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儿,听爹爹说,趁天没亮你现在就与小师叔迅速离开这里,去翰都的长风镖局找华老太爷,他会收留你们的!不管这里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准再回来,记清了没有?”
“爹我哪儿也不去,我要跟爹娘在一块儿,就算死都要死在一块!”
“啪!”许全雄抬手就给了女儿一巴掌:“混账!让你走就走,马上就走!”
“老四!”许全雄唤来自己的四师弟,强忍着老泪交代道:“老四,飞鹰镖局恐怕难全了,诸位师兄弟中就你年岁最轻,入门最晚然造化却最高,你速速带着悠儿去投奔华长风老太爷,务必要为师门和镖局留下一脉呀!”
“大师兄——”
“不必多说了!”许全雄截断师弟的话,从手上褪下一个扳指塞入师弟手里,督促两人速走。那许湘悠如何愿意走,但爹爹盛怒之下不得不走,她与四师叔假装离开,待镖队重新起身之后远远地缀在后面。
但见华都城门在望,只要进了城,这趟镖就算交了,然而大队大队的官兵朝他们涌来,眨眼就将飞鹰镖局一众人围成了坛子,当中一位大人指着飞鹰镖局众人厉声喝道:“大胆许全雄,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许全雄上前行礼道:“大人,草民乃兴都飞鹰镖局许全雄,受兴都督府大人之托押送赈灾物资到华都,不知大人为何拦住草民不让草民进城?”
“许全雄,你说你运的是赈灾物资,有何证据?”
“大人,草民身后的镖车便是证据!”
“来人,开箱!”
“大人不可!”
“为何不可?”
“行镖的规矩呀大人,不到目的地不能擅自拆镖呀——”
“我倒要看你想隐瞒到什么时候,哼!来人,开——”
“不可呀,大人!”飞鹰镖局众人齐齐护在镖车前——
“好啊许全雄,你果然反了!”
“大人息怒,草民实在不知道大人说的什么——”
“好,我问你,你说你运的是赈灾物资,赈的什么灾?”
“华都连年干旱,草民护送的就是朝廷拨下来的赈灾银两!”
“一派胡言!本官身为华都父母官,华都干旱本官怎的会不知道?许全雄,有人向本官告密,说你运送刀枪器械,意图造反,你可承认?”
“大人,冤枉啊!草民运送的确实是赈灾物资,草民天大的胆也不敢谋反呀!大人,明鉴呀!”
“我瞧你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开箱!”
镖师们还想阻拦,许全雄摇摇手,示意他们让开。华都官兵上前将箱子一个个打开,抖落出里面的东西,只见除了上面一层白银底下全是刀剑!
“当家的,这——”
“哼!大胆许全雄,现在你可认了?来人,拿下这帮反贼!”
“大人且慢!”
“许全雄,你还有什么话说!”
许全雄见此情景心中雪亮,他自知生路无望,只希望不连累镖局一众老小,遂扑通一声跪下,恳求道:“大人,此事只关草民一人与其他人无关,恳请大人开恩放过各位镖师!”
“死到临头不知悔改,还痴心妄想本官放掉你的同伙,本官岂能和你一样!通通押回去!”
“狗官,栽赃嫁祸何须这么多废话!当家的,我们拼了!”
“阿翁千辛万苦走这一遭却没想到上了你们狗官的当,不得好死的狗官!”
“当家的,这是天要亡我们呀!当家的还跟他们说什么,反正都是一死,还不如痛痛快快拼了!”
“辱骂本官,罪加一等!”
“爹——”许湘悠刚喊出口嘴巴立即被四师叔紧紧捂住:“不能喊!”
“我姓许的这一辈子无愧于天地独独对不起各位弟兄们!”许全雄抢了一名官兵抡在手上当剑使,硬生生让他撕开了一条口子:“快走!”
“当家的!”
“哼哼,你们一个都走不了!除了中间那两个要活的,其余一律格杀勿论!来人,放——箭!”
“爹——呜呜,娘——呜呜——”
小师叔睚眦欲裂,他耳畔响起临走前师兄的交代,咬牙将湘悠强行拖走:“走!”
“禀大人,反贼夫妇已经活捉,其余人已就地正法!”
“听说他还有个女儿,别让她漏网了!”
“是,大人!”
