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华镜家出来,简耀依然有些激动,急需一杯温热的珍珠奶茶舒缓一下情绪。
通过与华镜的交谈,他得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为此,他不得不和华镜私下达成了一个合作。他不清楚这种合作是对是错,眼看只剩两天了,还有三条人命,刻不容缓,也许这将会是一个重要的突破口。
“你……有……什……什么……要提……提供吗?”
“没有”。
简耀觉得华镜的状态有些不太对劲。
“确……确定?”
华镜低下头,陷入沉默。简耀意识到他应该有什么事情隐瞒,想了想,继续说:
“我……昨天……看……看见……你了,在锅……锅炉……房。”
“是么?”
“按……按照……规定,我……有……有权……让你删……删掉……所有……拍拍……拍摄的……内容”,简耀停顿了一下,“但我……不……不会……那么做。”
华镜缓缓抬起了头,看着简耀。
“也……也许……我……还……还能……给……给你……一些……独……独家……消消……消息。”
听完,华镜突然眼睛放光,来了精神,一扫之前的颓然。
“你说的是真的?”
“这……这得……看……看你……怎么……配……配合了。”
“配合……”华镜喃喃自语,之前快要僵死的心思开始活动起来。他意识到了也许情况并没有那么糟,或许一个翻身的机会就在眼前。
“有什么……想……想说的吗?”简耀又问了一次。
“我在想,你说的对,我确实可以好好配合你一下。”
简耀盯着华镜的眼睛,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华镜从包里拿出一盒烟,抽出一根递给简耀。后者摆摆手表示拒绝。华镜于是将烟插在自个嘴上,点燃,滔滔不绝起来。
“咱小区发生这么大案件,而且还就在我家对面,按道理,作为公民的我有责任也有义务积极配合警方调查,早日抓到凶手,还小区一片安宁。但同样,作为小区居民,我也有义务知道事情的真相。
然而,迄今为止,发生了这么大案件,无论是传统媒体还是网络媒体,这两天竟然只字未提”,华镜见简耀想说话,一抬手制止了,“你先别忙着解释,我做了十几年新闻,很多有中国特色的道理我都懂。
很巧的是,我的职业是一名新闻工作者,我的工作就是发掘真相,然后告知社会大众。因此,我想做一部反映整个案件的新闻纪录片。你刚才说配合,当然,没问题,不过我觉得叫合作更准确一点,警民合作,不过,我希望这种合作是私下的。
简耀不露声色,心想,他终于要说出来了。
“我把我所知道的、跟此案有关的信息全部告诉你,并且从现在起,充当你在本小区的眼线,时刻观察案情动向,随时向你汇报。”
“条件?”
华镜把香烟掐灭在烟灰缸里。
“很简单,你跟我分享警方详细办案过程和内部资料,为我提供新闻素材,并准许我进入现场进行视频拍摄。也就是说,我要独家新闻。”
“凭……凭什么?”
“就凭我很可能是凶手下一个目标。”
华镜声音略微颤抖地说道。
简耀回到派出所,由柳所长主持的案情进展会议已经开始了。十五分钟前,他临时接到电话让他立即回来开会,说是案情有了重大进展。挂了电话,他不紧不慢地先去奶茶铺买了杯奶茶,因此迟到了。这两天压力太大,没有什么比喝一杯珍珠奶茶更“重大”的事情了。
“你干嘛去了,让一屋子人等你一个!”柳所长显得很不高兴。
“买奶去了吧,小屁孩每天不喝奶难受。”方磊阴阳怪气的说法惹得众人一阵讪笑。
简耀也不回应,吸了两口奶茶,赶紧在后排找个位置坐了下来。
“好了,人都到齐了,咱们继续说。”所长打开一个文件夹,从里面抽出几张文件纸,“这一张是锅炉房尸体的DNA检验结果,这一张是我们从伍仟家里烟灰缸里烟头上采集的唾沫中提取的DNA检验结果,经过比对,两者并不匹配。这说明一个问题,锅炉房的尸体不是伍仟。”
“那死者是谁?”刑警队年纪最小的小蔡问道。
“目前还不知道。但可以大胆推论一下,既然他不是死者,有没有可能是凶手呢?因为简耀是在伍仟家被袭击的,而且现场还发现了大量珠宝。”
