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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梁晋通道

7.1 南梁北晋

无论秦宗权,还是朱瑄兄弟,又或者是淮南高骈,朱温同志从来都是战术上重视,战略上藐视。唯一让朱温全身心投入的,只有一个人。

那个人是太原李克用。

上源驿一别,我知道我们终将再会,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很久。

很多年过去了,皇帝都换人了,李克用还是没有来。

朱温同志明白的,人家是嫌远。

路是真的比较远,而且复杂,为了让大家有代入感,我假设你不幸穿越到了唐末,又更不幸地成了朱温的探子,最最不幸的是,他要你从汴州出发,找一条到达太原的道路。

那么,我是可以给你一些建议的。我的建议如下。

出发之前,钱是要带的,出门在外,什么都缺,但别缺钱,除此之外,最好多带点干粮,因为路途比较远,那会儿乱兵四起,开店铺的多半关门了,有钱也买不到东西。草鞋布鞋能多拿就别嫌麻烦,因为去太原是要翻太行山的。其他的换洗衣服各位随意。

做好这些准备后,你有两条常规路线选择。

一是从汴州出来后向西走,大概走不到四百里地吧,到达洛阳郊区,在这里,你可能会碰到一位当官的中年人却在田里看农作物,不要以为是袁隆平陪你穿越了,也不要没事去打招呼,此人属于无公害一类,忽视他就可以了。

到了这里后,我们要过黄河。如果善游的可以游过去,但旱鸭子也不要怕,在这里是有一座浮桥,名字就叫河阳桥,当然,如果黄水发大水将桥冲垮了,那你就凑合着编个筏子过去吧。

如果你没有掉进黄河,顺利到达北岸,也不要太高兴,万里长征才走了第一步。现在你已经进入河阳府的地界。在这个地方要提高警惕,你已经进入了敌对势力占领区,如果碰到一位满脸杀气的大汉,千万要躲开,因为他就是请李克用吃过饭的李罕之先生。他现在是这里的老大。

接下来,你应该接着往北走,越走,你会觉得越辛苦,这个是正常的,你正从海拔低的地方向海拔高的地方前进,也就是说你马上就要爬山了,山是太行山。

这会儿,不要乱冲乱跑,因为太行山很险峻,要是随便冲进去,我可不能担保你能走得出来。在这里,你最好找老乡打听打听,问一问天井关在那里。

天井关是联系山西跟河南的重要关口,一般来说,上面是有士兵把守的,这时候,你带的钱就应该发挥作用了。等交了过桥过路费,过了关口,就正式进入了山西境内,这里是李克用的地盘。碰到士兵盘问,报你老大朱温的名字,会被请去炮烙,所以,最好报李罕之的,碰上个把热情的,免费请你吃饭也不是没可能。

接下来的路就比较轻松了。

你可以经晋州(山西临汾),汾州(山西汾阳)抵达太原府,也可以经潞州(长治)。

这条路有山有水,风光秀丽,实是不可多得的自助游线路。

另外一条道路基本上也还不错。从汴州出来后,直接北上。我们知道,今天的黄河就在汴州边上,但在唐代,除了黄河发大水,一般是到不了汴州,你得往北走二百里地,到达滑州(滑县),唐代黄河从这里过。这里还是朱温同志的地盘,所以暂时不用担心人身安危,友情提醒一下,如果连降大雨什么的,最好观望一下,这里经常发生黄河决堤事件。

如果一切顺利,那就可以过黄河了。渡口比较好找,叫白马津,随便找个人问就能知道。渡口处还有唐朝政府官办招待所白马驿,拿出朱温给你开具的介绍信,你应该可以在里面免费住宿,但千万不要住久了。如果住上个十来年,就会碰上历史著名事件:白马之祸。

血光之灾不宜多见,所以,还是趁早过河吧。

从滑州过河后,恭喜你,你已经进入到唐朝后半生最乱的地方:河朔。黄河以北,太行以东。自从安禄山那个大胖子闹过以后,这里就基本上属于自治区域。而你进入的还是其中最乱的地方:魏博军区(治府魏州,位于今天的河北大名东北)。在这里,你千万要小心,最好把包里最烂的衣服拿出来换上。如果没有,当场做旧也是可行的,钱财什么的当然要藏好,如果你还是美女,那最好弄点锅灰涂在脸上。

这里随时会有山匪出没,如果不幸被打劫了,也千万别指望去报警什么的,因为等你进了衙门,会发现上面坐着的县老爷就是刚才掏你腰包的。

所以,低调,迅速通过。如果运气够好,你就会到达另一个军区:昭义军区,治所邢州(河北省邢台市),基本上来说,这个地方是中立的,不主动惹他们,他们也不找你的麻烦。到达邢州后,你需要转弯,向西翻越太行山,过了太行山后,就是潞州。这里已经是李克用的地盘,只要你不提自己是从汴州来的,一般都能顺利到达太原府。

好了,如果你顺利完成了这两条线路,那说明,你聪明伶俐,体力过人,而且运气很好。回来后,记得向朱温报告一路上的重点路标。我想,一个合格的工作报告里应该要包括以下几个地名。

洛阳、河阳、泽州、潞州或者滑州、魏州、邢州、潞州。

这些都将是朱温跟李克用接下来交战的主要战场。

这些年李克用一直叫嚷着杀进汴州报仇雪恨,因为喊得太专注,就没有时间去发现汴晋之间的通道,而现在朱温准备做出回应,用腿。

好吧,如果你过不来,我就到你的城下去。

当迈开双腿,路自然就在脚下。

第一条道路将经过魏州。

7.2 魏府牙兵

公元八八四年十二月,那会儿,黄巢刚死半年,田令孜正在规划从成都返回长安。在那些规划里,打发王铎也是重要内容之一。

山贼

高鸡泊(今山东武城县漳南镇)

高鸡泊这个地方很有名,隋末著名枭雄窦建德就是在这里起家的。现在,有一行人正在这里的官道上行走,浩浩荡荡前后数百人,皆是全身名牌,车马亦都精美。这在那个年头可不多见,有钱人都恨不得往衣服上烧两个洞装穷。哪有这么大张旗鼓,华丽出行的。

这是王铎的车队。这位前任宰相主持的反攻事业成功了,可他自己却失败了。田令孜一纸调令要把他送到远离政治中心的沧州当刺史。

刺史放到现在跟一个地级市的市长差不多。这对于曾经当过宰相,还曾经当过剿匪总司令的他来说,意味着政治生涯的最低谷。

无所谓了。我已经洗刷了江陵之耻,贬官就贬官吧,咱们王家宰相都出了好多个,做官也做厌了,是该过些乐山好水的退休生活了。

王铎这样自我安慰着。他领着家人准备到沧州了此余生。

可突然四下铜锣响,铎哥心惊慌。树丛间杀出一伙强人来,他们大叫: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天下不太平啊,这政府官员上任,都有半路劫道的。

那跑来这么胆大的?

