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皇上恩典,白将军在家住了十来日,撇开那些繁杂琐碎的事情不谈,一家人其乐融融。白青蓝将九转丹研碎混在哥哥的药里面,加上苏医长又格外费心,白瑾瑜好得很快,剩下的就等伤疤慢慢消退了。
其间宇文钰轩来看望过白瑾瑜几回,白青蓝却趁机进宫去看宇文璟雯。白瑾瑜不知该如何安慰好友也不知该如何劝解自己的妹妹,宇文璟雯也心有愧疚,不知该如何安慰三哥和郡主。那两人倒是平静得很,倘若遇上,也会彬彬有礼客客气气地打打招呼,然两人越是如此白瑾瑜和宇文璟雯两人心中越发难过。偏这两人都一样的固执,他们自己不想表露出来的纵你问一千遍依然如此。
白将军回转华都之后白青蓝又在家里住了五六日,这期间弘帝正式下诏,封冬将军之女冬蕴涵为成王侧王妃,尚书右丞王封安之女王沛珊为成王王姬,冬月十五完婚!
弘帝有言在先,令宇文钰轩自择正妃,而宇文钰轩空留正妃之位其用意不言而喻。不过,侧妃竟然比正妃还先过门,少不了有好事之人笑话白将军。与此同时弘帝还下了一道诏,他赐了一块地给白瑾瑜,令工部在五个月之内将威武将军府扩大一倍,以迎公主大婚。
在这一片风云当中,汐颜郡主白青蓝穿上自己回家时的那一身布衣,乘着那辆毫不起眼的马车,于一个雾气弥漫的清晨悄悄驶出了京都城,颜夫人连哭了三日。
望着身上那袭芳华淡然如水的蓝衫,一种久违的感觉漫上心头。富贵兮,荣华兮,都不如手中的时光珍贵兮!
“公子,您回来了!”
蓝绍衣望着面前欣喜的四人轻轻一笑,问道:“伤都好了?”
“早就好了!我们已遵公子的吩咐将那事办妥了,公子,这是账目!”元柏递上账本,云笑天接过话说道:“公子,那左丞府的确富得流油,剩下的都便宜成王了!”
“我们就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呢,见好就收,下回才有得生意做!”
“主上,那边有动静了!”
那厢宇文钰轩听着白虎的汇报,心底浮起一个大胆的假设,惊得他失手打翻了茶盏。
白虎急急问道:“主上,您怎么了?”
“我没事,让人来收拾了,下去吧!”
白虎皱了皱眉,低头应道:“是!”
老天当真不想让人安静,大梁南境又出了桩事情——一个月之内失踪了十几个小孩,官府遍查不到,民情愤怒,督府大人急急向京中求救,成王宇文钰轩主动请命前往。本来,距离他的婚期只有两个多月了,现在跑出去到底用意何在?
然而,最让蓝绍衣忧心的,是白瑾瑜给牵连了进去!
起因是国师大人在弘帝耳旁扇风点火,说驸马也是一国之栋梁,当借此机会建功立业!弘帝一听,对呀,不然驸马怎么威服群臣呢?于是大笔一挥,就将白瑾瑜和宇文钰轩捆在了一起。
失踪了十几个孩童才上报,督府亦有失职,然而既寻不到人也寻不到尸体,这才怪异至极。蓝绍衣无法放心,与公孙老爷子见了一面后匆匆离京,旨在赶在宇文钰轩与白瑾瑜之前到达事发地——大梁南境的汾都。
汾都紧挨着南闽国,南闽气候与大梁不同、大梁四季分明,然南闽国夏季漫长,每年只有两至三个月的秋冬时日。此外南闽一面靠海,气候湿热,例如此时的汾都已见冰霜,而紧挨汾都的南闽化州却仍可着夏日的单衣,绝大部分的南闽人一生未曾见过下雪。
因着气候特殊,南闽多热毒热瘴。为驱除体内湿气热气,南闽人常将蛇虫蝎鼠之类浸泡成药酒或者炖做药膳,民风不可谓不悍,因此被其他几国称作南蛮,在几国百姓中的口碑可止孩童夜哭。
此外,南闽巫蛊之风颇盛,从上到下都信奉巫教,巫王的地位仅次于皇帝。蓝绍衣曾听师父提起过南闽的巫蛊之术,知道其杀人于无形并非传言,连师父都忌惮的东西他必要更加慎重才是。
倘若汾都之事与南闽有关,那真是相当棘手。
此时的汾都,大街小巷都看不到小孩儿玩耍,原本应当读书声朗朗的私塾学苑清冷得跟祠堂差不多,每一个出现在街上的陌生面孔都引起人们的高度警惕。蓝绍衣等人找了家客栈,店老板很谨慎地询问几人从哪里来到汾都来做什么,见并无什么可疑之处才接受几人住下。
“我问得多了些,公子请莫见怪,只因汾都现在很不安宁!官府有令,凡见到形迹可疑者都须上报!喏,这里贴着呢!”客栈老板指着贴在客栈门外上盖官印的白纸说道。
“掌柜的,我从京都来的时候听说汾都丢失了不少小孩,是真的吗?”
