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想要找到机会后主动去找总设计师，结果他老人家先找到我了，问我：“小吴啊，倒咖啡很累吧。”
我心想，他应该是有点儿不满我连续三次在他的会议上洒咖啡，但是这点儿小事儿他也要亲自过问吗？
我说：“最近我在倒咖啡的能力上遇到了瓶颈期，确实存在难以突破的技术关口，不过请您放心，我目前一直在练习和改进我的技能，我一定会掌控好手腕的力度，配合好咖啡壶与咖啡杯之间的角度，争取早日做到一滴不漏。”
“但是！”我觉得今天正是上天赐给我的一个好机会，不说白不说，“我设计方面的能力正值上升期，应该会比倒咖啡要强一些，我希望您可以考虑考虑。”
总设计师看着我，看着我，又看着我，然后他就不看我了，他先看了看他那只漂亮的手表，然后就看着门，眼里有渴望，好像希望此刻有两个外星人破门而入把我抓走，或是他妈妈进来把他从这里接走，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在这个时候开这样的“脑洞”，但是我看着我现在的老板，脑子里就是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气氛有点儿奇怪。
终于有人来了，不是外星人，也不是他妈，而是他的小秘书，总设计师露出了笑容相迎，他笑起来有点儿像五十六岁以后的梁家辉，只是五十六岁以后的，五十五岁半的时候都一点儿不像。
他笑着签署了小秘书拿给他的文件，两人又来往了几句，然后小秘书就离开了，多么自然而常规的雇佣关系，为什么我的老板就不能和我发生这样的关系。
见我还不走，总设计师终于转过头和我说：“我一会儿还要去开会，你……既然在能力的瓶颈期就先不用去倒咖啡了，在这里你可以轻松一点儿，别想太多。”
这话这么熟悉，像我男朋友昨天说过的那句。
我遇到了一个职场怪象，以前从来都没遇到过，我看的书、电影和电视剧里也没有这样的情况，我知道我经验不足又读书少，但是现在怎么办，我想在卢本邦当设计师这事儿可咋办？他站了起来，要往外走，我心里很急，眼看他就要走出办公室了，我此刻真想把他“壁咚”在墙角，然后用炙热的眼神和冷酷的口吻说：“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要么给我答案，要么给我工作，否则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正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我听见我的身体先于思维叫住了他。
总设计师回过头，看着我的眼神里向我传达着他根本就不想回头看我的情绪，他又看了看表，我觉得再不说他就真的走了。
于是我鼓起勇气说：“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的老板没有回答，他依旧像刚才那样看着我。
我使出全身的力气接着说：“我十分想把咖啡倒好！”
他点了点头，说：“我要拿铁，谢谢。”
他走出去的时候，我叹了口气，我可真。
我走去茶水间准备咖啡，心想这次倒咖啡我一定要倒出水平，倒出风格。
刚到门口，就听见小秘书和我之前的那位咖啡小妹在一起分享一个火龙果。
小秘书说：“哎，你好像又要开始倒咖啡了。”
咖啡小妹问：“什么意思？”
小秘书说：“我刚才去老板的办公室，听见那个新来的在向老板讨设计师的工作。”
咖啡小妹问：“老板同意了吗？”
小秘书说：“不知道啊，后来我就出去了。”
咖啡小妹说：“我觉得她不可能要得到。”
“为什么？”小秘书问，我也在心里问。
咖啡小妹说：“她就是来镀金的，待不了多久就得走了。老板怎么可能把项目交给她，万一她走了把方案泄出去怎么办，老板又不傻。”
小秘书问：“什么镀金？”
咖啡小妹说：“你知道阳澄湖大闸蟹不？”
小秘书说：“我还吃过呢！”
咖啡小妹说：“你吃过的阳澄湖大闸蟹都是阳澄湖大闸蟹吗？”
“什么意思？”
咖啡小妹说：“就是有很多都不是阳澄湖土生土长的螃蟹，只在湖里过了一遍水，就和土生土长的螃蟹一样贵了。”
“啊……还真没听老板说过……”小秘书说。
咖啡小妹说：“老板当然不会说，我也是无意当中听到的，再加上我自己的分析，你想啊，她负责倒咖啡，为什么还要留我在，因为以后还是我来为大家倒咖啡、订外卖的。”
我心想，我们倒咖啡的人都特别聪明。
小秘书问：“可我们公司在行业内已经很顶尖了，她镀了这层金要闪给谁看去？”