劫道的是魏州节度使乐彦祯的少爷乐从训。办完事后,乐家父子给中央打了报告:我辖区贝州境内,发生一起恶性抢劫伤人事件,造成重大伤亡,经查,其中有一名遇难者姓王名铎。现正全力缉拿凶犯。

全力缉拿有时候就代表着无力缉拿。王铎的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时人除了惋惜王铎痛恨强人,竟没有办法惩凶(朝廷不能诘)。

悲乎!国之将亡,礼坏乐崩,律荒法亡。

作案者乐少爷大摇大摆拉着战利品回城,他以为在魏州,自己就是法律,没人管得了。

可是,他不知道街头巷尾,军营内外,他的名声已经播下,人们只等一个机会来对他进行判决。(既杀王铎,魏人皆恶之。)

父亲是儿子的通行证,儿子是父亲的墓志铭,三年后,报应来了。

相州(河南安阳)。

这一年,李儇回到长安,正在度过他人生中最后的时光,而乐大公子的日子,我们也可进行倒数了。

现在乐从训是相州刺史,这个职位是他老爸最近给安排的。

乐从训在相州的官衙里坐着,他逍遥法外,生活乐无忧。近点看,我们可以发现他的年纪见长,体格却越来越消瘦,看来好女费男,抢来的十多名美妾让乐公子有些难以消受。

再近点,还可以看到乐公子一脸焦急。他在等人,等自己的搬运工从魏州城内将他的金银珠宝和美妾们搬出来。

在等待中,他不禁怨起父亲来,要不是父亲非要强征州民筑什么防御工事,怎么会惹得民怨兵怒,自己要偷偷溜出城来避祸呢?(魏博节度使乐彦祯,骄泰不法,发六州民筑罗城,方八十里,人苦其役。)

魏州府衙外,搬运工人正在干活,指挥他们的是乐使君乐彦祯。

乐老爷挽着袖子,在叫嚷,那个谁小心点搬,别给我弄坏了,那个,快点!

乐老爷焦虑得很,情况有些不妙,在不远处就有一些军官模样的人往这边瞄,似乎还在嘀咕着什么。

乐老爷一边擦汗,一边在想事情怎么会到了这一步。

早跟他说了,不要去抢那王铎,这个人是门名之后,杀了他,法律上咱虽不怕,但社会舆论不得不顾着点。更何况,这个短命的还招些亲兵,乱发补助。军队的事情能这样搞特殊化么,正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那些没得到照顾的大兵能不眼红?

想到这,乐老爷有些生气,儿子惹了事,擦屁股的不都是爹么。乐老爷决定快点搬,说不定过会儿,自己也要出城避避风头了。

魏州军营内,聚集着一伙人,这是魏博兵团的中高级军官,他们正在商量事情。前些日子,他们对乐公子赏罚不均发表了一点意见,并提出了些合理化建议。可没想到,乐公子换了身粗衣服偷偷出城跑到相州去了(从训惧,易服逃出)。

这下事情有点麻烦了,咱们不就提点工作意见嘛,怎么搞得像我们逼宫似的。

而形势的进一步发展更让他们不安。

乐使君好像在搬家,动静还挺大。那些漂亮的小妾已经上车出了城,而后面,是一箱箱的东西,不用猜,当是值钱的玩意儿,这个可以理解,乐公子的家财与情人嘛,自是要搬到相州去,可是,后面还有数车的东西让他们吃惊,那里面装的是兵器铠甲!

他们越想越心惊。搬家属,搬兵器只能是一种情况,姓乐的小子要动武了。说不定这厮跑到外面就是准备集结部队然后杀回魏州。

怎么办?反了吧!

大家开始起哄,最后,他们把目光集中到一个将领身上。这个人叫赵文建,是一名都将。赵文建摆摆手,说:“大家不要急,乐老将军不是还在城内么,等会儿我们去问问不就清楚了。”

大家表示同意,有一个帅哥军官表示最好马上去问,免得夜长梦多。这个心急的家伙叫罗弘信。

好吧,就去找老乐谈谈,问问乐公子是不是要武力解决劳资纠纷。

在听到军队将领求见时,乐老爷吃了一惊,他们终于要下手了。

怎么办?怎么办?

在转了数圈之后,乐老爷长叹一口气,罢,罢,罢。自己放手就是。这也许就是命运吧。数年以前,自己也是这样从领导手里抢过这魏州。现在,这帮手下也有样学样,走自己当年走过的老路了。幸好儿子已经出了城,该搬的贵重东西也搬了。只剩自己一个老头,他们不会为难吧。

乐老爷转身拿起一个东西,吩咐道:“请他们进来。”

赵文建进来了,罗弘信也进来了。还有一些张三李四之类的军官。他们只想要一个说法。可没等他们开口,乐使君就给了他们一个说法。

乐使君捧出了大印,说:“我老了,这个魏博节度使的位置就给你们做吧。”(颜祯惧,请避位。)

众将愕然,这是哪跟哪,咱可不是来抢官位的,赵文建更是手足无措,可罗弘信在后推了一把,赵文建往前一步,正好接过大印。

魏州城头换了大王旗,赵文建只是作为工会代表,想与老板谈谈心,却不想自己成了老板(众推都将赵文建知留后事)。而乐老爷转身收拾细软,跑到寺庙里当和尚去了。

老乐想得开。可小乐就没有这么豁达的人生观了。在听到自己父亲被赶后,他领着三万士兵跑到魏州。

“打开城门,只要我父亲安全,饶你们不死。”乐从训对着魏州城头吼道。

城门差一点就自动打开了。

新经大兵选举产生的魏州老大赵文建不是一个坚定的工人代表。

比如,他就对革命的前途产生了动摇。魏博节度使这个位子是个烫手山芋。人家的儿子已经兵临城下。

怎么办?劳资谈判之劳方代表赵文建同志刚变成老板,还没有适应新角色,对外面叫嚣的敌军开始有些慌乱。

我说了嘛,大家好说好做,咋一下把人家赶走了,要不把乐老将军请回来吧。一急之下,赵文建决定要撂担子了。可是,他忘了枭雄班比时下某些戒网瘾的班级还要严苛。进来了,要么成功走出去,要么躺着抬出去。

赵文建的脸色煞白,他来回踱步,双手紧握,头冒冷汗,只是他没注意,有人的脸色更难看。准确地说是除他之外,几乎所有人的脸都青了。

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造反就怕选错带头大哥啊。

可是,有一个军官脸色还是正常得很,他只是动了点心思,他是罗弘信。

罗弘信,字德孚,湖南长沙人氏,精于骑射,魏博军裨将。

此人军职不算高,但因为相貌堂堂(状貌丰伟),还有神力,善挽强弓(多力善射),且能说会道,大家有事都愿意听他的(声名未振,众已服之)。

他还是一个有野心的人,魏州城内有座神祠,里面有个神仙叫白须翁。有一日,一个算命的突然对他说:“昨天夜里,白须翁告诉我你不久要当此间地主了。”(君当有是地)

“果有其事吗,我真有飞黄腾达的一天么?”

罗弘文大惊,连忙摆手说:“不要瞎说,不要瞎说。”

然后,他将这个预言藏在心里,静待时机。

不,他没有静待!

时机未到,静观其变的是高手,但高手中的高手是暗推其变。

在这起事件当中,他藏身于赵文建之后,时不时推波助澜。眼下,事态正朝他料想的方向发展。

果然,赵文建同志很配合,他似乎终于拿定了主意,他说:“我们还是把乐从训请进来,大家好好谈谈。”

“不行!乐从训这个家伙心狠手辣,他要进了城,我们岂有活路!”

