快，他正在那里对付曾经的兄弟朱瑾。
这只是朱三惯用的恐吓术。
朱三没来，幽州李匡威倒来了。
好管闲事的，下场都不会很美妙。
昭宗景福二年（公元893年）2月25日镇州境内元氏（河北元氏县）
李匡威见到了王镕，这位少年一见他，就下马作揖，恭敬如一侄儿。
他还看到了李存孝，这位太原叛儿不愿见王镕因已受攻，亦狠着心肠领着兵马前来援战。
三英可以战克用。
以前李匡威与赫连铎，王镕是河朔铁三角，现在赫连铎已经玩完，李匡威本以为以后只能与王镕打档拆。可没成想，太原里过来一个猛将，现在他们可以重打三角进攻。
战斗很快就打响，而这场战斗的胜负或早就预定。
战争是可以预测的。大到国家层面，孟子言：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正义的国家必将战胜邪恶之国。小到一场战斗，汉书写：不忍愤怒者，谓之忿兵；兵忿者败。
李克用是愤怒的，他已经愤怒到要吃人肉也要把这场追究误人子弟之战打下去。
据我所知，历史上以人肉为粮的军队不会取得胜利，黄巢如此，秦宗权如此，今天，李克用吃的虽是死尸，但也逃不过这个定论。
一战下来，李克用大败而归，在逃走的那一刻，他愤怒更盛，不为败在未成年人王镕手里，也不为败在手下败将李匡威手里。
我竟然败在了自己一手扶持起来的义子手里！
而存孝兄，打败了义父，这下你爽了吧。
李存孝有些郁郁寡欢，这场胜利并没有像往前一样给他带来成就感。在望着义父奔走的背影时，他有些懊悔自己的举动。
每一个误入歧途的少年都曾经问过自己：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他们往往会得出一个结论：事也至此，我再也回不去了。
错了，当转身那一刻，后面永远有人在等你。对李存孝来说，那个人是李克用。
存孝兄，难道你还不明白，尔父弃你而攻镇州的意思。在他的心里，你依然是他的儿子。
冲动的李存孝，迷途的李存孝，他领着手下退回了邢州，连王镕的庆功酒也不想参加。
儿子打父亲，败成仁，胜而悲，有什么好庆的。
8.3 火拼镇州
真正快乐的人当是李匡威与王镕，他俩相视大笑，痛快啊，写意呼。以后镇幽邢三镇联兵，何须再畏太原！
喝完酒，王镕拿出了劳务费，金帛二十万。
阔绰有时候也是一种罪。
李匡威笑道：小弟就是有钱啊，那我就笑纳了。
拉着满车满车的金银，李匡威回家了，骑着叮叮当当的骏马，行至半路，家里来人了。
他们不是欢迎子弟兵凯旋的，因为手上没有鲜花，只有兵符。
幽州不再是李匡威的了，现在的主帅是李匡筹。出征将士速速归营。
换老板了？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他们马上明白了，给谁打工不是打，最主要能回家，老婆孩子还在幽州城呢，不一会，他们一哄而散。
李匡威被幽州人抛弃只能怪他自己的弟弟，在出征之前，他强行与弟弟李匡筹的媳妇（据说是五代最美的人之一）发生了一些不正当的接触。
从此，李匡威领着心腹，开始了流浪生活，望着幽州方向，他叹了一口气，下了一个很准确的判断。
接替我的是自己的弟弟，幽州还是我李家的。只可惜匡筹没什么才能，他要是能守住幽州二年就不错了。
李匡威同志是个好算命先生，只是跟所有算命的一样，他们往往算不到自己的前途。
且问，你的下一站在那里？
昭宗景福二年（公元893年）3月深州（河北深县）
这里住着被弟弟赶出来的三无人员李匡威，无兵无地无将，生活苦无边。这位常败不移其志，淫荡丧失其位的枭雄苦读生眼见就要退学了。
在前些阵子，李匡威叫了使者到长安去跟李晔打声招呼，请求在长安敬老院给安排个床位。
李晔倒没意见，长安城里从高层退下来吃白食拿退休金分劳保领过节费坐吃等死的人多了，多个李匡威又有何忧。
可李晔同学毕竟与人为善，没有摸清李匡威的底细。
群众用行动对李匡威进行了揭发检举，等听说这些前任幽帅要来长安时，他们惊呼：金头王要来长安抢皇位了。