许湘悠躲在城外,小师叔则扮成乞丐在城里打探消息,得知昏官要将许全雄夫妇押送入京,二人动了劫囚车的心思。两人在华都城外缀着押送许全雄夫妇的囚车东躲西藏,终于让他们找到了下手的机会,不巧那看守当中竟有一人武功分外高强。小师叔见情形不妙立即护着湘悠退走,但那些官兵岂容他们逃走,湘悠与其对招不慎挨了那人一掌,幸得小师叔在重围当中将她抛出去落在一匹马上,这才得以有机会逃走。湘悠伏在马上,五脏肺腑都移了位,一边跑一边吐血,她只听得小师叔在后面大喊:“一定要活——着!”
也不知跑了多久,湘悠逃到一条河边,河水湍急。眼见追兵就在身后前方已无退路,她拔出匕首扎入马身,连人带马冲进了激流里。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一条小渔船上,原来是一对以捕鱼为生的老夫妻救了她,不过这已经是几日之后的事情了。
许湘悠伤势沉重,只得在船上养伤。那对老夫妻没有子女,又见湘悠身世可怜,便将湘悠当做女儿对待。在两老的悉心照顾下,湘悠的伤势总算有所好转。两老贫寒,湘悠好转之后就帮着两老打渔卖鱼,生活清苦,却让她莫名地珍惜。
然而,有一日她与老丈卖鱼归来被一群好吃懒做的混混盯上了,湘悠忍无可忍出手教训了那帮地痞,然头晕眼花,方觉身子大不如从前。当晚,一艘黑船冲进老夫妻打渔的水域,船上下来几人往小渔船上放了把火,老妪当场殒命。那群人有备而来,湘悠气血虚弱,如何是他们的对手,后颈挨了一记手刀晕死过去,等再次醒来,人就已经在彩儿她们那艘花船上了。
其后的事情,蓝绍衣业已听彩儿说过了。
原来,家破人亡不过转瞬间的事情。
许湘悠比雅琴稍小两三岁,几经生死,不知不觉多了一种看透世间炎凉的态度,举止较雅琴更为沉稳。
“不知姑娘接下来做何打算?”
“想我飞鹰镖局突然遭此横祸,上上下下几十条人命只有我一人逃了出来!只要能报此大仇,我许湘悠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既然姑娘有如此决心,那还请姑娘好自珍惜自己!”
留得青山在,方才有柴烧。蓝绍衣让许湘悠下去休息,他与雅琴交代了些事情,不声不响地出了谪仙楼。
那华都,年后便是白将军的戍地,既然知道了有这样一番冤案,蓝绍衣如何还能坐得住,他要回家一趟。
云笑天好不容易偷得一点闲,终于有空去给自己做身冬衣了。
“依小的看,这身衣裳最适合公子了!”成衣店的小厮给云笑天捧来一身新做的衣裳,云笑天瞅了一眼,皱了下眉,道:“老板在吗?”
小厮眨了下眼睛,答道:“老板昨夜喝了九两酒,此刻还在上头呢——”
“我给他准备了九月的菊花,让他爬出来喝茶!”
老板掀起帘儿从里屋探了个头出来,瞧清来人,道:“菊花,辛甘苦,微寒,能疏散风热,平肝明目,清热,下火——”
云笑天弹了一物到这成衣店老板手中,后者不着痕迹地收了,但听云笑天说道:“以后别再给我做蓝衣了!”
“老爷,您回来了!”杜远迎上晚归的白振霆,吩咐下人赶紧为老爷准备饭菜,白振霆凝着眉挥挥手道:“不必忙活了,我已在傅将军府上用过晚饭!”
“阿远,少爷是不是又去成王府了?”
杜管家轻轻点点头,回道:“是的,老爷!”
白震霆叹了口气,这一双儿女呀,没有一个让他省心的。
“阿远,少爷回来后让他到书房找我!”
“诶!”
小虎望着老爷的背影疑惑地问杜管家:“大伯,老爷不喜欢成王殿下吗?”
“乱说!”杜远抬手就敲了小虎两下,疼得小虎抱头乱跳,“以后这种话绝不可以再说,知道吗?”
“知道了大伯,好疼!”
“疼是让你记得!”
“我记得了,大伯——”小虎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眼睛里溢满泪水却又紧紧咬住牙不让自己哭出来,杜远心里也难受,他摸摸侄儿的脑袋交代道:“小虎啊,这种话以后不可以再说,要是被不怀好意的人听去了麻烦就大了!”
“我知道了大伯,以后不会再说的!”小虎懂事地点点头,擦去眼泪,又道:“我去门口看看少爷回来了没——”
春后将军就要离京了,他这一走白府在京都的势力和威望势必会下落许多,白府不得不比从前更加谨慎啦!