叫着叫着,突然有人抽出了刀。史书未明写,我不敢说是罗弘信是这第一个抽出刀的人。只是转眼间,情况一发不可收拾,要与乐从训重启双边会谈的赵文建不到一刻就被砍翻在地。(众复杀之)

赵文建同志在枭雄班上连课程表都没领就一命呜呼了。

他以一死告诉了后来的同学们: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进了枭雄班,只许向前冲,不许往后退。

杀了赵同学,可有后来人?这些军官叫道:“赵文建已死,谁有本事来当这节度使。”

谁来当?谁敢当?谁不畏死,谁能担当!

众人相望,无人敢应,这时,有一个人突然喊道:“我行!”众人往后看,一人坚定而从容地走了出来,到了众人之前,他将藏在心里许多时日的话说了出来,他说:“白须翁早就指定我当了。”(神命我矣)

这位毛遂自荐的仁兄当然是罗弘信。

众军官围了上来,器未入鞘,刀尖犹滴文建血,他们将罗弘信围在了中间,十余双巨目死死盯住了他(众环视)。

“你说你可以?!”

罗弘信抬头,挺胸,对视,不眨一目,不退一步:“是的,我可以!”

有种!

终于找到了真正的带头大哥了,他们齐叫道:“好,就是你了。”(可也)

这些大兵真是爽快。这数日间,他们凭着自己手中的兵器换了三个老板,倒有些唐末太监的作风。

罗弘信成功进入了枭雄班。他是一个另类,进枭雄班的多是二把手干掉一把手,可当时,罗弘信可能尚在四五把交椅之外坐着。

可他亦有枭雄的特质:不怕死、有野心、有心机。这样的人跳个级,安能有异议?

接下来,罗弘信领着部队杀出城外,冲向了乐从训。他要给我们,特别是城内的大兵们展示实力。

事实证明,罗弘信确是有些能力,而考题本来就不难。乐从训也就一抢劫犯的水平,跟真正的大兵比起来,实力差得太远,交战不久,他就大败而逃。

而罗老大唯一的缺陷是他对中原大势缺乏一点必要的了解。

败了吗?不!逃亡路上乐从训不甘失败。他暗叫还有机会。

他已经打听到了一个消息,在这些叛逆者赶走自己父亲后,他们还跑到驿馆杀了些人,抢了些钱。

月光下,乐从训露出阴笑的脸,这些傻大个,不知道驿馆里这个人来头很大的么,抢了他的东西,你们就等着死吧。

很快,乐从训给汴州朱温写了信,他写道:你的粮食采购员在魏州被那帮作乱的王八蛋杀了。

7.3 征服

一个月后,消息传到了汴州。

胆子上天了,连我宣武军节度使、四面行营都统、检校太尉、同平章事、吴兴郡王兼淮南节度使朱三的银子都敢吞!这是那个洞里跑出来的小妖?

在接到乐从训的信后,朱温同学怒了。

好久不见他,他显得有些憔悴,但看上去还行。这一年,他三十六了,正是男人一生最黄金的岁月。在这些日子里,他学习认真,工作勤奋,善用脑筋,将当年在乡下打架斗殴学的本领全使了出来,效果不错,现在左邻右舍都知道他不是好惹的。

可偏偏还有人惹上他了,还是在他准备干大事的时候给他使绊子。

在看完乐从训的信后,朱温很生气,据说他摔碎了茶杯,拍了桌子,骂了娘,还大叫:“此仇不报,枉为枭雄。”

朱温同学,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愤怒,不要心急!枭雄的日子里需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朱温转身,他脸上的愤怒已经不见了,代之的是难以捉摸的微笑。

愤怒?高兴还来不及呢!一个采购员?一万两白银?面子问题?这通通不是问题。这只是一个机会,一个理由。

魏博军区,那可不是别的地方,其民强悍,其军骄横,其彊宽广,下有六州,贝州(河北清河县)、博州(山东聊城县)、魏州(河北大名县)、澶州(河北清丰县)、卫州(河南汲县)、相州(河南安阳)。铺得广,地跨河南、河北、山东三省,更是汴州的东北面的门户所在。

这块地皮,朱温惦记好久,却苦无借口。

在魏州的外围,朱温的部队与枭雄新生罗弘信对上了阵。罗弘信是好样儿的,魏州兵也是雄壮的,可是打战这活,一天不练,手生脚慢,两天不练,功夫丢了一半,三天不练成为门外汉,四天不练只能瞪眼让人砍。

面对打完黄巢打秦宗权,打完秦宗权打朱瑄的汴州军,魏州兵的实战演习就少了许多,满打满算,就是三年前,抢了王铎,三天前,揍了抢劫犯。两军交战下来,魏州大败,一万兵马,差点全军交付。

罗弘信同学奔回了魏州,作为新生,交点学费是应该的。以后再多练练,上台演出的机会多的是,相信罗同学不是笨蛋。

罗同学马上使出了好招,打不过,就将你买过。

罗弘信给朱温送去了厚礼兼致歉信,表示山高水长,来日尚多,留着小弟,日后鞍前马后,自有效劳之处。

利益是润滑剂,能化干戈为玉帛。

朱温收下礼物回复道:一切好商量,放下武器,咱们就是兄弟。

朱温鸣金收兵,为了表示诚意,朱温愿以汴州担保,给罗弘信当入学介绍人。他写了一封推荐信给当今皇上。

此时,李晔刚正式接任了皇位。这位新皇帝行事果断,对于朱温的推荐,他马上批复:准。

魏州之事皆大欢喜,没多久,罗弘信将乐家父子请了出来,一起送去见王铎,证明这世间万物都有因果报应。

而朱温又降服了一个军镇。只是某天,汴将们找到老板,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魏州就在眼前,不说指日可破,但围他个一年半载,不信拿不下来。

朱温神秘地笑了,他告诉部下:先放下魏州,现在有一件急事要去办。

接下来,是一场苦战,这场战役将关系到中原粮仓的争夺,关于到太行险关的争夺,这更是朱温自上源驿以后与李克用的再一次碰撞。

接下来,朱温要做一件好人好事,也就是学雷锋,从而得到第二条通往太原的道路。

7.4 乱世桃源

公元八八六年九月,那时,朱温刚大败秦宗权,在汴州站稳了脚跟。

洛阳。

这座历史名城在那会儿残砖断瓦,黑烟犹接乌云。秦宗权的大将孙儒刚刚从这里撤走,走时,孙儒在洛阳城内放了一把火。其实也没有什么可烧的,黄巢来过,唐军来过,蔡军来过,他们是祝融投胎,最爱干的就是放火。

房子没了,树木没了,只有遍地野草。

据说,那会儿的洛阳城,其居民不足百户,这些人要么是恋着旧土,要么就是腿脚不便。他们聚在一起,没事时,爬上塌了一半的城头,望望城内的野草深处,看看可有兔子狐狸什么的野味在窜,或者打眼望望城外,瞅瞅有没有新的强贼前来光顾。

那一天,他们看到了一群人朝洛阳城走来,不多,也就百十来人。走近时,可以看到他们穿着唐朝正式军装。

他们相互说道:长江后狼推前狼,又来新人了。

其实来的这些人倒不太坏。

来的是张全义,新任河南尹。

张全义,字国维,山东鄄城人,据史书记载,此人祖上数辈都修理地球的,他本人有所突破,曾经当过小公务员(小吏)。因为出身低,还可能人老实,所以人善所人欺,县令没事经常寻他开心,一怒之下,投入了草军。