一时之间，收拾细软打包，结群搭伙地冲出长安城门，撒脚就向荒山野地里跑去。
据查历史，李匡威没与长安发生过什么亲密接触，其主要抢劫活动都发生在河朔一带，想不到贼名远播到了长安城，这等知名度要没个十年八年抢劫活动是挣不来的。
其实长安百姓大可不必如此担心，李匡威已经打消了老死长安的打算，有一个人对他说：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
好客之人是镇州王镕。
镇州（河北正定县）
王镕是个好青年，尤其知道感恩图报，在得知道李匡威因为帮自己，领兵出城，被人抄后院，夺了帅位，成为流浪人士后，他马上在镇州城外修了一座豪华安居房，然后将李匡威接过来。
据说王镕侍候李匡威像侍候老子一样。这可能跟王镕十岁丧父有关，毕竟在孝敬父亲这一块是情感空白区，急需要填补一下。
李匡威很感动，他表示绝不做吃白食的人，在镇州就要为镇州人民有一分光发一分热。
李匡威很快就把自己当成了镇州人，主动承当了多份职务，主要有镇州城防基建工程设计师，镇州城防施工方监理。镇州五金治练所所长，镇州兵工厂厂长，镇州部队高级战术讲师，镇州狩猎俱乐部指导员。
他领着王镕今天逛东城，明天走西城，走到群众当中去，了解民情民生。出到城外郊野里，研究地形地貌。
不用多久，他就把镇州了解的透彻。
镇州真是个好地方！
这当然是个好地方，花花真定府，锦绣太原城，华北平原上唯一一个可以与龙城太原比繁华的大都会就是我们王镕的镇州了。
王镕陪着客人，经常挂在嘴边的是：李叔，把这里当自己家吧。
有一种人天生红眼病，李匡威就是这样的好同志，弟妹漂亮，他强行肢体接触了，现在镇州秀美，他又起了贼心。
怎么把镇州搞到手？
在经过一个多月的辗转难眠，呕心沥血后，李匡威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办法很简单：行贿。
从镇州的中层干部，到镇州元老，从文职官吏到军队将领，他一个不漏，悄悄地送出了厚礼。可笑的是，这些钱正是当日王镕送的二十万金帛。
用王镕的钱买王镕的将，这大概就叫以彼之钱，攻彼之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镇州人不客气，送来我就收。
收了以后，镇州人也不含糊，没有半点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意思，该给他摆东家脸色的照摆不误。
幽州来的，你该回家了，说不定你弟弟早就原谅你了。
幽州来的，什么时候去长安啊，长安人民欢迎你。
幽州来的，你怎么不去吐谷浑部落啊，你跟他们关系不也钢钢的嘛。
幽州来的，要不你去跟朱温混吧，那里正是用人之际。
幽州来的，咱镇州草浅，容不得你这等大虫呢。
这本来就是我们镇州的钱，你算是物归原主。
碰到这种收钱不办事的主，李匡威差点崩溃了，可他是有名的百折不挠，贼心不朽。买不过来人心，他只好复制弟妹路线：霸王硬上弓。
8.4 突变
五月，李匡威客居镇州的三个月后的某天。
这一天，是李匡威某位亲人的忌日，李匡威的父亲成仁将军李全忠死在九月，如此，且推算是李匡威母亲的忌日。又或者金头王李匡威为成大业，只好委屈父亲早死了半年。
那一天，孝子李匡威举办了隆重的悼念活动。
把李匡威当爹的王镕，自然要前来默哀。一去就看到了一身素衣白帽，满脸悲伤的李匡威。
王镕说：节哀顺变。
看我七十二变。
李匡威一撕寿衣，露出了冰冷的铠甲，一摔供奉的果盘，外面冲出来数十名幽州军汉，三下五除二就干掉了王镕的保镖。
看见王镕同学的忌日也可定在这一天了，关键时刻，王镕发挥年纪轻，头脑灵活，嘴巴甜的特点。
一看不对，王镕一个健步冲到李匡威的面前，猛的抱着李大叔，大声求道：我为太原人所逼，数次都要玩完，多亏将军领兵相救。我早就想把我的地盘让给将军了。请跟我归军府，我将位子让给你。这样，我镇州军将才会服气。