白振霆刚踏入书房就觉得不对,他不动声色地握住佩剑——
“爹,是我!”一只手从白将军头顶上伸下来掩上房门,而后轻轻落于前面的地上,一张巧笑的脸露了出来。
“蓝儿?”白将军放下佩剑,欣喜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还这幅装扮?难道是遇上事情了吗?快说给爹听听!”
“爹!”白青蓝做了个小声的手势,指了指身上的夜行衣,道:“女儿奉师命在外历练,路过京都遇上一件事情,特来找爹爹问问。爹你小声点儿,别惊动了娘亲!”
“你这幅模样才会惊吓了你娘!”白将军佯装生气,白青蓝嘻嘻一笑,道:“爹爹的武功越来越高了!”
“就你最调皮!”白将军慈爱地望着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儿,把所有的不快暂时都抛到了脑后:“你要问什么事情?”
“爹,最近刑部有没有从华都来的案子?”
“你问这个做什么?”
“女儿前些时日凑巧救了一位从华都来的女子,她称全家蒙冤,女儿见她着实可怜,便想着替她打听打听。”
白将军思索片刻,道:“你这么说我有点印象了!半个月前听程寺卿说刑部关了几个谋反的人,那刑部主事乃国师新近提拔上来的,从前是华都督府。刑部与大理寺向来不和,我也是偶然听到的。”
“那这些人现在被处决了吗?”
“国师本要斩首示众,却被太子力压转到了大理寺,此事中间经过诸位大臣都不甚清楚。”
“国师连刑部都插手了?”
“嗯!”白将军重重地叹了口气,道:“那刑部主事仗着国师的提拔几次与程寺卿针锋相对,我也是那日与程寺卿喝酒才听他说了这事。如此重要的事情,皇上竟然在朝堂上提都不提就丢给了刑部,朝纲越来越不像样了!”
白青蓝闻言沉默不语,不想白将军误会了,以为女儿要去劫狱,当即道:“蓝儿,你不会是想劫狱吧?”
“爹,您想多了,别说女儿没这个本事,为了白府女儿也不能这么做呀!”
“那就好,爹就怕你冲动!对了,大理寺卿其实是成王的人,你若想知道详细,爹爹明日去问一问成王殿下——”
“不用了爹,这件事情既然没有公审那想必是有人不愿让更多的人知道,爹爹现下实在不宜搀和到那两派的纷争中,这事爹爹就当女儿没有问过吧!国师党羽渐丰而爹爹又太过刚直,还请爹爹以娘亲哥哥和白府众人为念,退一步海阔天空!”
白将军的眼眶有些湿润,像蓝儿这般家世和年纪的女子好些都已经许配了人家,轻车裘马锦衣玉食,可自己的女儿却在外面他所不知道的江湖里游荡,居无定所,风雨来了他这当爹的也不能替女儿遮一下。别看蓝儿平常一幅没心没肺的样子,他笃定,私底下女儿一定在为这个家分忧!
“蓝儿,后悔出生在将军府吗?”
白青蓝伏在爹爹膝上,道:“身为爹娘的女儿是女儿这辈子最大的福气,无论锦衣玉食还是粗茶淡饭,有爹娘和哥哥在,女儿就有家!”
书房门外传来脚步声,白青蓝起身道:“爹,女儿先走了,待得空再回来看爹爹和娘亲!”
“爹,您在?”门外传来白瑾瑜的声音。
“不见你哥了?”
“不了,免得惹娘亲担心。爹,我走了!”白青蓝复蒙上脸,推开小轩窗就钻了出去。
白瑾瑜仍在门外站着:“爹——”
白将军收回神,应道:“进来!”
飞鹰镖局到底是因为得罪了什么人,还是因为知道了什么本不应该知道的事情才导致整个镖局的覆灭?白青蓝心中疑惑重重,她恨不能立即找到许全雄好好询问一番。此外,她刚刚走得有些仓促,竟然忘了询问爹爹有关华都灾害的事情,为何她从未听爹爹提到过此事?倘若此事有真,那是谁才会有那般通天之力将其掩盖?