咖啡小妹：“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挺纳闷了，不过这事儿好像和她男朋友有关，上次我听到的时候就是老板和一个男的在聊，那男的还挺帅的，好像是他男朋友。”
哦，杨照。
后面又有人走进来，都不和我打招呼，后来的声音让小秘书和咖啡小妹在一起回头看的时候发现了我，她俩吃的火龙果是红心的，嘴巴上都或多或少地染上了紫红的颜色，像刚刚说过的悄悄话被留在了嘴唇上。
我赶紧装作刚进来的样子去拿咖啡壶。
路过她俩时，为了打破尴尬局面，我笑着说：“唇膏挺好看的。”
晚上下班，杨照给我发微信，说他在门口等着我，我看到杨照的车在我公司的门口停着，他最近经常在固定车位上等我，如果他来，那么五点半之前就会在那里了。我躲在角落里看着他的车，才发现那是员工专用车位，有些员工都没地方停车，要停到对面购物广场的地下停车位里去，他怎么会有车位？就在这一刻，我决定向地铁口走去。
我坐上地铁，杨照的电话也进来了，打了两个，我没接，两分钟后我又打回去了。
“你在哪儿呢？”他的声音有点儿急。
我笑了，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下班了，我的同事们可都在加班呢。”
杨照停了两秒，又问我：“你到底在哪儿呢？”
我说：“我在地铁上呢。”
杨照又停了两秒，问我：“你要去哪儿，我去找你。”
我也停了两秒，说：“我……我回家。”
杨照再一次停了两秒，说：“我去找你。”
挂断电话，我有点儿难过，我和杨照的对话里，什么时候多出了两秒钟的空隙。
晚高峰时期果然还是地铁快，我先到家了，在门口帮杨照占了个停车位，谁知有一对夫妻从车上走下来说我占停车位是可耻的，叫嚣着让我靠边一点儿，别耽误他们停车。
我想了想，好像确实是有点儿可耻，就让开了，我刚让开，杨照的车就出现在我眼前了。
我走过，他摇下车窗对我微笑，说：“快上来。”
我走到副驾驶位置，杨照为我推开车门，我坐上去，说：
“对不起，我本来想给你占个车位，可是我连个车位都占不住。”
杨照笑了，说：“干吗因为这种事和我说对不起。”
我说：“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却连车位都不能给你占一个，我觉得自己挺没用，配不上你。”
杨照伸出双手扳过我的头，看着我的眼睛，问：“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他眼睛里有我的样子，因为映在他的眼中，我比真实的自己更动人，我想我如果离开他，大概是不会再有这么动人的一面了。
我说：“先把车停好吧。”
我们停在一个离家门口比较远的地方。
杨照问：“现在可以说了吗？”
我说：“杨照，我没怎么和你讲过我现在工作的事儿，是因为我特别不想让你失望，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杨照有点儿警惕，他问：“什么？”
我说：“为什么要让我去卢本邦镀金，我镀好了要给谁看？”
杨照马上问：“谁告诉你的？”
我说：“你和我老板都说过让我放松一点儿，不用想那么多，你俩可真有默契。”
杨照不说话。
我觉得有点儿想笑，就笑了，边笑边说：“你说你直接告诉我比赛啊、卢本邦啊都是为了镀金多好，我也就安心倒咖啡了，何必还在会议室里跪在地板上听完整个设计方案，努力原来都是白费，这种感觉你有过吗？”
杨照握住我的手，我看出来他是在心疼我，他一心疼我我就开始心疼他了，虽然是他先惹我的。我今天才学到，原来谁先让谁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个人疼了，另一个人也会跟着疼，这才是爱呀。
谈恋爱可真长见识。
我说：“你不愿意说的事情都不会告诉我是吗？
“我能知道我想知道的事儿吗？
“我配知道镀金的原因吗？”
杨照终于艰难地开了口，说：“我是希望……你可以得到我家人最大的认可……我不希望咱们在这件事上有什么阻力。”
“哦，是这样，”我说，“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我只是需要一份漂亮的简历来面试我未来的婆婆，我知道我配不上你……”
“吴映真，你别这样想。”杨照在情急之下叫了我的全名，他稍稍出了点儿汗，我都看在眼里，我竟然在想，他瞒着我其实也没什么吧，至少他没有骗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