黄老大完蛋之后,张全义及时投降,后辗转中原各地,经过不懈努力,终于混到了河南尹这个金饭碗。

事实上,这是一个破饭碗。

进了城,张全义有些囧,他这才发现。洛阳已经是一座废都,野兔与狐狸相迎于路,野草与斜阳共接长天。

城外的田荒着,城内的房塌了。那一百多户百姓听说长安又来了新人,围了上来,听说眼前这位就是新任河南尹时,他们笑了:张公,以后你就是我们这数百人的父母官了啊。

老百姓没当面说,其实他们的意思是:这位老爷,按人数算,以后你就是洛阳村的张村长了。

杜甫诗云: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开元年间,小县城都有上万户,现在曾经天下第一的洛阳不足百户。

望着残败的景象,张全义没有退缩。

我还是留下吧,荒田可以开垦,居民可以招抚,房屋可以修缮,城市也可以再建。

天降大将,必将置之死地,天磨奇人,必将使往困境。

面对着废墟,张全义召集部下,开一个战后重建会议,在会议上制定了一个重建三步走。

其一,在一百多名部下里挑出了十八名有领导才能的人(材器可任者),发给他们一面旗子一面榜文,封为屯将。张全义对他们说:“且去洛阳十八县,招抚流民,使之开垦荒田。”

其二,又挑出了十八名,封为屯副。张全义交代:“屯将们招抚来的流民,你们善加安置,如有犯罪的,除杀人者必死外,其余的就打打屁股,让劳动教育他们吧。”

其三,他又挑出了十八名识字的,封为屯判官。张全义说:“你们且去管理政务,记住不要收税,让他们安心务农。”(无租税)

没多久,洛阳成了流民汇集之地,他们来到这片战火渐息的大地,扶起倒塌的房梁,修缮好房屋,又背上锄头,开始开垦荒地。(民归之者如市。)

在以后的日子,经常可以看到一个身着官服的人领着四五个随从在洛阳各地行走,到了田间地头,看到长势良好的庄稼,他要下马驻足观望,又叫来田地主人,摆出酒食,就在这田头相庆。

到了养蚕人家,他隔墙听蚕吃桑叶之声,仿如闻天籁之音,良久,他唤出主人,赐以茶叶衣料。

这个人正是张全义,百姓传说:张公不爱美女,只爱佳麦良茧。

在各地枭雄争强斗勇之时,他却在乡下扶佳禾听蚕音。

张全义啊,你实在没个枭雄样。

可是,民以食为天。有吃的,有穿的,做百姓的幸福不就在这里吗,做官的责任不也在这里吗。

我不能与诸雄争霸天下,也不能挽救大唐的江山社稷,但我可以保一方平安,开一片乱世桃源。

此生足矣。

然而,有种树的就有乘凉的,有种田的就有吃粮的,有开店的就有吃白食的,有好人就有坏蛋。

7.5 地主恶霸

张全义耕耘一年多后。

张全义正在办公,这些日子,他奔波在外,搞得脸糙皮黑。换身衣服都跟一个农夫差不多。

可是,他抚着自己有茧的手感到自豪。一年多过去了,自己的心血没有白费,洛阳之地,人口多了,粮食多了,连集市都开始恢复起来。这片战火频燃的地方,也许不久就可以成为富庶之地吧。

望着那滚滚麦浪,看那白如雪的蚕茧,张全义无比满足,可是,他也有不开心的时候。

因为上面有位大爷一样的人物:李罕之。

李罕之,河南河阳人。此人经历颇为传奇,学过文化,当过和尚,入过丐帮,干过强盗,入过草军,当然,现在也是唐朝干部。

李罕之是张全义的大哥。

他们俩是铁哥们,当日在草军互相照顾,后又一起投奔河阳的诸葛爽,再到后面一起闹事,纷飞的战火见证了他们血肉般的友情。

他们还像时下的小青年谈恋爱一样互相在臂膀刺字结盟,刻的什么字史书未记,当是此情不渝,同生共死之类的吧(刻臂为盟,相得欢甚)。

在秦宗权纵横河南时,他们聚在一起,合力渡过了困境。最后,李罕之成功请来了太原人,打跑了强敌,夺回了地盘。

当然,能请到太原人,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李罕之能请倒不是他面子大,据史书记载,当日李克用在上源驿被朱温伏击,引军撤退时,经过李罕之的地盘,受到了李罕之的热情招待,从而拉上了关系。

胜利后,两位兄弟分地盘,李罕之是河阳人,比较恋故乡,就回到了河阳府,而将洛阳留给了张全义。

各回地盘之后,李罕之也不抓农业生产,没事还时间拉着队伍出去搞兼并,打仗是高耗能的产业,李罕之没有粮食储备,用时就伸手向兄弟张全义到。

咱们哥俩谁跟谁?你的就是我的!

这比较符合李罕之的性格,此人当过和尚、乞丐、强盗,就是没干过种田这种事。

没事时,他经常到洛阳拉粮食,张全义实在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人,经常跟手下打招呼,河阳是我们的兄弟单位,他们要借粮就给他们吧。(李太傅所要,不得不奉之。)

老是伸手是不受欢迎的,最后,连老实的张全义也发火了,因为李罕之实在不是一个好人。

李罕之将张全义的人打了。

据说某次,李罕之又来洛阳拉粮食,这一回,不知道碰到那位有骨气的屯将,竟然表示要粮没有,要打屁股你随便。

吃了这么多年的白食,还是第一次被拒绝,李罕之盛怒之下,真着把人家的屯将按住,抓到了自己的河阳府,升起堂,结结实实地抽了一顿鞭子。

偏那个吃打的家伙不认输,大叫:“我们使君会为我做主的!”

尔使君,张全义吗?

听到这个,李罕之大笑起来。

他拿什么为你做主,拿麦子丢我,还是拿蚕丝缚我?

你们那个河南尹不过是种田的老汉,我用得着怕他(田舍翁何足惮)!”

李罕之说得没错,他毕竟跟张全义打了多年交道,知道自己的这位兄弟是个软弱可欺之人。没多久,洛阳果然就送来了粮食,还附上了张全义的软言软语,又将那位不纳粮的屯将接了回去。

李罕之表示满意,有了这些粮食,他就可以再次出征打怪升级了。

他的心情很急迫,早些年就当过河南尹,可这么多年下来,其他同学日渐壮大,可自己的事业仍原地踏步。

李罕之将原因归于位置不好。以前在洛阳,唐朝中心区,大家都盯着,今天你来揍,明天他来抢,搞得没个应付。现在好了,换到河阳,又有了粮仓,正是加紧赶上的时候。他将目标盯上了河中。

顺便提一句,河中节度使王重荣已经去世了,现在的老大是王重荣的弟弟王重盈。

站在河阳城头,李罕之看着自己的大军鱼贯而出。

“去吧,将河中拿下,粮食的问题不要担心,有人给我们送。”

不愁吃不愁穿的河阳军队旗开得胜,不久,捷报传来,部队已经拿下河中治下的绛州(山西绛县),前逼晋州(山西临汾)。

是不是再去洛阳要点粮?拿着捷报的李罕之又开始准备叨扰一下那位农夫兄弟了。

他不知道,其实农夫同志有点狠。

洛阳

大家都知道农夫与蛇的故事,眼见着张全义与李罕之又是一个农夫与蛇的故事。

是的,张全义是农夫,他的祖上八辈都是干农活的(世为田农),他自己年轻时亦是县衙里收谷的田夫(县啬(sè)夫),就是当了节度使,也只管些田间地头桑蚕织机的事情。

可是,当李罕之大叫张全义田舍翁何足惮时,他就错误地估计了一个人。

人常犯这样的错误:因为我们的愉已需求,我们看人只会看到他的缺点。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选择性失明吧。