诸多疑惑困扰着白青蓝,她索性决定连夜就去找宇文钰轩,以免夜长梦多。易容对她来说已是家常便饭,她三两下就恢复成了蓝绍衣的模样。
深夜的成王府一片静谧,蓝绍衣沿着小径在成王府里瞎转悠。宇文钰轩封王后才搬出皇宫住,那时白青蓝早已随师父上山习武,屈指可数的几次回家为免别人闲话她也从未到过成王府,是以蓝绍衣也是第一次来。这成王府的夜看似平静,实则戒备森严不逊于皇宫,若非蓝绍衣常走夜路,否则失足那也是相当容易的事。
曾听哥哥说成王府里有个大湖,湖上有个小岛,宇文钰轩无事的时候最爱待在那里。话说白府已经不小了,这成王府整整比白府大了一倍不止,蓝绍衣咂咂舌,心道但愿能顺利找到宇文钰轩,不然他就要学云笑天闹上一闹了。
老天似乎知道蓝绍衣的心思,竟然格外地待见他,一大片幽暗的水面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眼前。这湖果然够大,只见远远的湖心里有座小岛,岛上竹林环绕,林子顶端冒出来半截屋脊,还有那隐隐约约透露出来的柔和亮光说明岛上有人。
湖边一座凉亭,亭子外系着一只小木舟,不过蓝绍衣并不打算用,他足尖轻轻一点,人便如飞虹一般朝湖心小岛上投去。他去势如流星,落地如鸿毛,此番登峰造极的轻功实属罕见,却不知他是如何练成的?
风起,竹林随风摇曳,影影绰绰,所谓逢林莫入说的大抵就是这个意思。蓝绍望了望周围,忽地拔地而起,但见竹林中间是一座别致的小院,那莹莹的亮光正从南屋中透露出来。他顺手摘了枚竹叶朝门打去,人比竹叶更快地贴在屋脊下。
“叮!”竹叶撞到门上发出一声脆响,然后悠悠掉在地上。
门从里边缓缓打开,一个身形颀长的人走了出来,蓝绍衣瞟了一眼那墨绿色的背影,壁虎一样滑进屋里。
此人正是宇文钰轩。他环顾一圈,没有发现任何人,再看脚下,正躺着一枚青竹叶,他弯腰拾起这枚竹叶,转身回屋——只见屋里竟然多了一人,正笑盈盈地望着他,不是那日半夜百花河见过的蓝绍衣蓝公又子是谁?
“深夜叨扰,还望殿下恕在下不请自来!”
宇文钰轩陡见蓝绍衣心中一凛,想他成王府里亦是高手如云,然而竟让蓝绍衣神不知鬼不觉地上了湖心岛,若非府中侍卫失职,就是此人武功太过骇人!
“原来是蓝绍衣蓝公子!”
竹轩里的布置出乎意外的简洁,一张木榻,几张桌椅,纤尘不染。空气中淡淡的竹香飘逸,蓝绍衣闻出那是从宇文钰轩身上发出来的,他嘴角动了动,笑道:“原来成王殿下身上的味道这般好闻!”
“原来蓝公子喜欢男人香!”
“非也,非也,在下一贯只爱美人香!”
“难道蓝公子深夜造访本王的寝房是为了与本王探讨美人香?”
“堂堂成王殿下不睡在王府的大宅里却跑来这冰冷的湖上睡,着实令人费解!”蓝绍衣戏谑道:“还是因为——成王殿下有着某些不可告人的癖好?”
“有道是非志不同不能为伍,蓝公子能找上此间来想必是与本王有着同样的癖好?”
“不敢,不敢,成王殿下好雅兴!”
“谬赞,谬赞,蓝公子好生风雅!”
玩笑至此,言归正传,蓝绍衣朝宇文钰轩抱一抱拳,正色道:“在下前几日梦游症故犯,误打误撞救下一名年轻女子,她告诉在下一个故事,然而在下无法判断真假,遂前来找成王殿下商议商议。”
“蓝公子能否把这个故事与本王说一说?”
“那是自然!”略过将湘悠从花船上就下来那段经历不谈,蓝绍衣将飞鹰镖局一事捡重要的说了个大概,宇文钰轩边听边沉思。
“这女子昏迷了好几日,今日突然醒来,神智清醒地与在下交代了事情经过,似是回光返照,傍晚又昏迷过去了。”
“活下来的希望有几分?”
蓝绍衣摇摇头,惋惜之情溢于言表:“若非她身负奇冤定要将此事告知于人,我看她早就呜呼了!”
“那蓝公子来找本王是想——”
“听说前不久从华都押解了一批反贼上来,本是刑部收押,现已转到大理寺,在下过来是想请成王殿下帮个忙!”
“蓝公子的消息很灵通嘛!”
“飞鹰镖局一事还牵连到华都灾害,不知成王殿下对此有几分知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