“等一下。李诗诗,我让你去调查的“912珠宝店抢劫案”,有线索吗?”所长示意坐在前排的一位女警起立发言。
“我走访了那家被抢劫的珠宝店,把这次从伍仟家里找到的珠宝照片给店长看了,他确认这些就是店里被劫的那批珠宝。”李诗诗接着说,“我询问了9月12日,被劫当天的营业员王美丽,根据她的描述,劫匪是一个身高在一米七左右、体型偏瘦的中年男子,本地口音。”
李诗诗走到窗边,拉上百叶窗,顿时屋内暗沉了不少。接着,她打开投影仪,播放了一段视频。
“这是当时的监控录像,大家可以看一看。”
画面中,劫匪头戴大口罩,墨镜,棒球帽,完全看不出样貌。他进店后,从衣服里面掏出一把手枪,指着营业员(王美丽),把随身携带的背包往柜台上一扔,嘴里说着什么。王美丽显然吓傻了,不断摆手往后退,最后瘫坐在地上。劫匪把枪放在一旁,从后腰处抽出一把羊角锤,敲碎柜面玻璃,然后动作极为熟练地往背包里装珠宝。整个过程大概持续了一分钟。随即,他整理好背包,拉上拉链,扬长而去。
“从画面上看,这个劫匪显然是惯犯,沉着,老练,几乎没有破绽。而且,当时犯案时间是在中午的十二点十五分,这个时间点,店里的另外两名营业员恰好去吃饭了,只留下了王美丽一个人,毫无反抗之力。由此可见,这起抢劫案是经过劫匪精心策划过的。”
“嗯,能证明是伍仟干的吗?”柳所长问。
“暂时还无法证明,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虽然体貌体征跟资料上伍仟的有些相似……”
“这说明不了什么问题。”柳所长摇摇头。
“能。”
简耀突然发言了,众人纷纷朝后偏过头,看看他有什么高见。
“你上来说。”柳所长朝简耀招了招手。
“我……我先……喝……喝口……奶。”
简耀调皮地吸了口奶茶,惹得众人一阵哄笑。方磊知道是在讽刺自己,一脸不屑。简耀起身,快步走到投影仪的幕布前。
“重……放放……放一下。”
视频又重头开始放。当放到劫匪举起枪时,简耀突然大喊一声:
“停!”
画面静止,大家疑惑地看着他。
“看……看这里。”简耀指着画面上的劫匪,“左撇子。”
果然,画面中劫匪拿枪的手正是左手。简耀示意继续播放。
“停!”
画面再次静止,劫匪高高举起羊角锤。也是左手。
“左撇子。”简耀很高兴自己在说这三个字的时候不结巴,于是又说了一遍,“左撇子。”
“什么意思你想表达?”方磊有些不耐烦地表示。
“这里。”简耀伸出左手掌,拍了拍自己左侧的后颈部。
大家开始明白他的意思了。
“你是说,那晚袭击你的人也是左撇子?”柳所长问。
“没错。”简耀说着,随手拿起一个矿泉水瓶,走到方磊的身后,示意他站起来。方磊极不情愿地站直身子。简耀用左手举起矿泉水瓶,朝方磊的左后颈猛劈下去,吓得后者迅速闪到一旁。
“我操,你来真的啊。”方磊不满地说道。
众人见状,哈哈大笑起来。
“嗯,如果你的推断是正确的话,那么我们做个假设,“912珠宝店”的劫匪和在伍仟家里袭击你的就是伍仟”,柳所长停顿了一下,“那这个人会是这起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吗?”
“很可能。他抢劫却无处销赃,担心警方迟早会查到他,干脆杀了一个人,然后把自己的身份证扔在旁边,造成自己被杀的假象。这样,他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脱身了,并且以一个死者的身份继续活在世界上。”方磊推测说。
“那珠宝怎么解释?打晕简耀后,他完全有时间能把珠宝拿走,但却没拿。”李诗诗继续提出疑问。”
“目前还无法解释。总而言之,现在伍仟有重大嫌疑”,所长打破了僵局,“我认为当务之急是找到伍仟。”
“我认为还有一个细节值得注意。”方磊突然说。
“什么细节?”
“枪。”
当方磊说出这个字来的时候,简耀一惊,差点没被一颗糯米珍珠呛到。
“什么枪?”
“就是视频中劫匪手里拿着的那把枪。”
“跟这案子什么关系?”