比如李罕之只知张全义软弱,却不知张全义亦有反抗的血性。他们都友情到刻字起盟的地步了,李罕之该听过张全义入伍的原因:尝为令所辱,遂亡命入巢军。

曾经被官吏欺负,所以一怒之下,将脑袋拴在了裤带上,加入到草军。这并不是一个老实到底的人,他也有孰不可忍的时候。

比如李罕之只知张全义会种田,却不知张全义其实也有一些将才。不然,张全义怎么能从一个小兵爬到草军高级军官,在黄巢的齐国政府里还当了吏部尚书。

李罕之还有一个更致命的盲点:张全义在洛阳不只干了种田的事。农闲时,张全义挑选大汉,发放弓矢枪剑,操练战术。这种方法叫屯田,准确点说是军屯。平时为民,战时为兵。

这一两年间,他的士兵已经从当初的一百多人,扩展到二万余人。

二万人多吗?多乎哉,不多也。但张全义已经接到了王重盈的信,得知河阳城大军尽出,守备空虚。这些兵,足够了。

张全义望着遍体鳞伤的手下,再也无法忍受下去。索我粮,取我衣,辱我志,还殴我官。

兄弟不仁,我何必全义?

“集结我们的部队!”

出发吧,洛阳的民兵们,让河阳那帮白眼狼将吃进去东西全部吐出来。

农夫之剑

河阳(河南孟县)。

破晓。

河阳城里,喊杀声震得残星欲坠,洛阳的人已经攻破了城池,他们要找李罕之收收以前的债。

这时,河阳城的城墙上突然冒出了一个人,这个人身材甚是高大,可是东方鱼肚白照亮的是一张惊慌失措的脸。

他是李罕之。

他朝城下张望了一下,不禁有些惧怕,有点高啊。可是,听着后面似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咬咬牙,单手扶墙,一撑,翻身从上面跳了下来。

着地后,他连滚数米,然后爬将起身。

李罕之硬着陆了。

此时,天已微亮,我们看到他鼻青脸肿,衣衫褴褛,仿若被打将出门的家丁。可目前来看,李罕之当年在和尚庙没白待,懒驴十八滚的工夫是学到了家。从这么高的城墙上翻下来,竟好像没伤着筋骨。

来,罕之兄,走两步。

李罕之撒腿就跑,果然身轻如燕,并无损伤。不一会儿,李罕之就消失在夜色里。

惨败啊,李罕之没有想到那位一脸农夫相的张全义竟然敢动武,而且一下还拉来了数万人的部队。大意了大意了,李罕之羞愧自责,他到这里方想起枭雄班第一警示语:永远不要轻视你的对手。

第二条是:永远不要试图羞辱你以为亲近到可以羞辱的人。

现在,李罕之悔之不晚,他虽然逃得狼狈,又丢了城池,但他的大军还在外面。更何况,他还有一个强大的靠山。逃到泽州后,他马上给太原写了信。

克用哥哥,请为小弟做主啊。

(全义潜发屯兵,夜,乘虚袭河阳,黎明,入三城,罕之逾垣步走,全义悉俘其家,遂兼领河阳节度使。罕之奔泽州,求救于李克用。)

十多天后。

河阳官衙后院。

有一匹马拴在这里,这是一匹壮窜有筋力好毛片的骏马。可是,它似乎感到了死亡的气息,前蹄腾空,嘶鸣不已。

不远处,有一个大汉正在磨刀,准备杀了它果腹。假设马有灵性,它可能会更恐慌,这些天,它的那些马友们已经纷纷倒地。

战马死于沙场是命运归宿,可死于庖厨,马心亦不甘。

不能怪其主人狠心,因为他们也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太原的黑鸦军又来了,他们在李罕之的指引下,将河阳城围了起来。这时,张全义这位种粮高手才发现一个大问题,河阳城的粮仓里竟然没有多少余粮,这是一个重大的失误。这证明军事活动不可一日不练,张全义一直忙于种田事业,打仗之事可能确是退了点步,竟然没想到李罕之这厮家里是从来不存粮的。

眼下,河阳被太原军和李罕之围了个密不透风,外面的粮运不进来,里面的兵也冲不出去,很快就吃了上顿没下顿。

张全义不愿投降,他指挥将士,殊死相抗,击退了敌军一次又一次的进攻。吃完了粮食,就吃马,甚至在吃木屑。

眼下,就要杀最后一匹马,这是跟他征战多年的马。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在杀猪佬举刀欲刺时,他突然脱口而出:停。

留下这匹战马吧,杀之不能饱众人之腹,却徒添伤感。可是舍不得战马,只好舍弃尊严,屈身求人了。

张全义迈出了求救的一步,根据朋友敌人三段论,敌人的朋友是敌人,敌人的敌人是朋友,他马上找到了可以救自己一命的人。这个人曾是草军同事,这个人现是唐朝同僚,这个人是太原死敌,这个人实力日盛,足以对抗鸦军。

这个人,当然是朱温。

7.6 说唱将军

滑州。接到张全义的求救信后。

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朱温匆匆从魏州撤兵了,我们早就奇怪,这不是朱三的行事风格,他向来是人伤我一根汗毛,我要脱人一层皮的。

看完求救信后,朱温马上得出了一个结论:别人可以不理,但河阳必须要夺取。

河阳的位置很重要,辖地有太行险关,是扼守太原的重地,而且河阳治所孟州在汴州的上游不远处,要是此地被李克用掌握了,他们在上游扔点生活垃圾,往河里小便恶心你是小事,万一给你倒桶三鹿奶粉让你不能小便,或者弄点塑化剂让你通道貌岸然变小那可是大事。

没等回到汴州,朱温就安排了救援行动。这一次,他派出了大将丁会、葛从周、牛存节以及三万兵马。

这一天,离上源驿放虎归山已经过去近四年了。在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朱三曾经惶恐过,要是李克用挥兵复仇,上有太原,下有蔡州,他得被夹成一条热狗。

可是,李克用竟然将复仇之事放置了四年,现在的朱温已非当日之阿三。结陈州,夺滑州,败蔡州,击郓州,服魏州,得强兵有良将,名望更是日隆,已然是中原第二号军事活雷锋。

为了壮大自己,朱温经历了多少郁闷(每有郁然之状),付出了多少心血。现在,他已经无须再惧飞虎子!

