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儿说得好: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斗大的蛤蟆没尾巴,成精的耗子也怕猫。半天儿此行前去,正是要找一只猫。至于他如何知道金鼓山附近有他要找的猫,还要先说说颇具传奇色彩的咸州破烂市。
咸州破烂市原名叫做羊马市,最早可追溯到明朝末年,那时候老汗王努尔哈赤统一女真各部,手握雄兵欲图关内,需要大量马匹扩充军队,因为咸州城交通便利就在这里设立了全国最大的蒙古马交易市场。清军入关之后,大兴文字狱,很多关内罪犯流放此地,他们借着买卖马匹的时机摆摊卖稀罕物件儿,羊马市业务出现最初转变。又到清末民初,没落旗人隐姓埋名大量变卖家产,引来全国各地古玩商淘宝,羊马市彻底变成旧物市场,盛极一时。
可以这么说,民国时期咸州羊马市在东北的地位就相当于潘家园在北京的地位。
和很多城市的此类市场一样,羊马市的卖家形形色色,商品也是五花八门,甭管你是想给自家的老锅配个耳朵,还是想给绝户人家配个孩子,在这儿都能成。但有一点需要注意,本地人管逛破烂市不叫逛,叫趟,寓意里面水深,上眼的货是真是假全凭自身本事。就拿买孩子来说,也有人买到假的。
很多人可能要问孩子怎么还能有假呢?
还真就有:几个月大的小孩儿屁股用尿戒子包着,里面黏黏糊糊新拉的粑粑,买主儿想买小小子,一捏裤裆发现带把儿就给买了,可回家洗干净一看,那把儿是被粑粑粘住的一小截胶皮管,归齐是个丫头片子。你再回去找,卖家早就没影儿了。
时间流逝,新中国成立之后很长一段时期破烂市作为封建残余被令行禁止,直至改革开放,文化逐渐繁荣,当地政府把羊马市视为一种历史传承重新规划开张,地址从古城迁到了新城。
现如今羊马市每周日上午七点开市,十一点罢市,商品多是旧五金件儿、日用品、衣物等,最近几年还有花鸟鱼虫入市,少数一些交易古玩儿,买卖双方也从原本的三教九流变成普通市民。从表面上看跟农贸市场类似,但毕竟是从古时候流传下来的一个市场,难免不了有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出现。
此前半天儿趟破烂市的时候就听说了这么一桩奇事:
大概三年前,破烂市来了一个老头儿,不卖旧衣不卖古董,两米见方的摊子上就摆着一个豁牙的青花瓷碗。本地买主儿好奇,扯淡似的跟他询价,他还挺横,开口就是三万且不接受还价。有好信儿的行家检查那碗,发现就是一现代新货,落款还带着生产厂家呢,给其估价三十块钱。
人们好一番嘲笑,老头儿一不着慌二不着忙,从兜子里掏出一小捏海米搁在碗心。没多一会儿,一只猫从人腿中间挤进去,把碗里的海米舔了干净。人们正在琢磨这有啥出奇的,忽然听见整个破烂市人声鼎沸如临大敌。
他们转回身,见不知什么时候上百只猫出现在他们身后,有的蹲在墙头上,有的跳到树上,有的跳上公交车,更多的则大摇大摆地趴在路中央——所有猫全都瞪着眼睛看着这边儿,好像在盯着那碗。
这时候老头儿开口说:“这碗叫招猫碗,不管啥时候在哪,只要往这碗里放一点鱼腥儿,周围三十里内不管是家猫还是野猫全都能被招来。”
这下人们炸了锅,有的询问其中奥秘,有的议论这又是骗术,还有更直接一些的开始砍价了。
老头儿还是不慌不忙,没跟任何人搭话儿,卷起摊子揣着碗拍拍屁股走了,猫们也都跟着散了。之后几天不止一人反映,那天自家被关着的猫真逃出去了,有的楼层高还摔伤了。