白刃趋少年，少年幸多智。
在经过无数复杂的运算后，李匡威认定这是一个不错的提议。和平演变当然比流血冲突看起来更吸引人。
他道：当真？
绝无虚言！王镕举手发誓。
那好，我们这就去办交接手续。
李匡威抓起王镕，为了避免王镕使诈，李匡威专门留了一个心眼，跟王镕同骑一马，挟着他直奔镇州府衙。
李匡威走向了死亡。因为在走之前，他忘了问自己两个问题。
每一个身于激烈竞争环境中的人在下决定之前都要问一下自己这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自己是什么？
李克用评价：猛将。
王镕评价：恩公。
自我评价：文武双全，勇猛与智慧并存，实乃逐鹿中原的优秀人才。
这是好听的，都没错。但我们看别人要看优点，看自己要看缺点。
镇州军将给李匡威的评价：赖着不走的讨厌客人，挖人墙脚的无耻之徒。
全国人民比较干脆，直接盖章：金头王！
谁会要一个无耻之徒当老大，谁会愿意请这样的强盗当父母官？
另一个问题是：王镕是什么人？
王镕的存在是这个乱世里的奇迹。看看魏州，大兵换老板跟老板换情人一样，幽州大将不成功，老板就成仁，许昌周岌见得不老板招呼熟人，时溥领命出征却出城门转了一圈，就杀了一个回马枪。朱瑾给人家当女婿，却连丈人的安居房都占了。
可王镕一个十岁就死了父亲的少年，可竟然三军推为继承人，十年来。这种忠诚在乱世里比动物园大熊猫、大学校园处子还要稀少。
这不是凭空而来的，是他们王家在镇州苦心经营了上百年，是他们善待吏官牙将，是他们宽厚于府民才积下来的互相信任，互相支持。
这样的王镕不单单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在他的背后，是镇州所有的官兵，是镇州的百姓。
镇州城门
李匡威刚押着王镕行至半路，突然风云齐变。电公雷母风婆俱在天上作法，不一会，电闪雷鸣，暴风骤雨，天地为之变色，屋瓦震动欲坠。
李匡威望天大笑：好！好！上天知我将成大事，故来相庆！
行到门前，镇州兵已经听闻事变，早就将门关了起来。
李匡威一捅王镕腰，小王同志向楼上喊：开门，是我。
守兵一看，老大还活着，只是沦为了人质。
门很快就开了。李匡威对王镕的配合很满意，亦庆幸自己没冲动，要不是留着人质在，哪能这般容易就进了城。
可李匡威与小部分随从刚进城，城门轰的一声关了起来，将幽州劫匪的大部挡在了城外。
不怕，不怕，有王镕在，可当千军万马！赵匡威暗自镇静，可很快，他就发现有点不对劲了。
不过一会，闻讯的镇州百姓从四面赶了过来打酱油，说是打酱油可能不准确，因为有的人手里罐子，有的却拿着菜刀、木棍，个别群众还拿着瓜果蔬菜禽蛋粪桶。
喂，提夜壶的，拿萝卜的，说你们呢，以为看斩贪官呢，这装备齐的。
镇州牙将也领兵来了。
这些人迅速将李匡威围了起来。
可这不是群殴，这是歹徒劫持人质，靠人多解决不了问题。
李匡威大喝一声：让开，你们老大在我手里，谁要轻举妄动，我双手一咔嚓，先要了他的命。
围观群众愤怒，可心有余而力不足，镇州牙将切齿，可力有余而心存畏。
李匡威双手作撕票状，众人开始退后。
怎么办？怎么办！
这时，路边一堵断墙外突然冒出了个东西，李匡威眨眨眼，瞄了两眼，没看清楚，只觉得黑糊糊一片，恰好，一道闪电而来，借天父之光，他算是瞅明白了，一个比炭还要黑的黑人。
那个黑人死死地瞪着他看。
看什么看？没看过电影《断背山》，没见过两个帅哥同骑一匹马吗？
李匡威张口欲骂，却眼前一花。
那个黑油油的人突然高高跃起，跳过断墙，只见他袒露双臂，施狮子吼功，声盖响雷，迈风火双脚，急奔如电，猛冲而来。（有勇夫袒臂旁来）
左手落你命降龙十八掌，右手夺你魂大力金刚拳，左脚撩你档佛山无影腿，右脚破你相夺命剪刀脚。黑人冲至，幽州大兵四散炸飞，有的挨了掌的，半空中觉得脸上油乎乎，摸一把，闻一下，大呼：猪油！（拳殴燕之介士）