那一天,朱温站在滑州城楼,对魏州送来的厚礼不屑一顾,他转而望向自己的老巢汴州。我的汴州先锋已经开拔出城了吧。

进军吧,汴州的将士们!四年前太原人耻笑我们不武,直到今天,我们的心中还残留着耻辱,现在是时候让他们见见全新的我们。

汴州州际救援组织的队长叫丁会。

话说在安徽寿县有一位英俊的少年,平时不喜欢种田,爱跟着吹打班子穿州走县,搞文化下乡,戏曲慰问。此人天生一副好嗓子,在戏班里主要担纲哭丧的角色,哭起来时,其声悲怆动人,能将人家的猫儿狗儿都煽动得掉眼泪,功力深厚。

那时,他很火,很多人来请他为葬礼增添些该有的气氛,只是没有人会想到,这个少年长大后成了战场上的将军。当然,其主要工作目标都差不多:让人哭。

在当年草军渡淮剑指长安时,他突然不唱了,给剧团递了辞职信,投到朱温的帐下,从此跟朱三走上了革唐朝命的道路。

他现在是朱温的保镖大队长丁会。平时管管仪仗,清理清理道路就可以了。可是朱温出兵魏州,一时找不到人手,就不得不把这个属于武警编制的人派了出来。

丁会接到的不是一个轻松的任务。听说李克用这次志在必得,派出了猛将康君立与义子李存孝。而据张全义的信讲,他已经支撑不了多久。

汴州大军尚在魏州勾当,如何击退强敌?

丁会很快就找到了关键:快!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唐朝第一名将李卫公李靖云:用兵上神,战贵其速!

丁会叫来手下大将葛从周与牛存节,他说:李罕之料定我们只是一先锋,兵又少,又是远道而来,不会渡河出击。可我们正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乃兵家胜策。

救援三人组马上进行了分工。牛存节以前在诸葛爽的手下干过,对河阳的每块地盘都了如指掌,这次出征是为向导。丁会还给他派了个征粮官的任务,至于怎么搞到军粮,丁会只要结果,不看过程。

而对于葛从周,丁会只是轻描淡写般说了一句:“听说对方的李存孝是员猛将,厉害得很。”

河阳城外。

李罕之的军营内一片紧张气氛。

太原的远征军已经攻了快两个月了,按李罕之的说法,河阳城内没有余粮,再攻上个把月,必定粮尽出降。

商业法则说,所有的计划中都必定有计划之外的东西。

他们没算到汴州人会出手。

这些年来,太原与汴州似乎已经放下了当日恩仇,一个在河北抢地盘,一个在河南搞兼并。而且据情报显示,朱温还在魏州收债,就算他有心只怕是鞭长莫及啊。

丁会们渡黄河来袭的消息传到时,他们才知道自己错了。现在,河阳久攻不下,外有强敌来援,这不是好玩的。

李罕之第一个感觉不妙:要是太原人一拍屁股不管了,那自己不就玩完了?

想到这,他不禁脸色苍白,头冒虚汗,抬起头,望望那两位太原来的铁血战士,轻声问道:“康将军,怎么办?”

太原军团的领头人是康君立,当年将李克用引上称霸道路的领路人。

康君力没有说话,沉默害死人,李罕之差点脱口而出。

你们别忘了当年我的招待啊,那些鸡腿,那些美酒……

气氛凝重,终于有一个人愤然站起,打破了这让人窒息的气氛。

“汴州兵有什么可怕的,我现在就领些骑兵将他们全数击退。”

说话的人很不起眼,瘦瘦弱弱,面色苍白,不是营养品不良,就可能是缺乏锻炼。实际上他的来头很大,其地位大概相当于《三国演义》中的吕布,《隋唐英雄传》里的李元霸,《倚天屠龙记》里的张无忌。

王不过霸,将不过李,此人正是将不过李的李存孝!

李存孝,代州飞狐人(今河北涞源),李克用的干儿子,是李克用当年在代北打草顺手搂回来的一只疯狂兔子(少于俘囚中得隶纪纲,给事帐中)。

在一本叫《打虎将》的小说里,李存孝的经历很传奇,据说当年随李克用战黄巢,曾经连夺八寨,夜抢三关,领十八骑赶跑黄巢,直入长安。

当然,这是艺术,有夸张成分,但艺术也是来源于生活的。

面对神兵突降的汴州人,李存孝慷慨而起,接着,他更给我们展示了调兵遣将的能力。“你们领着步兵继续攻城,务必尽快拿下河阳。”

李存孝又唤来手下,吩咐道:“备好战马,我们马上前往迎击汴兵。”

李存孝要以快制快,以步兵攻城,用骑兵打援。这是一个不错的方案,只要他的骑兵阻住丁会们,无粮的河阳必将信心崩溃。

存孝兄有勇有谋啊,可是,战争是场肮脏的游戏,不是凭勇就可以笑傲沙场,也不是只有敌人才是唯一的对手,他没有发现康君立的脸色不太好看。

他忘了康哥才是这次远征的总指挥。聪明的员工都知道把自己的策划案留一些瑕疵,好让老板有些发挥的余地。可存孝兄弟把这次应对安排得详尽妥当,我们康君立干点啥呢?

李存孝去了,他将面对一个从哭唱歌手转行的丁会,一个忠勇之将牛存节,以及一个江湖名声不弱于他的葛从周。

山东一条葛,无事莫撩拨。

现在,李存孝这位河北猛男左提丈八长矛,右握镔铁马楇准备去撩拨撩拨那位山东大汉。

7.7 雪耻

河南温县。

丁会们的速度很快,在李存孝领着七千骑兵前来时,他们已经渡过黄河,直冲到河阳城(孟州)附近的温县。

他们速度之快出乎人的意料,在仔细观察之后,我们惊奇地发现,这套匆忙调遣,临时组建的团队竟然互补性很强。

长于谋略的丁会,熟悉地形人情兼老实厚道的牛存节,勇猛无比的葛从周配合默契,行动迅速。

班子理顺了,效率自然高。

对李存孝而言,这是一个不妙的消息。

温县外,沙场上,李存孝着熟铜重铠,骑高头大马,背射日强弓,持冷血长矛,挥舞铁楇,左冲右突,横扫竖刺,如入无人之境,敌人就器授首。

史书上记载,在他身后,还紧跟着一名仆从,骑一匹马,还牵了一匹。李存孝同志的精力要比马旺盛,杀到酣处,马有不支,他还要中途换胯下之物。史云:战酣易骑,上下如飞。

果然不枉史书评价:骁勇冠绝。

可是,存孝大哥,歇口气好么,咱一不是杀猪的,二不是管乱摆卖的,那有这么不顾生命危险横冲直撞不看形势的。

李存孝环顾左右,果然发现了不对劲,自己杀得人越多,围上来的就越多。自己冲得越勇,似陷得越深。抽空再看看后面,他的七千手下亦倒地不少。

李存孝陷入苦战。

交战之初,丁会派出先锋前去叫阵,却是虚应两下就往后退,等李存孝部队冲出,队列拉长,丁会、葛从周、牛存节从两翼杀出,将他包在中间。

李存孝已经杀得两眼血红。

“那位猛将葛从周呢,何不与我一决高下。”

打虎将与一条葛单挑是评说演义的重点曲目,大战三百回合,战它个星晕月暗,天地玄黄。可遗憾的是,评说是怎么热闹怎么来,而战场,只有一条原则。

一切为了胜利!

