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彻道:“那他为什么要把刀送给你?”
阿狐道:“我是在‘吕记当铺’门口遇到了他,他当时要把这把刀当掉,说是只想当一碗酒钱……”
陈彻讶道:“这么好的刀,只当一碗酒钱么?”
阿狐道:“不错,我当时便说不如我请他喝酒,让他把刀送给我,他想了一会儿就同意了。”
陈彻皱眉道:“你请他喝酒了?”
阿狐恍若未闻,满脸惊喜之色,似仍沉浸在初遇柳续时的情形里,忽然一手抱着木匣,一手拉起陈彻的手道:“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陈彻一怔,口中说着:“再过一炷香我便得去堂中干活了——”却仍是被阿狐拉着从后门出了酒楼。
两人在街上奔走了一阵,陈彻恍然道:“你是要带我去吕记当铺?”
阿狐道:“对呀!”
陈彻道:“莫非那个柳续还在当铺里?”
阿狐摇头道:“他把刀给了我就走了,不过咱们可以去当铺门口站一会儿!”
陈彻奇道:“站一会儿?那吕记当铺门前我也走过好多次的,有什么好站的?”
阿狐道:“嗯,你听我说,当时我见柳续要当掉这把刀,我就说:‘多可惜呀!你既不要了,就给我吧。’……”
陈彻哈哈一笑,道:“你当是讨剩饭么。”
阿狐也笑道:“是呀,我说完也没以为他会答应,不过是随口一讨而已,但他听完却在当铺门口站定,像是呆住了似的,然后问我:‘小兄弟,你觉得可惜么?’”
“我当时便说,自然可惜,一定可惜!他笑了笑说,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又说:但有的人却不会在意,不会像你这般觉得可惜。”
“我也听不懂他到底要说什么,总而言之,他是在当铺门口站了很久。我记住了那个地方,咱们便也去那里站上一会儿,沾沾武林高人的气派。”
陈彻苦笑道:“原来如此。”
说话中两人奔到了吕记当铺附近,阿狐却忽然放慢了脚步,挠了挠头。
陈彻道:“怎么了?”
阿狐道:“那个地方,柳续站过的地方……好像正站着别的人。”
陈彻顺着阿狐的目光瞧去,一瞬间在前方十余步外,像是整个江湖的雪在他面前倾散开来,阳光下白得宛如明亮的刀刃,是一名少女的素白衣裙,在冬日的风中流漾出轻微的涟漪。
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侧对着两人,正微微仰头打量着当铺的牌匾——陈彻看见了她,恍如乘舟转过溪流倏然望见一道瀑布。
静了静,又觉像是穿过层层雨帘之后,眼前的雨线骤然一空,心头旷怅若失。
阿狐怔了怔,道:“……这位姑娘模样真美。”
陈彻道:“嗯。”
阿狐走近那个白裙少女,道:“姑娘,你能不能——”
那少女回眸道:“怎么?”
阿狐干咳两声,道:“你能不能稍稍一让,站到别处去……”
那少女道:“这是为何?”
阿狐道:“这是因为……是因为我俩要站到这里。”说着指了指少女的脚下。
那少女莞尔道:“你们为什么要站在这里?是要典当东西么,可以进当铺里面呀。”
阿狐犹豫片刻,道:“告诉你也无妨,只因不久前有个武林高手在这里站了很久,一定留下了高手的气势,我们在这里站上一站,以后也会变成武林高手的。”
那少女好奇道:“不知是哪位武林高手?”
阿狐郑重沉吟了一会儿,道:“料想说出来你也没听过,那人是叫柳续——”
那少女神情顿变,道:“原来是柳青眸,我也正在寻他……”
阿狐闻言一惊,他从前倒是依稀听过柳青眸的名头,却不知柳青眸便是柳续,寻思片刻,心绪渐渐激动起来,问道:“柳续就是柳青眸,柳青眸是江湖中顶尖儿的刀客,对么?”
那少女微微颔首:“不错,不过我听说多年前柳续转入停云书院后,便不怎么用刀了。”
阿狐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兀自喃喃道:“原来是他,原来他就是柳青眸……”陈彻在一旁问那少女:“你为什么要寻柳续?”
那少女听他问得突兀失礼,不禁蹙眉道:“小子,你俩叫什么名字?”
陈彻道:“我叫陈彻,他叫阿狐。”
那少女道:“嗯,我寻柳续,是想学刀。”
阿狐讶然道:“原来你也想学刀,那你有刀吗?”
那少女一怔,道:“没有。”
阿狐神情得意,笑嘻嘻道:“我们有。”
话音未落,那少女便瞟向他手中的木匣,轻咦了一声,清亮的眸光在木匣上转过,倏而伸手扣在匣上,似要打开,随即却又收回手去。
阿狐紧紧抱住木匣,正要开口,忽觉匣中微微震颤起来。
陈彻道:“阿狐,你又抖手做什么?”
“不是我。”阿狐神情惊疑地看着那少女。
那少女想了想,道:“你们既在不久前见过柳续,他多半还未走远……”说着便转身走开,似去找寻柳续了。
待那少女走远,阿狐压低声音道:“没想到她也想学柳续的刀法,咱们可不能让她抢了先。”
陈彻道:“咱们?什么意思?”
阿狐道:“先前我对柳续说了,今晚请他在春风酒楼喝酒,他才答应把刀送给我,等到喝酒的时候,咱们便提出拜他为师……”
陈彻打断道:“你要请他到春风酒楼喝酒?你请得起吗?”
阿狐嘿嘿一笑,道:“我正要和你商量这事,你在酒楼跑堂的俸钱,能不能先借我用用?”
陈彻道:“我的俸钱都花光了。”
阿狐讶道:“你都花到哪里去了?”
陈彻道:“你别问了,反正都花光了。”其实数月前他将酒楼的剩饭拿给阿狐吃,没出几日便被掌柜察觉了,掌柜说他若想每天拿剩饭,便不再给他俸钱,他懒得计较,又想着自己那一丁点俸钱怕还买不起这许多剩饭剩肴,也就答应了。
阿狐怔怔无语,半晌后眼珠一转,忽又笑道:“有了,你便到后厨去偷两坛酒,再拿些卤肉酱菜,咱们带着酒菜去旁处请柳续吃喝。”
陈彻道:“那可不成,偷东西总不是好事;再说若是掌柜的知道了,便会将我赶出酒楼,你以后也没得饭菜吃了。”
阿狐叫道:“还管什么以后?学会了刀法,以后还用得着吃剩饭吗?”
陈彻摇了摇头,仍不答应。
阿狐再三劝说,两人逐渐争吵起来,忽听一人道:“怎么啦,两个小孩子在拌嘴么?”
陈彻转头一瞧,却是那个白裙少女又走了回来。阿狐轻轻一哼,道:“我们不是小孩子。”
那少女微笑道:“嗯,气鼓鼓的是叫阿狐,还没睡醒的是陈彻,我没记错吧,你们俩倒也有趣。”
陈彻道:“你还没说呢——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嗯了一声,却没接着说下去。在陈彻想来,回答自己的姓名实是天底下最简单不过的事,但眼前这少女倒似被问住了似的,神色微黯,许久都没回答。
又过片刻,那少女忽道:“我叫简……嗯,我叫宁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