“可不是?算上昨日这个——一共丢了十七个了!”
“昨日又丢了?”
“嗯!”掌柜点点头,继续说道:“公子,我见你不像坏人——”
云笑天斜着眼睛瞅了那掌柜一眼,掌柜心里泛怵,正考虑要不要收回先前的话,蓝绍衣轻轻一笑,说道:“掌柜的,我们的确不是坏人!我们乃武林中人,因听闻汾都孩童莫名其妙地失踪连官府都束手无策,这才不远千里赶来,以期能寻到蛛丝马迹找回这些孩童!”
“哎呀,这么说你们是来帮我们的了?”
“帮字不敢当,尽我们所能而已!不过掌柜的,我们武林中人不喜欢与官府来往,一贯以来大家各走各的互不相干,所以,我们住在这里的之事掌柜的能否多担待担待?”
“应该的!应该的!”店老板对蓝绍衣的要求并不感到奇怪。
“掌柜的,那些丢失的孩童都是些什么年纪,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那十七个丢掉的都是五六岁的男童,都是眨眼就丢了!现在啊,谁家都不敢让自己的孩子出去!对面酒馆的幺儿丢了,那姨太太一夜之间就成了失心疯!”店老板叹了口气,道:“明儿的事儿谁知道呢?只求官府快点抓到那杀千刀的偷孩贼,还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一个安宁日子!”
“掌柜的,可有人瞧见那些孩子是怎么不见的吗?”
“前些个没瞧着,那个——”掌柜指指对面的酒馆,悄声说道:“有人看见那娃往河边走,痴了似的叫都不叫不回!后来在河里捞了两日,什么都没捞着!你说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对吧?啥都没有,跟蒸发了一样!”
“以前发生过这种事情吗?”
“拐子总是有的,不过像这样子丢小孩儿的——还是第一次!”
“那以前有发生过其他离奇的事情?”
“几年前不见过几名妇人,丢的时候都怀着身孕呢,后来在城南的废宅里找着了,还好都没事儿!那几名妇人都说不知不觉就走进去了,要说有啥离奇的话,就是那几名妇人生的孩子没有一个活到现在,都早夭了!还有个生下来就没有手脚,当场吓死了产婆!”
“那这一次官府去查看过那处废宅吗?”
“怎么没去?事情一发生就去了,不过也什么都没发现!”
“那宅子在哪儿,经常有人进去吗?”
“公子可千万别这么说,那废宅是个人见了都要绕着走,那可是鬼宅!那一带的人都搬走了!”
“鬼宅?”蓝绍衣皱了皱眉,一时没想起那到底是什么地儿,疑惑地问道:“掌柜的,能否说详细点?”
掌柜左右瞧瞧,凑近蓝绍衣的耳旁小声说道:“公子有所不知,那宅子——是前朝的安庆王府!”
“哦,我知道了,多谢掌柜的!”蓝绍衣拿出一锭银子,和颜悦色地说道:“有劳掌柜给我们安排几间清净的上房,如果有什么新的情况也辛苦掌柜告诉我们一声!”
“一定!公子您就安心住下吧,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为何掌柜一提到前朝安庆王府蓝绍衣就不让他继续往下说了呢?
那安庆王乃前朝皇帝的第六子,也是当今圣上的六弟,当年尚为四皇子的弘帝起事时安庆王在汾都抵死相抗。后来弘帝攻破汾都,为绝后患,将安庆王府上下两百五十多口人屠杀殆尽,血浸地面三尺!弘帝还放火烧了安庆王府,然只烧了一半突然天降大雨浇熄了火焰,弘帝害怕触动天怒,就此作罢,因此安庆王府还残留有几间旧屋。
自那之后,安庆王府就怪事不断。
安庆王妃生前喜欢最喜欢木兰花,安庆王曾从别处移来几株珍稀的白玉木兰。那几株木兰在大火中毁掉了一半,残存的一两株原本应在春季开花,可是第二年的春季一朵花都没开,却在秋天到来的时候开出了血红血红的花朵。更奇异的是,过了五六年,原先被烧死了的木兰树又活了过来,也在秋季开出血红的花朵。
老人们说木兰喜肥,那是木兰树吸收了安庆王府惨死的人们的血肉,他们的精魂附在了木兰树上,不死不灭地望着安庆王府。有胆大者跑进王府摘那木兰花,回来就病了,大夫怎么看也看不好,最后请了巫医招魂才挽回一条小命。
每当大风天到来,安庆王府里就发出呜呜的声音,似是鬼哭,甚为吓人。更有甚者在月圆之夜听见王府里传出咿咿呀呀唱戏的声音,有不怕死的爬进去,瞧见那木兰树下有一白衣女子挥舞着水袖浅斟低唱。那女子抬起头来,赫然是安庆王妃的脸!