葛从周没有出现。

单挑,行啊,先让我的士兵与你过过招,什么时候轮到你力气全无,手脚发软时,我再跟你来场公平公正的单挑。

李存孝呀呀大叫,然后选择了撤退,他倒拖长矛,铁楇入袋,可仍时不时搭弓回射,追者无不应弦落地。

汴州人,咱们走着瞧。

他心有不甘,更不服气。

对于李存孝的心情,我表示相当抱歉,史书里记载,这位猛将未尝挫败,每战无不克捷,可在这里一出场就灰头灰脸。我只好安慰他:韩信钻过人的裤裆,李广还当过俘虏。不必介怀失败,也许尝尝它的滋味,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李存孝走了,冲动的他这次栽了跟头,可这个面子他迟早要挣回来。

河阳城外太原军营。

等康君立看到李存孝满身血污疲惫不堪回来的时候,他知道坏事了。

该找找这位狂傲自大者的不痛快?康君立有这个想法,可他没这个时间了。

他接到了一个让人恐惧的消息。

河南温县。

战斗刚刚结束,丁会三人策马环视,不禁仰天长笑。他们刚取得了一场大胜,这场胜利汴州的文职人员应该将它记录在案:某年某月某日,汴州大兵在温县第一次正面战场击败太原兵。

当年,他们在上源驿放肆嘲弄我们,虽然我们亦让他们吃了苦头,可哪有今天这样光明正大地战胜对手来得快意,来得磊落。

接下来,当乘胜追击,直抵河阳城下,歼敌军,解城困乎?

正当丁会要下令出兵时,牛存节拦住了他,这位仁兄以前就在河阳工作过,对这里的地理环境非常熟悉。他告诉丁会,河阳境内的太行山脉上有许多重要关口,守住这些关口,可以断掉太原人的退路,从而全歼这伙鸦军。

好计!

太原人亦有些神通,他们有顺风耳千里眼,听得消息,踏风火轮的,翻跟斗云的,一溜烟跑回了太原城。

走时,他们领走了老朋友李罕之,基本上,太原人还是讲义气的。不久,托李克用的福,李罕之还当上了泽州刺史,继续枭雄修炼,据记载他发挥一偷二抢三烧四杀的精神,将泽州那一带搞得鸡飞狗跳,他拳打妇孺,脚踢病残。有一次甚至杀上摩云山,将据山自守的民间自卫队给端了,自此得名:李摩云。

太原人撤兵后,张全义将河阳城交到了丁会手上,他又回到洛阳当他的农夫使君,为了感谢朱温的救命之恩,他付出了许多,要粮有粮,要钱有钱,要兵有兵。

7.8 必争之地

现在,梁晋的通道几乎全在朱温的手里,只差最后一道太行门户:昭义军镇。

昭义军,下辖泽、潞、邢、洺、磁五州,东可抑制河朔,南可护卫东都,西为长安屏障,北是太原命门。

此时,李克用终于醒悟过来了。

这位飞虎子兄弟差不多喊了五年的反攻汴州,可他毕竟是外来人员,思想上比较单纯,唐朝政府不让他去,他就不去。现在,他终于发现事情不对劲了,死敌朱温不声不响地把兵推到他的外围。再这样下去,他就要被封夺太行山以内。

不能再等了,反击吧,飞虎子!到太行山外,到昭义军的治所邢州去,在那里寻找一处与汴军抗横的据点。

昭宗龙纪元年(889)五月某日的夜晚。

此时,李克用领着他的黑鸦军围攻邢州。据可靠消息,攻城的是太原猛将李存孝。

作为一个夹在两位当世最强者之间的军镇,当节度使还不如种红薯。

这是邢州昭义节度使孟迁的切身体会。

当然,能坐镇一方的都不是省油的灯,据记载,孟迁年纪比较轻,但总算脑筋灵活,明白处在强敌之间的唯一应对是纵横之术。

被围攻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朱温写了求救信。

这是正确的选择,普天之下,能与太原鸦军抗衡的只有汴州兵。可问题是,汴州太远了,中间还隔着魏州罗弘信的辖区。

远水能解近渴乎?

朱温同志是个好同志,这些年,也干了不少有求必应,有难就救的好人好事,当接到北方军镇邢州的求救信后,他马上猜到了李克用的意图。

李克用是要与自己争战略通道!

这是兵家必争之地,朱温马上部署了救兵,可有一个问题,到邢州那地儿,得经过罗弘信的地盘。

朱温相信这不是问题,他给罗弘信写了个借条:借路一用。

罗弘信回信很复杂,但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不借。

这是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这个家伙当年给我送粮送钱,我才放过了他,现在,竟然敢跟我说不!

朱温大怒之下,问候了罗弘信的家属。但很快,他冷静了下来,毕竟路在人家手上,生气是当不了过桥过路费的。但好在那个时候,收费站还没有在魏州遍地开花,过不了大部队,过一支小分队是有可能的。

想了一会,朱温吩咐,把王虔裕叫过来。

王虔裕,山东临沂人,以前是打猎的,后来跟着黄巢打天下。当然,大齐的天下后来塌了,王虔裕在一次战斗中投降了师兄朱温。

在汴州,他曾经干出过不少成绩。可眼下,他的处境不太好,前些日子打了败仗,正被朱温关起来面壁思过。

没过一会,王虔裕来了。

朱温说:“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由于在那小黑屋呆得太久的人见不得阳光,听到此话的王虔裕眼睛发亮,他向前一步,表示给我一点阳光,我就能灿烂。

你现在抄小道去邢州替我打鸦军去!

最后,朱温还交代,不求击退太原人,只求保住邢州,至于李鸦儿,我会想办法收拾他。

邢州城楼,孟迁还在向南张望,但总算没白费眼神,他看到了自己的希望。远处有一股尘土飞扬,紧接出现着一面大旗。上面写着大大的“汴”字。

汴州兵来了,他们发挥太原人要攻的,我们必救之,太原必救的,我们必灭之的精神,不远千里来到邢州。

孟迁连忙下城,打开城门,迎接友军。

领头的是汴州将领王虔裕。这帮人果然风尘仆仆,有的甚至衣服裤子都破了。孟迁很感动,他握住王虔裕的手,动情的说道:“大哥,你们终于来了啊……”

可是,刚说完这句,孟迁愣住了,都怪刚才太激动,匆忙开城门没看清楚,这会儿从王虔裕的肩后看了个仔细,后面,是稀拉拉的一队兵,满打满算,估计也就数百兵。

“王大哥,这是你的全部兵吗?”孟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抬高了脚向更远处望。

“王大哥是不是在外面藏了精兵啊?”孟立方急问道。

王虔裕笑了笑,他说:“不用望了,全在这了,我领了三百兵过来。”

“三百?你只带了三百人!”

现在外面太原军营里,有数万乌鸦兵。难不成你们汴兵个个是兰博,能以一敌百?

孟迁的脸色有些难看,三百人守一个角门都不够用!

王虔裕摊摊手,表示歉意,他解释道:“魏州罗弘信那小子不借路,大军过不来,只好领了这数百人前来助阵。”

最后,他指着指他的兵,说:“我们都是走小道偷偷过来,你看,我们的身上都被划破了。”

听到这,孟迁彻底泄气了,但人家好坏都来了,何况确是情况不允许。孟迁只好打起精神,侧身道:“王将军,快请入城休息一下,我去备些薄酒为众兄弟洗尘。”

王虔裕摆摆头,说:“这个不急,先将我们汴州的军旗插到城头再说。”

不一会,邢州的城头飘扬起数十面全新的军旗,它们随风猎猎,将一个信息传达给了太原人:汴州的大军就在城内。

李存孝站在高岗上,望见了这数十面汴州军旗。这似乎是一个洗涮当日河阳战败的好机会。可想了想后,李存孝纵马回营,下了一个命令:“退兵。”

今天的李存孝英勇依旧在,只多了些小心。没搞清楚状况之前,他决定先回去请示一下干爹。

太原人暂时退去了,王虔裕的插旗计发挥了奇效,可这一招蒙不了多久,太原人迟早都会知道真相。

在后面的日子里,孟迁的主要工作就是请王虔裕喝酒。趁着对方七分醉时,孟迁堆起笑脸,小心问道:“王哥,咱汴州的大军什么时候能来啊?”