围观群众有人认出了这位杀神，他们惊喜尖叫：墨屠夫！
镇州杀猪专业户，墨屠夫是也。
只见墨屠夫冲开一条血路，一纵，就站在了李匡威的身边，再往马上轻手一抓，如探囊取物般将王镕横腰抢在手里，背在肩上，只一个旱地拔葱，就跃到半空，再一拧身体，使个梯云纵，虚无中借得神力，嗖的一声跳上了一个房顶。
踏瓦有声，燕子三抄水，蹭蹭蹭就不见了踪影。（挟熔于马上，负之登屋。）
我写来啰嗦似裹脚布，但实际情况一创可贴大的纸就可以写明白：迅！迅！迅！雷！雷！雷！
只一刻，人质王镕就被杀猪的下载走了。
电光火石之后，李匡威怀里空空，他也是江湖高手，人称金头王，虽然不会是金轮法王那样的一等一高头，但应该也达到了霍都的修为。可对于这个猛然杀出来的黑油油怪兽，李匡威竟然毫无反应，等明白过来时，才发现自己的人质不见了。
绑匪还在，人质却不见了，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杯具的事么。就一眨眼的功夫，镇州兵将冲了上来，围观群人砸过来石头酱油瓶。包括瓜果蔬菜禽蛋粪桶。
金头王李匡威转眼间就被打成了猪头王。
这一天本是他母亲的忌日，李匡威赶趟，把今天办成了自己的忌日。
自己为自己办悼念活动，金头王果然是天纵英才，英容宛在。
8.5 五牛
鸠占雀窠之谋以正义战胜邪恶结局，但这不是一个完满大结局，这是一个双输的结局。在得知李匡威在镇州被杀后，那位弟弟李匡筹突然记起兄弟情谊，领兵前来找王镕要报杀兄之仇，而李克用当然不会放过这个趁火打劫的好机会。
三个月后，昭宗景福二年（公元893年）7月王镕揉着脖子登上城楼（因为身体太弱小，被墨屠夫夹的），看到了黑压压一片的太原鸦兵。在那时，他知道自己守不住了。有利害关联的朱温正在与朱瑄兄弟缠斗，不会有功夫来救他。传统盟友李匡威已经玩完，幽州化友为敌，而邢州李存孝似乎不愿意再合着外人打干爹了。叹一口气，王镕下令：打开城门，投降。作为战败方，王镕提了一个解决方案，由镇州出军粮二十万，兵三万，助攻邢州。同意！可到了今天，李克用并没有感到降服镇州所带来的快乐，因为王镕同学除了送去大米，还附带了一些信件。这些信，是李存孝写给王镕的，信的内容未记于史册，但推想一下，一个充满着不良情绪的叛逆少年在给朋友写信时，里面不会有多少赞美的词送给父母。那一刻，李克用再没有理由纵容李存孝。
收降王镕后，鸦兵兵临邢州。
那就进攻吧，拿下逆子李存孝，证明背叛飞虎子不会有好下场。可问题来了，坐在邢州里的不是当日的孟迁，那是李存孝，外号打虎将，排名太原猛将第一！谁敢去强攻李存孝把守的城池？
不但不好攻，还得提防李存孝同学猛的杀出来，造成伤亡事帮。
某夜，李存孝杀出来了，奔出邢州后，打虎兄也不乱来，直接奔向了一处军营，冤有头债有主，李存孝夜袭的是李存信的营。据记载，李存信正在营里睡觉，突然听到暴吼，像晴天霹雳炸响在天空。
李存信，你在那，快给我滚出来！
李存信奔出营房，只见远外一个人手持毕燕檛，指天怒骂。
不好，李存孝来袭营了。李存信转身就跑，在他的背后，李存孝已经踏马入营，横冲直撞。
李存信，你为何不出来，与我决战！李存信，你不是军中第一吗！李存信，你不是要我的命？现在我送上来了，你快来取！
太原军营响彻着李存孝的怒吼，月光下，照亮了他檛尖的鲜血，营火处，映红了他的愤怒的脸。可谁看得见他内心的无奈。
是什么让自己走到叛父这一步，是什么让自己失掉了理智，是什么让自己变成了无助的勇士？
是的，是李存信！可是，他已经走了。猛杀一气的李存孝将李存信的大营捣了一个遍，可他的怒气并没有消失，他的悲哀在一点点积蓄，他的明天一片黑暗。离开义父的他无论多么勇猛，却像一个孤独的狮子狂奔在草原上。
狮子应该是群居的。回到邢州没多久，他就迎来了义父，狮王李克用。
来到邢州后，李克用没有马上攻城，反而下令挖壕沟，修栅栏。