过了一个星期,破烂市再开张,这老爷子又拿着碗去卖,这回要价五万。好事儿的围上去让他再给表演一次神迹,寻思看看他那虾米有没有什么破绽。可这回老头儿告诉他们,不信的话可以自个儿找东西来试。
一个鱼贩子不信邪,特地开车回自己鱼塘捞了一条活鱼回来扔在猫碗中。结果老爷子赢了——更多各种各样的猫疯狂聚集,几乎占领了破烂市,还有猫主人追着猫一路小跑过来的。
又有人压价买碗,老头儿又一声不吭地走了。直到第三次,人们早早等在摊位前,老头儿一出现全都围了上去。他们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计策把老头儿拉到城边一处偏僻野地,往猫碗里丢了几粒宠物店买的猫粮。
猫们还是来了,以野猫居多,因为抢食彼此之间打得头破血流,好像吃了这碗里的食物就能得道成仙似的。
大家伙儿不信也信了,一个有钱人当场扔下十五万把碗买走。据说这人买碗之后专门到养了名贵猫种的人家附近偷猫,一偷一个准儿,不出半年就发了大财。可好景不长,突然有一天,这个人暴毙家中,警察登门调查发现他是被猫咬死的。而且据人传说,这人死时的相貌已与半年前大不一样,圆头圆眼跟猫极像。
正当街头巷尾热议猫妖作乱时,卖碗老头儿再次出现,那个碗还摆在摊位上。有热心群众举报他跟偷猫人的死有关,警察几番调查都发现他没有作案条件,最后以宣传封建迷信罪对其进行批评教育,禁止再卖碗。老头儿至此消失。
作为江湖最后一代斗爷,半天儿自然了解“卖猫碗”这种古老的江湖骗术。卖碗的人没问题,猫粮也是普通猫粮,碗更无玄机,其根本奥秘就在于骗子有一门相猫的手艺。他们能准确找到一个地区最具王者之气的猫,将其训练成猫王,行骗之前把它放出去,猫王便会在规定时间把附近的猫全都赶过去,造成一种碗引来猫群的假象。
事情也巧,给半天儿讲这个故事的大妈的儿子是参与办案的民警,她透露卖碗老头儿就是本地人,独居在一个叫歇虎岭的村子,与鼓匠村隔着一座大山。地图上显示,这座山就是金鼓山。
刚登上歇虎岭雨就停了,温度骤降,呼吸都带着白气。半天儿看看岭上掩映的三所瓦房问栓子,“记住咱俩的身份了吗?”
栓子认认真真重复一遍此前师父的交代,而后二人移步上山。
午后的阳光从厚密的云层后洒下来,远天一片金光灿烂,映衬得三片房顶格外红艳。
三所房子中前面两所已经废弃,后面一所是新盖的,房顶上蹲着几只大白猫。房子下面“叮叮当当”响,似有人在敲打什么。
他们循着声音来到房子前,见围墙高耸,门洞里堵着一扇黑漆大铁门。半天儿敲门,十分客气地问道:“劳驾,有人吗?”
不多时一扇小门向内开,门缝里探出一个年轻人的脑袋,留着精神的寸头,面皮发黑,眉毛寡淡,一对三角眼目光冷漠。他上下打量半天儿和栓子一番,问道:“你们干啥?”
半天儿满脸堆笑,上前一步,“这位小哥,俺们俩是出来徒步旅行的,走到这赶上下雨,寻思晚上在您这借住一宿,晾晾衣服。”
小伙儿再次详细看了看他们的装束,似在辨别真假。半天儿急忙补充道:“当然了,也不能白住。俺俩就照青旅的价格付钱,一百块钱一间屋子,咋样?”
“你俩是情侣?”小伙儿一脸厌恶。
“不是情侣,是青旅,青年旅社,现在外边儿兴这个。”
“那进来吧。”
小伙儿缩回脑袋,半天儿和栓子随他钻进院子。院子里到处都是猫屎,本应清新的雨后空气充满了浑浊恶臭。小伙儿接着用擀面杖敲手里的铝盆,更多猫从四面八方涌到院子中央吃食。
半天儿从猫群中穿过,发现小伙儿腿脚有毛病,行走间左脚微微后拖,“这么多猫,您是养殖户吧?”