久而久之,原来住在安庆王府周围的人因为害怕都搬走了,几十年来那些老屋倒的倒塌的塌,余下一些也都是破门败户。一到夜里,那些没有窗棱的窗户就像黑洞无神的眼睛一样,注视着敢觊觎它的人。别说进去了,一般人连路过安庆王府都不愿意!
这安庆王是一个忌讳,也是当今皇上不想提起的过去,所以,还是少说为妙。既然那地方有前科,蓝绍衣少不得要去探一探了。
不过,这回蓝绍衣没有选择半夜,而是选择了正午。
到了城南寻着人少的地方走,不多时就找到了人们口中的鬼宅。当年的大火应该是从里面烧起来的,所以安庆王府的正外墙依然完好。两扇原本朱漆的高门此时已斑驳不堪,常年的风吹雨打使得木头变成黑色,从腐蚀出来的门缝里隐隐可以望见里面杂草丛生。门上“安庆王府”的鎏金大匾,虽失了其原有的风采然还端正的挂着,仿佛还在昭示着其主人的高贵,更添了几份莫名的森然。
大门从外面封死了,蓝绍衣等人故技重施掠上墙头,入眼之处尽是断壁残垣,枯草遍地。那传说中的血红木兰就在戏台的对面,满目的荒凉中就那一处青青翠翠,极易辨认,那花朵当真红得让人心悸!
戏台下一汪碧色的池塘,浓得像万年的陈汤。残存的房屋遍结蛛网,屋里桌椅翻到一地,地面上积了厚厚的灰,墙上依然留着不明痕迹,细看之下仿佛还能看出点褐色!
王府的后围墙残破,墙砖被人扒得见了土,想必外人就是从这里进去的,野兔老鼠在后园里筑了窝,野猫野狗耍得不亦乐乎。五人把王府转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便从破墙处走了出去。外面是一条荒弃的大街,那一个个招牌如“古记当铺”、“林记杂货店”、“胡记酱菜”等依然悬挂,犹见当年繁荣。
安庆王府没有后人留下,是是非非俱往矣。
其后,五人又到河边转了一转,依然毫无收获。蓝绍衣想看官府对此事的案卷,算一算,成王大约也就在这一两日到。蓝绍衣心说再等等,如两日内宇文钰轩还不到他就只能去“借”了,而云笑天和元柏两人则被委以一项重任——委屈他们到安庆王府去住几日!这不,后日就是月圆夜了!
这一两日余下的时间蓝绍衣都在茶馆酒肆里消磨而过,尽听人家说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连带雅琴和舒画都开了眼界。
“听说了没?南边的山里头出现了山童!”
“传说山童喜欢男童,那些娃娃是不是被山童拐去了?”
“不是也有在河边丢的吗?”
“难道是水虎显灵了?”
“瞎扯,难道水虎和山童是亲戚么?依我看啦,定是被人拐走了!”
“诶,这你可就不知道了,山童和水虎还真是亲戚!我听观里的道长说的,秋日一到河水就变冷,冬天又结冰,河里吃的东西就比春夏要少,这时候水虎就上岸往山里面走,它一进山就变成了山童,等春天到了还回到河里变成河童!”
他们说的水虎蓝绍衣是听说的,有的地方也叫做水精,传说长相跟三到十岁的孩童相似,不同之处是手脚有蹼,背后还有个乌龟壳。水虎常常迷惑在水边玩耍的小孩,然后吃掉其内脏。但水虎怕牛,所以有的地方就给未到弱冠之年的孩子佩戴牛角,以威慑水虎。
尽管在山里长大,蓝绍衣却从未听说过山童,于是执了一壶酒过去讲话的那桌,道:“大哥,你刚才说的山童是什么东西?”
“公子,你是外地来的吧?”
“正是,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么新鲜的东西!大哥,这壶酒我请你喝,你给我好好讲讲成不成?”