对这个勇冠诸子的李存孝，李克用是了解的，要真打起来，损失太大，又或者，他到今天还对李存孝存在一丝幻想。
据我所查，鸦军向来是野战为主，攻城也不是没干过，但他们一般是直接上，向来不玩围攻的花活，可老板这样吩咐了，就放下大刀，拿起锄头，开始挖坑吧。
挖坑是个苦力活。当你这边刚挥起锄头，那边城门一开，一将华丽杀出，任你路上多少阻兵，任你乱箭如雨，任你铁枪如林。其将冲击之下，晋兵顿如鸟散。
他当然是李存孝！
沟挖不成，栅摆不成，李存孝成了不败的齐天大圣孙悟空，直打得二十八星宿丢铠弃甲，四大天王鬼哭狼嚎，哪吒木咤直叫阿爹，阿爹托搭自求多福，二郎真君徒唤奈何。但孙悟空仍被压在五指山下。李存孝也守不住邢州城，因为他勇比孙猴，单纯也不让分毫。
有一天，有一个人悄悄地对李存孝说：将军，你不需要去出击啊，让他们修吧，听说修好堑壕营垒后，李克用就会回太原。李克用一走，他的那些手下，有谁会是你的对手？
这个人史书无名，他也曾是李克用的手下。或者，他一直是，现在更是。他给李存孝出了一个束手待擒，坐以待毙的好主意。
望着城外太原军营，李存孝呆如木鸡。良久，他长叹一声，喃喃说道：好吧，让他们挖去吧。
一段悲剧即将上演。可李存孝不是傻瓜，更不会是沙场菜鸟，怎么会想不到让对方修起了堑壕营垒，自己就会陷入绝境？
他想到了，可他还是冒着傻气同意了。
我们有些犯傻，往往不是因为我们智力上的缺陷，而是因为情感上的缺陷。李存孝下不了彻底决裂的决心。他希望义父回去，不愿意看到义父领着兵马来攻城。到时，城上城下，昨天父子，今日对手，刀枪相见，情何以堪！到时，自己站在城头，望见义父，这半拉的弓是射还是不射？因为内疚，所以不敢相见。因为尚有情，此箭射不出去！
如果修好堑壕义父就离开，那就让他们修吧，只要义父离开战场，什么事情都没有关系。
于是，不用多久，堑壕修得又深又宽，营垒起的又高又厚。邢州顿成了孤岛。据说朱温也得到了这个消息，这个消息是当年被李存孝活抓的邓季筠传递给朱三的，他跟着李克用来攻邢州，偷了个空，骑了匹马溜回了汴梁。那会的朱三刚灭了时溥，准备全心全意与朱瑄兄弟叙旧，听闻李克用父子打得火热，他表示欢迎，并预祝李克用早日成功。
半年以后，沟成，垒实，栅密。而李克用并没有退去，他要亲手抓住李存孝，他不可能把李存孝的事交给李存信处理。
粮尽，师疲，绝望。李存孝已经被压在了五指山下，到了这一天，他方肯低下任性的头。
他迷途知返了，站在楼头大喊：大王，我错了，当日，是您的大恩让我得到了富贵，要不是有奸人逼我，我怎么会舍弃父子之情叛逃呢。
他甚至做好了接受处罚的准备：请让我再见大王一面，我死而无恨。
听到这些声音后，李克用沉默了。
此子尚知错否？！此子尚可救否？！
良久，李克用叫来了一个人。
不久以后，有一个妇人骑马来到了邢州城下。
楼上弓手，搭箭欲射，李存孝伸手按住，说道：慢，那是我的阿妈。
这个妇人是李克用的正室刘夫人。十年前，她曾经在上源驿临危不乱，保全过晋军，而这一次，她是来接迷途的儿子。
史书记载，这位刘夫人没有生下一个子女，遂将李克用的义子们视为己出。
进了城，刘夫人望了望低头的李存孝，轻声说：跟我出去见你的父亲吧。
说完，她长叹了一口气，眼见的这个义子瘦了，黑了，更没有往日舍我其谁的英气。她想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可她忍住了。事情已经发生，追究过去没有意义。能让这个叛子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可她，并没有把握。
李存孝除下了他的强弓燕檛长槊，跟着刘夫人步出了邢州，没多久，他见到了李克用。
上面是怒子不孝，怒子愚蠢的父亲，下面是惶恐不安，满腹委屈的儿子。
李存孝说：儿子只是立了些功劳，李存信就要逼我，致我一错再错，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是吗？到了今天，你还不肯认错，还要怪他人吗？