“不是。都是野猫,给口吃的就搁这住下了,不值钱。”小伙儿背身回答,一副带死不活的语气。
“那您可真是个好人,现在搁城里头人家看着野猫都打死。”半天儿嘴上应付目光迅速从猫群中掠过,发现其中多数都是野猫,少数几只花狸子,品相一般,没有他要找的猫王。
“打死也对,城里的野猫跟山里的不一样,不是下水道钻出来的就是得病被撵走的,人碰着没个好儿。”小伙儿走上台阶,擀面杖指向西屋,“晚上你们就搁这屋住。”
“太谢谢您了。”半天儿从腰包里掏出一百块钱递上去。
小伙儿嘴角勾动,皮笑肉不笑,用擀面杖把钱别开,一瘸一拐走到水井旁压水冲洗铝盆,“一百块钱能当啥,不要。”
“那多不好意思啊!打扰您和家人休息,一百块钱我都感觉有点少呢。”
“这就我自个儿。借你们住是借你们住,一会儿你们自己收拾。”
“那指定没问题,俺俩也都是农村出来的。”栓子见能省钱,抢先回答。
半天儿没再说什么,带着栓子进屋。两人换上干燥衣物,装模作样地用抹布把登山服擦干晾在窗户前。期间栓子问半天儿那卖碗的老头儿是不是死了,半天儿说这小伙儿就是卖碗的老头儿,是个有道行的人,让他千万别乱说话。
山里黑的快,才五点多就看不见阳光了,小伙儿做完自己的饭端回屋里吃,再也没出来过。
半天儿借着上厕所的功夫又在院子里寻摸一圈,仍没看见猫王。但他发现一个奇怪现象,这大夏天的,小伙儿的屋子没开窗不说,还严严实实地遮着窗帘,像是藏了什么。
他蹲在台阶上抽烟,寻思听听猫王是不是在屋子里,可半晌,屋里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好像连小伙儿都消失了似的。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回屋后,他取出栓子背包里的酒水和食物,敲门去请小伙儿喝酒。结果小伙儿回答的很干脆,“不会”。
半天儿心说既然引不来你,那我就引猫吧。他收起肉类食物,打开两盒茄汁鱼罐头,跟栓子开喝。鱼腥味顺着窗缝飘出,院子里大大小小的猫都被吸引到窗台上,黑压压一片抓挠着玻璃,浪叫声此起彼伏。
栓子打小不喜欢带毛的动物,越听心里越烦乱,后来实在忍不住就去敲窗户。猫们不但没怕他,还张牙舞爪地要跟他干。他一时火气上涌抽出球棍要去跟猫分个高低。
这时,对屋突然传出一声亮似人语的猫叫,窗台上的猫听罢浑身炸毛,没用第二声,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半天儿心说好家伙!果然就藏在你那屋呢。但他表面上没有半分波澜,只继续跟栓子喝酒吃肉。栓子问他咋办,他回答自有妙计。
半夜,栓子呼噜山响。半天儿取出从破烂市偷来的烧迷子,点着后塞进小伙儿门缝,回屋静候。
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本来被半天儿不齿,但眼下他知道叶潇潇不会轻易放弃洞里的财宝,这个“卖猫碗”的小伙儿又是行家,没有太多时间给他留下来熬鹰,要想抢先一步必须放下原则。
至于瞒着栓子的原因,他则是考虑到栓子身世离奇天生神力,作为师父有责任把他朝好方向引导,没准儿将来真能成为响当当的江湖人士。
转眼半个小时过去,半天儿蒙上口鼻蹑手蹑脚地来到小伙儿门前,他站定大咳两声,见里面没有动静,飞速撬门进去。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炕上衣物凌乱,铺着一床被子,被子下面一个东西正在抽搐。他心说坏了,可能是这假冒伪劣产品药劲儿太大把小伙儿熏死了,随即靠过去,慢慢掀开被子一角。
先是毛发,继而是薄薄尖尖的耳朵……一只老猫突然抬头,掩嘴窃笑,发出一声怪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