那人瞧得这位灰衣公子玉面生辉,眼神清澈坦荡,不似那居心叵测之人,隧道:“多谢公子!想必公子刚才也听到了,有人说那山童就是水虎,但也有人说山童其实就是山妖!有些深山老林里树木活久了就会成精,它们喜欢小孩子,常常化成孩童的相貌到山外玩,如果遇到其他小孩子就会把他们骗到山里面去!我跑客的时候曾经听人说过一事儿,说有户人家的小孩儿在屋门口玩耍,玩着玩着就没了踪影!到处找啊找啊最后在山里找着了,咋见两个孩子蹲在地上玩儿,走近了却发现只有一个!”
“听有经验的老人说,如果在没有人的山里看到单独玩耍的小孩子,那多半就是山童变的了!”
“山童力气很大,这么粗的树都能拖得动!”说话的人伸出胳膊比划着,其他人听得连连咂舌。
“听说那帮南蛮能驱使山童给他们干活儿,不知道是真是假?”那人喝了碗酒,继续说道:“那帮南蛮生生的胆大,有一次我过去走药材,人家请我喝酒,我接过碗一看,妈呀,碗底一只老大的蝎子!”
有人惊呼:“啊?”
“说是可以镇痛解毒,我麻着胆子喝了一口,那酒倒是不错,甘爽清香,喝一口老回味了!”
“那你喝完了吗?”有人问道。
“喝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喝了,总好过马尿的味道吧!不过——”
“不过什么?”
“那酒喝完了不算,要把碗底那只蝎子吃掉才算!”
“难怪你担着药材去又担着药材回来了,原来是给吓回来的!”
“哈哈哈哈——”
“笑什么笑!”那人显然不高兴了,瞪着眼睛道:“你是没亲眼见过,那酒里啥物都有!蝎子算啥,癞蛤蟆才恶心呢!还有刚生下来的老鼠崽,一根毛都没有,那么大的水缸泡了半缸呢——”
“呃——”有人捂着嘴躲到隔壁桌去了。
“还有更吓人的呢,你想都想不出来!”
“啥?”
“婴孩,拳头大的婴孩!”
“哇!”这回真有人忍不住了,蹲到墙角吐了起来。
“作死了许大头,在我的店里讲这些!”胖胖的老板娘出来看了看,嘴里骂道,喝酒的人都嬉笑起来。蓝绍衣放了块碎银子在桌上,悄悄离去,等到有人想起他时早没了踪影。
“公子,南闽国真如他们讲的那样吗?”这回开口询问蓝绍衣的不是雅琴而是舒画,显然她对南闽国的习俗感到匪夷所思。
“大梁国土广袤,东西南北的风俗习惯都不尽相同,更何况是两个水土气候完全不同的国家。他没有夸大,在南闽国——几乎就没有不能吃的东西!”蓝绍衣顿了顿,接着说道:“乌孙就有人死后不入土要给狼吃掉才能升天的习俗,要是狼吃得不干净就说明这人有罪,连家人都会遭到唾弃,不信你问问雅琴!”
舒画瞪大了眼睛望着雅琴问道:“雅琴姐姐,这是真的吗?”
雅琴点点头:“嗯!”
“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啊!”
宇文钰轩果然在蓝绍衣预料的日子里到来,这几日汾都很安静,没有再丢失任何小孩,也应了蓝绍衣关于此事是人为的猜测。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乍见之下和宇文钰轩同来的白瑾瑜竟然报出了蓝绍衣的名号:“想必这位就是声名鹊起的武林新秀蓝绍衣蓝公子了?”
“不敢当,全承朋友们抬举,倒是蓝某要恭喜驸马爷了!”
“哪里!钰轩常常提起蓝公子的大名,我虽与蓝公子初次相见,然心中对蓝公子神交已久!蓝公子不远千里过来相助,足见公子大义,难怪钰轩对蓝公子赞不绝口!”
咋见蓝绍衣,白瑾瑜兴奋不已,宇文钰轩却是平静如常,几人稍稍寒暄,他便调来全部案宗。
如蓝绍衣所听闻的那样,那些孩童并非全在偏僻之处丢失,有的是在自家门口,也有的就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在那一大摞案卷中有两宗案件引起了蓝绍衣的注意,其中一名丢失孩童的妇人事发当日正牵着孩子走在路上,忽地闻到一阵沁入肺腑的香味,有片刻失去了知觉,等她清醒过来时手中的孩子就不见了!另一名丢失的孩童是由奶娘抱着逛街,也是闻到了一股香味,等从香味里回过神来怀里的孩子就不见了!
那奇异的香味,此时成了最有用的线索。
依蓝绍衣之见,那香味应是迷魂香之类的东西,用以迷惑人的神智令人短时失去知觉,从而趁机掠走小孩。奇怪的是,汾都丢了这么多孩童怎的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那些丢失的小孩都被藏在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