难怪你不知道你越强硬，就树敌越多，我越无法救你吗？
李克用一怒，喝道：你给朱全忠，王镕们写信，辱骂我，也是李存信教你的！
数张纸甩到了李存孝的面前，白纸黑字，铁证如山。
是的，这是我写的，可那不是我真心想说，那只是气话！李存孝心里大喝，可喊不出声。
他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投降时间。
半个月以后，太原，李克用要清理门户了。这样事情当日在邢州城外就可以干，可李克用偏要等回到太原再办。
他不是要在家门口杀子立威，他只是要救李存孝。
邢州之时，只有李存信，只有康君立，他要是喊声拉出去斩了，这两人估计直接递把刀上来。
也许，到了太原，众军将会为李存孝救情。李克用幻想着法外开恩。
于是，他升起了军堂，押上了李存孝，痛骂了一顿，下了最终的审判；把他拖出去……
说到这里，他顿住了，往下四看，这里站满了太原的军将，这个时候，像演义小说、戏曲里、江湖大堂经常会有的一幕，众将求情。
李克用想好了所有的步骤，只要有一个人为李存孝求情，他就借台阶而下，定个戴罪立功，保其性命。
只要有一个！哪怕只有一个！
众鸦将，你们该上来了啊。
沉寂，死一样的沉寂。
李克用看到了失望，所有的人都保持了沉默，有的人甚至露出了鼓励与兴奋的表情。他们冷血的像跳楼者下面的怂恿者：好啊，快啊，拖出去啊，怎么样，砍头，还是腰斩？锯吧，现在我们有专业人才了。
他们早就认定了，有李存孝在，他们永远拿不了第一。
忿！怒！悲！
李克用叫道：拖出去车裂。
车裂？！俺们大唐早就废除此酷刑，安能再用！纵使你爱之深，恨之切，又何苦要让李存孝五马分尸！
有人上来，挟走了李存孝，送到了刑场，那里有五头牛在等他。
以下内容抄自罗贯中残唐五代演义：
五下鞭开牛去，只一挣，被存孝把身一纵，都纵到身底下来。
原来五车上，有五五二千五百石重，五牛之力，不计多少，存孝一生力大，是以皆被纵到身底下来，以此较之，存孝一臂有二万五千斤之力，两臂有四象不过之勇。
存孝大叫：“我得何罪？将五牛挣我！”
言未绝，只见半空中一金甲神人，叫曰：“存孝不得挣挫，吾奉千佛牒文，玉皇敕旨，你原是上界铁石之精，降临凡世，今日功行完满，取汝归天，若是迟缓，神人夺了你的座位。”
是的，存孝兄，放弃吧，回你来的地方吧，地球太险恶！
在那一刻，李存孝歪头望了望义父，就像当年他在牢笼里望着那个男人一样。
是的，我早该死了，是义父将我救了出来，今天，是该还出所有的一切。
李存孝一声悲吼。
义父，我的骨还给您了，我的肉还给您了，我的五脏六腑都还给您了……
虎目轻闭，英雄泪为谁而流？四肢松弛，健儿身憾不死沙场！
五牛奋蹄，打虎将顿化作血雨肉泥。
李存孝死了，他本可以成为李克用的韩信英布彭越，可是，李克用尚未开国，他尚未功德圆满，就走了彭越被车裂的惨路。
而在李存孝四肢分解的那时，有一个人拔出了刀，割向了自己的脖子，他是李存孝的好友薛阿檀。他没有为李存孝求情，是没料到李克用还有开恩之念，那会，他亦惶恐不安，想着下一个被审的就是自己。
他也没有去观刑送好友最后一程，只是决定先上路相候。
存孝兄，黄泉路上，有好友相候，你该不会寂寞了。
而在之后的十多天里，李克用将自己关在房里，复仇？争霸？通通放下吧，现在的他需要舔伤自疗。
六个月后，太原府，李克用在设宴招待诸将，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他的伤疗好了吗？
酒席之上，李克用痛饮求醉不愿醒，可内心的痛仍然刺裂着他的神经，他举目四望，李存信在，李嗣源在，还有许多在文中没露过面的，比如李嗣昭，李存璋，李存贤，李存审等等也在。
甚至在驻守潞州的康君立也回来了。
十三太保全来了？
没有！遍举酒杯少二人。
