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张半天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英雄汉,但确实一分钱没有了。
当初他把毕生积蓄全部留给刘栓子治伤并不只是脑瓜子一热,还有一点就是他觉得二月二就能看见老刘了,只要见着老刘,那就相当于叫花子遇着大善人,不光能吃上还能赖上。
结果二月二到了,老刘没到。
张半天了解老刘,知道他向来讲信用,没来赴约应该是又出了什么变故。他想过撂挑子,可又怕万一老刘过几天来了没见着他耽误大事。思来想去,他决定再等一段时间。
等是等,生计是个问题。
张半天作为一个发惯横财的江湖斗爷,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天天搂着公园的长椅琢磨邪门歪道。
他先是从垃圾堆里捡来三个破碗,找来三块圆石头,在夜市撂地设下“三仙归洞”的赌局。可天有不测风云,现在网络发达,这个戏法儿的秘密人尽皆知,没两天赔了个底儿掉。
半天儿有感于城里套路深,经一个路人介绍来到城乡结合部的黑麻将社空手套白狼。凭借着过目不忘的本事,他本来赢了不少,可正要走的时候赌徒们一口咬定他出老千,要求他还钱。他深知强龙斗不过地头蛇的道理,赶紧退钱求平安。
那阵子正赶上城里出了系列强奸抢劫杀人案,警方悬赏三万征集嫌疑人线索。他一琢磨这是个来钱道儿,说服一个小卖铺的寡妇老板娘跟他合作挣赏金。
执行计划当天,老板娘穿上颜色艳丽的衣服,喷上隔着几条街都能闻到的劣质香水,深夜独自走上僻静小路。半天儿把下巴埋在衣服领子里,手里提着板砖隔二十米尾随,时刻注意着四周动静。
可这杀人犯不知道是那天休假还是怎么着,俩人从八点一直转悠到十点,把附近的几条小巷都转了个遍也没看着个人影。半天儿一琢磨杀人犯要是不出来回头这老娘们儿指定不依不饶,决定先撤。
他放慢速度,待老板娘转过一个街角,丢下板砖转身就跑。谁知道还没迈开两步,路边突然冲出二十多个警察把他当成杀人犯抓回了局子。后来还是老板娘跟警方说明情况才把他救出来。
之后的好几天,半天儿连口水都没敢喝,怕塞牙。
时间就这么一日复一日地耗了过去,半天儿虽始终穷困潦倒,但在老板娘的帮衬下也没饿死。转眼赤日炎炎,已是盛夏,他确认老刘不可能来了,问老板娘借了路费准备回北京老家。
在火车站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半天儿向住一个推着自行车的红脸大汉。他礼貌地点头致意,想从旁边绕过去,大汉却横跨一步故意把他挡住。他刚想骂人,就听大汉操着一口山东口音问,“老师儿,恁买剪子吗?”
半天儿一怔,重新打量这个陌生人,见其衣着古朴,神情诡异,试着回应道,“我也没钱拿啥买你剪子啊?”
“没钱管啥的,俺赊恁。”大汉仗义地一拍胸脯,“多咱六月下雪俺再找恁要钱。”
“呦,还挺局气。我说您这卖的是龙凤剪还是鸳鸯剪呐?”半天儿继续套盘口。
“不是龙凤剪也不是鸳鸯剪,普通剪子,做活儿行。”
“多新鲜呐!我也不是老太太,能做啥活儿?”
“恁看一眼,看一眼就知道能不能用上了。”
“那劳驾您给我瞧瞧?”
红脸大汉不动声色,转身疾走。来到一个没人的地方,他敞开风衣,从里面掏出一把崭新的王麻子剪刀。刀口缠着一圈纸,封得严严实实。
看着这东西,半天儿确认这是道上的赊刀人送信,接过来假装摩挲两下,赞叹道:“得!这玩意儿还真不赖,用不用得着的我先收着了。”
大汉骑上二八大卡,顷刻消失在人流中。半天儿急匆匆走进售票处,钻进厕所锁好门,将剪子口的白纸拆开,上面是一行简短的字:
开原县老城工地,启寻龙窖,见字即动,过夏不候。
半天儿心说老刘啊老刘你可算来信了。随后他把纸条冲进马桶又擦去剪子上的指纹丢进垃圾桶,买了一张火车票,直奔目的地。
在火车上度过八九个小时,半天儿在开原县火车站下车。这座传说中的百强县闭塞程度跟栓子家那个小县城差不多。他上了一辆出租车,将最后五块钱交给司机,司机把他送到老城区一个工地。
可下车一打听,老城区跟老城根本不是一个地方。老城是指一座明清古城的遗址,现在是开原县一个镇。好在距离只有十几里地,步行至下午就到了。
走过一座桥,迎面一座古塔耸立在一片民居中央,古塔唐朝建制高大气派,民居灰顶居多,少数为红顶,好似一幅水墨画中被甩了红油漆。再向前,道路交叉,交点处挺起一座现代仿古的城门楼子,垛堞瓮城俱全,正门上方悬一匾额,满汉双文写着——迎恩门。
据半天所知,因为东北地区是满清发祥地,清代时期有封禁政策,人口稀少,少有城镇,也正是因为如此,但凡出现城镇,皆是战略要地,建筑规模和水平均要高于关内同等水平。后来经过日俄战争、中日战争、解放战争等多次摧残,不少古城已经被毁。像这种政府出资重修城门的还算有文物保护意识。
他溜溜达达走进城门,古塔转移到西南方,迎面又见一座瘦高钟楼。钟已没了,只剩下斑驳墙壁昭告行人它是一座未经修缮的古代建筑。继续走,两侧房屋皆为灰顶清代楼阁,密匝的瓦间长满野草,更有甚者长着手腕粗细的垂柳。
他一面前行一面想找人问路,可半晌不见一个行人。眼看着夕阳西斜,他又饥又渴,这时西北方向隐约传来一阵机器轰鸣。他寻声过去,眼前出现一片占地甚广的工地。
工地围着蓝铁皮围墙,墙上挂着几条安全生产条幅,周围零零星星地贴着“包小姐”的广告,入口处一张白纸写着招工启事,看样子刚开工不久。
他在门口踅一圈儿,见一个戴着安全帽身穿西服的工头走出来便迎上去问:“劳驾,打听点儿事,您这有一个叫刘五全的人吗?”
工头略微打量一下半天儿,撇撇嘴,开始思索。
半天提醒道:“有缸粗没缸高,除了屁股都是腰。”
工头继续想。
他又提醒,“长的磕碜嘴不甜,走道栽楞还没钱。”
工头一乐,“没听说过这名儿,不过我也不知道这帮小子都叫啥,你找他有事儿?”
“也不是有事儿,”半天儿装出农民工刚进城那种抹不开的劲儿,“他是我表哥,我出来打工没地方去,知道他在这寻思过来看看。”
“那你进去瞅瞅吧。我这正招人呢。有合适的活儿你就留下,包吃包住,搁哪干不是干。”
工头说完上车离开,半天儿鬼鬼祟祟地走进去。眼前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搬砖的搬砖、和水泥的和水泥、掰钢筋的掰钢筋、筛沙子的筛沙子,谈笑间工人们聊的都是晚上的伙食和一些荤段子。
半天儿从边上向里找。他了解老刘是那种不占便宜就算吃亏的人,如果在这种地方干活肯定是最会偷奸耍滑的那个,所以就专挑歇着的看,可走一圈,一个歇着的都没有。眼瞅着就要下班了,他寻思找个人问问,正搜寻目标,恍惚间看见砖垛旁一个背影格外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