“有关系。也许我们可以从枪的来历入手,顺藤摸瓜找到凶手。你说呢?简大侦探?”方磊看着简耀,有些挑衅地说。
简耀并不回答,粗大的吸管塞在嘴里,心里惦记着别在后腰上的假枪。
“好啦”,所长关掉投影仪,“现在任务比较紧,大家分头行动。诗诗,你继续跟进,去查查菲菲的人物背景和社会关系;磊子,你去查找那把枪的来历,顺便去会一会暖气公司的人,看看案发当晚,暖气房是谁值夜班,为什么出现这么大事没人看见;小简,你去找找昨天给伍仟家里送过麦当劳外卖的人,这里有订单号,也许他见过伍仟。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争取在凶手下手之前找到下一个被害者。就这样,散会。”
“所长,我呢?”小蔡着急地站起来问。
“你?这样,我派给你一个重要任务”,所长边收拾东西边说,“挨家挨户去走访,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和有价值的信息。”
“可是小区里有上千户……”
“废话!知道这么多,还不赶快去?!”
散了会,简耀把小蔡叫到一边,递给了他一个地址。
“你替我去一趟麦当劳吧。”简耀心想,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好的。谢谢!”小蔡十分感激地说。
星期五那天。按照以往惯例,华柯克放学之后要回一趟T小区的家。他就读的是一所寄宿学校,平时都是采取所谓军事化管理,24小时禁止外出,只有周末才放学生回去。
对此,华柯克一开始极力反对。他当时十五岁,初中毕业,正值叛逆期,渴望独立而无拘无束的自由生活。他的成绩一直处于中上游,不算太好,但读个普通的高中绰绰有余。那时候,他暗恋班上的一个女孩,一心想着和她读同一所高中,然后找机会跟她表白,再共同努力,考同一所大学,毕业后结婚生子,永远在一起。然而,当他向父母提出自己想考的高中名字时,被断然拒绝了。随后,父母不顾他的强烈抗议,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强行将他送到了离家几十公里外的这所寄宿学校。
当学校的铁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时,他哭了。除了为自己破灭的爱情落泪,也为自己被送入了一座“监狱”而绝望。在他看来,有限的活动空间,精细的时间分配,繁重的学习任务,简直是一种灭人欲的教育方式。
在这里,他不仅失去了学习的乐趣,也失去了对未来的希望。他的头顶时刻被乌云笼罩,学习成绩一落千丈。他每天准时上课,定点吃饭,熄灯睡觉,一切都按照学校发放的表格完成任务。他拒绝与同学做朋友,不想和老师有太多沟通,平时也不给家人打电话。他逐渐变得沉默寡言,不想烦任何人,更不想任何人来烦自己,最好长时间一个人待着,哪怕什么也不做。
不过,每到周末回到家,他又表现出了截然相反的样子。爱说话,爱笑,也爱跟父母讲学校里发生的故事。当然,这些故事都是他编的。他意外地发现了自己这种表演能力,并乐在其中。有时候,看到父母被自己骗得团团转,心里充满了快感。他期待着哪天突然让他们知道真相,知道自己花了所有的钱,却养了一个毫无建树的窝囊废儿子,并且,这个儿子一直在撒谎,是个无耻的骗子。一想到父母那时候瞪大眼睛、一脸不敢相信的蠢样,他就高兴坏了。
除此之外,他撒谎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向父母要钱。他觉得这是他们应该给的,就当作为自己的青春补偿费。有了钱,他会借口周日学校要做公益活动,提前一天返校。事实上,他离开家第一件事,就是去网吧泡上一天一夜。在网吧里,他玩游戏,看电影,聊QQ,甚至抽烟喝酒,什么都干。他即将年满十八岁,有身份证,谁也管不着。而且,在虚拟世界里,没人知道自己,也没人在乎自己,他终于找到了一种安全的方式,把自己包裹起来,并且踏实极了。
要是没有上周末的事情,也许他还会继续这样下去,直到高考结束,他的谎骗日子也到头了。但现在一切都改变了,他即将走上一条自由之路。
下午六点整,他站在校门口,左顾右盼,等待着什么人出现。那人在QQ里说,今天将带他去一个地方,一个能把他从“监狱”里拯救出来的地方。
“你想永远摆脱他们吗?”那个网名叫“零”的家伙说道。
此刻,华柯克正站在约定的地点等待着“零”的出现。不断有认识的同学和老师在身边走过,他开始有些犹豫了,担心是不是做了错误的决定。
突然,一辆黑色桑塔纳轿车停在了他的面前。
车门打开,一个声音从里面传过来。
“上车!”
华柯克低下头,看见驾驶座上坐着一个戴大口罩和墨镜的人。他一狠心,不再犹豫,弯腰钻进了车内。
随即,小轿车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