一个是身陷上源驿的史敬思，此仇得记在朱温身上。一个是身碎在太原牙城的李存孝，这个账算在谁的身上？
李克用悲从心来：这是我的错啊。
如果存孝在，我何须亲上沙场，要是存孝在，我马上就可以挥师南下，杀进汴梁。
要是存孝在，我们也可以什么都不去攻打，就这样喝两杯也是好的。
说着，李克用的眼泪夺眶而出。当年兵败奔走在出塞的路上，他没有哭。当年身在异乡，鞑靼人要谋他性命，他没有哭。当年上源驿被人偷袭，差点身亡，他没有哭。当年，被李晔定性为唐朝反贼，他没有哭。
他现在哭了，哭的难以控制，这位三十八岁的汉子将这半年来积蓄的悲伤倾倒一空。（流涕不已）
李存孝是他心中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
这时，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老大，死都死了，还想他做甚！
李克用抬眼，就看到了一个倒霉蛋，这个人，潞州康君立是也。
此人嘻嘻哈哈举着酒杯，浑然不知大祸将近，还大叫：来，干一杯。
干你个大头鬼，
你与李存孝搭档，为什么没教好他。
李存孝帮你立多少功劳，你这没心没肺的。
在邢州擒拿李存孝，你为什么比谁都积极。
杀李存孝时，你为什么不出一言。
今天，你倒来说风凉话！
尔等害我英雄儿！尔等妒我如虎将！李克用猛地抽出宝剑，迎面就斫去。
可惜了，没斫着。
康君立惊出一身冷汗，酒立马醒了，看到一脸怒气的老大，才发现这不是耍的。他转身要走。
李克用怒道：给我抓住关起来。
听到这话，康君立惊魂稍定，本以为马上要砍头，原来只是关禁闭。
军士上来，擒住他，送到了看守所。
也许过两天，老大酒醒了，气消了，就会来放我的。康君立很配合这次抓捕行动。
他的想法没错。事实上不用两天，第二天李克用就想起来了，叫人去放他出来，可牢门打开的那一刻，他出不来了。
他冷梆梆的躺在地上，没了气息。死了。死因不明，有的史书里写他是被李克用赏了一杯毒酒，但亦有可能是被斫了某处，失血过多而亡。又或者是看守所环境不好，大醉又大惊，猝死了。
怎么死的已经不再重要，结果才伤人。
这位康君立与李克用关系匪浅，名义上，他是李克用的大将，甚至有人说他也是李克用的义子之一。可实际上，他是李克用的老师。
十六年前，康君立来到蔚州，敲开了李克用的大门，告诉他云州可图，引领着二十二岁的李克用走上枭雄的道路。
从李存孝到薛阿檀，再到康君立，李克用连断三臂。
断臂之后，痛的不是臂，而是残缺的人。
河朔的争战暂时告一段落（注意暂时），这些年，朱温在黄河之南努力，李克用在黄河之奋斗。
总体来看，两位的成绩不错。放下朱温不说，李克用成功收服镇州，在河朔站稳了脚跟。
当年，围攻太原的总指挥张浚相公曾对他展望：臣常常担心太原人与河朔连成一气，到时朝廷就制不住了。（臣常虑其与河朔相表里，致朝廷不能制。）
这一下，李鸦儿终于不负张浚厚望，已经达到了与河朔打成一片的境界。
接下来的问题是，他需要去制吗？
这是一个困惑唐帝李晔的问题，据他观察，这些年李克用见谁不顺眼就打谁，冲这个气势，好像还真有问鼎天下的野心。但看其只占泽潞邢之太原三门户的作风，又像一个只想窝在太原当个山大王的宅男型枭雄。
谁也猜不透李克用的心，也许就连李克用自己也没搞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他不像朱三那般早有计划，早有心计，一步一个脚印在走向自己的终极目标。
况且，命运跟李克用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正当全国人民翘首以盼看这位打平河朔的飞虎子接下来是准备找朱温报仇，还是直接杀到长安，让朝廷不能制时。他突然又成了大唐的救世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