他得到的答案跟现在的售后服务人员常用语一样。王虔裕眯着醉眼,挥着大手:“快了快了。”

无奈的孟迁又登上了城楼,向外望去,硝烟散尽,这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他似乎可以听到太原那边传来的兵甲声,他轻念叨:“朱老大,你倒是真的要来啊。你要不来,我得投靠太原人了。”

朱温没来,李克用来了。

7.9 三垂岗置酒

昭宗大顺元年(890)一月,邢州。

那一天,天气很冷,孟迁同学习惯性地爬上城楼,迎着冷风,缩着脖子向外张望。春天来了,花都要开了,可汴州的大军还是没来。

失望啊,孟迁愁眉苦脸,准备下去再问问汴州的军代表兼客服人员王虔裕。可突然他感到有一丝震动,隐约还听到一阵阵轻微但沉闷的声音。他猛地回过头,在城外远处,一股嚣天乱尘直扑而来,要不是处在中士大唐的四环以内,真以为是黑风洞的妖怪要出来办午餐呢。

孟迁同学望兵若渴,倒不怕妖怪,他双手扶住墙垛,将身体呈四十五度往外伸。

救兵来了么?

马蹄踏尘而来,近了近了,沙尘之中,已现其色。孟迁擦擦眼屎,终于看清了那颜色。

黑,乌黑的黑,太原的黑,鸦军的黑,带着死亡气息的黑。

太原人卷土重来了。这一次,李克用带着他的儿子,带着他的鸦军,挥着大刀亲自前来。

孟迁连滚带爬跑将下去,冲到宾馆,找到了王虔裕:王哥,太原人又来了!

王虔裕摆摆手,他早就知道有这一天,太原人要是这么容易糊弄就怪了,可他抓住孟方的手,镇定地说道:“不用怕,把我的旗插上去。”

孟迁不吃这一套,扯虎皮作大旗岂是长久之计,他仍旧问了那句这半年多来一直问的问题:“你们的大军到底什么时候来了。”

答案不出所料:“快了快了。”

十多天后。

这一天,孟迁要请王虔裕喝酒,王虔裕很感动,被太原人围着攻了半个月,日夜不得安宁,听说城内口粮还有些紧张,对于孟主人还能请喝酒,王虔裕表示有请必到。

那一晚,他们两个喝了很多,说起这数月来的相处,孟迁说,你是个好人,虽然背景厚,有靠山。但人挺和气的。更不用说千里来救难,却从不提劳务费的事。

王虔裕一干而尽,晃晃头,说道孟迁兄客气了,你也是个实在人,俗话说客久主烦,但孟方兄的笑容像孔方兄一样让人感到温馨,真诚。

说着说着,两人已微醉,最后,孟方停住了杯说道:王将军。我最后问一次,你们汴州的大军什么时候来?

快,快了。马上!王虔裕舌头已然打卷。

孟方点头,他放下酒杯,站了起来,又退了两步,笑容不见,面孔已冷,他说道:那我只有对不起了。

说罢,后面冒了许多拿刀的士兵,王虔裕哈哈大笑,这一天,他亦明白迟早会来,盟友不就是用来出卖的嘛。

他已经出色地完成了朱温交给他的任务,他用数十面军旗就拖住了李克用半年。又用一句快了快了稳住了孟方。

他已经尽力。

王虔裕伸出双手,说:来,缚吧。

孟迁上前缚住了王虔裕,又抓住了前来帮忙的三百汴州军士,然后打开了城门,投降了。

孟迁的故事到这里已经结束了,但他们孟家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在很多年以后,孟家出了父子两位奇才。

当然,那是以后的故事了。

一个月后李克用胜利班师。

三垂岗(潞州外,今山西长治)

方数日,邢州城开,梁将成裹粽,犹自坏笑,孟方跪于地,举城以降。

快哉!昭义之地,尽入吾怀,华北平原,大门洞开。

起军营,执俘虏,纵马猎风回潞州。

潞州之傍,有水名浊漳,潞州之郊,有岗话三垂。

日渐偏西,军已疲师。寒气难消英雄骨,余阳犹暖壮士怀。独龙惜士,飞将军令:驻营过夜,置酒庆功。

凉风徐来,晚阳紫西天。黄沙渐起,飞石迷人眼。

浊漳河傍,军妇取甘泉,三垂岗上,鸦军起行营。

营成席就,酒温将至。

且举杯,赞飞虎之子,黄河之上,惊涛拍岸,太行山下,闻名胆丧。大唐庙堂,倚为重臣,天下枭雄,视之大患。

且举杯,问中原宝鹿,何处寻踪影,叩天下九鼎,轻重几何。

酒过初巡,飞虎子,持烈酒,迎风而立,苍茫大地黄,如波起伏,万岁千秋远,弹指已过。

菜且浅尝,众鸦将,敲铁著,对酒当歌,沙场壮士还,似梦方醒,卸甲之躯烈,何以解忧。

飞虎子云:唤歌儿,唱凯歌,舞胜姿。

琴弦已就,歌儿垂目,朱唇轻启,大珠小珠落玉盘,婉转悦耳,正是陆机百年歌。

一十时,代北奇儿,终朝出游薄暮归,弯弓一箭取双雕,

二十时,狂野不羁,鲸吞云州终落败,亡命草原仍大笑。

三十时,唐之名将,光复长安话首功,直追穷寇逞剩勇。

近四十,北方一雄,踏蹄京都唐帝奔,横扫河北敌哭号。

呼,飞虎将意气风发,气吞万里指日待,年方尔立,英雄霸业来日长。

又且听,伶人继唱百年歌,四十方刚,五十功成,六十鼎盛,人生当如是。

又怎奈,英雄不免老将至,七十力损,八十失聪,九十智衰,百岁口垂涎。

歌渐凄怆,闻者黯然,听者自怜。呼,英雄尚爱自扰,壮士偏忧迟暮。

飞虎子无端长啸,二十年后,谁执吾枪,主天下沉浮?

随军雏儿,其名存勖,闻唤而出,年方五岁,朗目皓齿,英俊显倜傥!

独眼龙慨然捋须,指而笑曰:吾行老矣,此奇儿也,后二十年,其能代我战于此乎!

有此风云帐下奇儿在,何须鼓角灯前老泪多。

玉如意指挥倜傥,一座皆惊呢。金叵罗倾倒淋漓,千杯未醉嗬。

席散人未眠,天黑篝火盛。今夜,克用醉卧山冈笑。

痛快,写意,但克用兄,还是早点醒来,回去洗洗脸,清楚一下吧。当年上源驿事件就已经告诉你,朱温不是好惹的。

回到太原没多久,李克用就发现一张大字报已经贴到他的家门口。

我们已经了解李克用是个比较实在的人,这样的人一般是干不过诡计多端的大坏蛋,因为永远猜不透对方的下一招,比如李克用就绝没有料到朱温兄的下一刀。

这一刀很诡异,不是招式精绝,不是力道威猛,而是持刀的不是朱温,而是大唐皇帝李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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