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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喋血孤城

田法章即了位,将照顾自己的太史家的女儿立为了王后。齐国就此总算是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战时政府。但是,这个政府刚一成立,就面临着生死存亡的考验。

乐毅听说淖齿被杀,齐国拥立新王,就知道和楚国的分赃协议无需再遵守了。他立刻命令部队向齐国剩余的城市发起了进攻。田单所在的安平城很快就遭到了燕军的袭击,田单不得不跟着人群再次踏上了逃难的路程。这次,他带着家人逃到了齐国东南端临近大海的即墨城(今山东省即墨市)。

就在田单再次逃难的时候,乐毅带兵攻打了昼邑(位置不详),但昼邑的齐国军民在一个叫王烛的人的率领下誓死抵抗,多次打退燕军的进攻。乐毅钦佩王烛的勇气,得知他是远近闻名的贤人后,他下令燕军后退三十里,对昼邑围而不攻。然后他派人入城,劝说王烛投降,不然破城之后就屠尽昼邑百姓。王烛大义凛然地回答说:

“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更二夫!如今国破君亡,我与其带着不义而苟活,不如带着忠义而死!”

但王烛也知道敌我力量悬殊,昼邑是肯定守不住的。失守后自己固然成就了名节,但也让昼邑万千百姓给自己做了陪葬。王烛觉得,自己可以不投降,但昼邑不能不投降。于是,他在赶走燕军使者后不久便自缢身亡。在自杀前,他下令打开城门向乐毅投降,为昼邑的百姓在燕军的屠刀下留住了性命。

乐毅得知王烛自杀却开城投降后,兑现了自己的诺言,没有伤害昼邑的百姓。

经过王烛的这件事,乐毅知道齐国民心尚存,依靠武力逼迫是没法让他们屈服的。于是,他转变战略,开始整肃军纪,禁止将士抢掠;同时他下令占领区内要善待齐国的百姓,使用齐国原来的制度管理他们,废除原来的暴政,减少征收。

乐毅这一招争取民心还真收到了不错的效果,齐国百姓也是人,大家都图个安稳日子,既然燕国人变得比原来的齐国朝廷还友善,还是该干嘛干嘛去吧。齐国百姓对燕军的反对情绪因而大为下降,当乐毅再次集中兵力南征时,剩余的齐国城镇大多望风归降。燕军已经基本上占领了齐国。

只剩下两座城市还没有被占领了,一座是田单所在的即墨,另一座就是齐国战时政府的所在地莒城。田法章这个齐王,沦落比鲁国和邾国还要悲惨的境地,手下的土地不足百里,兵马不足万人。燕国人似乎只要吹一口气,就要把齐国这间破草房吹到了。留守在莒城的齐国君臣惶惶不可终日,许多人都有了自杀或者逃跑的打算。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乐毅忽然停止进攻了。

怎么回事呢?

燕军兵力不足。

燕国地处偏远北方,国力本就弱小。虽然经过燕昭王励精图治,但燕国的实力还是与其余强国有所差距,保守估计其用于攻打齐的国兵力总计不超过二十万人。由于齐国的国土广大,燕军每占领一地就要派人驻守。占领的地方越多,乐毅所能用来进攻兵力就越少。所以,当燕军攻到城池坚固的莒城时,乐毅已经没有足够的兵力来攻城了。

而在莒城的东北方,即墨城还没能被拿下。燕军不少的部队被吸在了这里,无法腾出兵力来支援对莒城的围攻。这让乐毅觉得攻打莒城没有十足的把握。

乐毅是怎么考虑的呢?

他觉得接下来只能进行持久战了。乐毅认为燕国已经占领了绝大部分的齐国土地,通过他制定的安抚民心的政策,应该能稳定住占领区,有的是时间和耗。而齐国只剩下孤城两座,资源匮乏,根本没办法坚持长久。燕军应该对大城莒城围而不攻,先集中有限的兵力把小城即墨拿下,扫除后顾之忧。然后再一鼓作气,攻下莒城,灭亡齐国。

整个齐国的命运现在就维系在即墨这座小城了。

很快,席卷整个齐国的燕军便来到了即墨城下。田单与自己的家人还没有过上几天安宁的日子就再次陷入了战场之中,而且这一次,他们已经没有地方可以逃了。田单只能和城中其他能战斗的男子一起,拿起兵器登上城墙,为保卫自己的祖国和家人而奋战。但他和众多即墨军民要面对的,是名将乐毅亲自率领的5万燕国精锐。

乐毅指挥部队将小小的即墨城围得水泄不通,势要一举拿下即墨。有主帅的坐镇,燕军将士哪一个敢不卖命?此时即墨城的守城司令是当地的地方长官——即墨大夫。他的名字没有被记载下来,但他足可以算得上是尽忠职守的父母官了。他坚守岗位,安排众人做好死守的准备。田单便以普通战士的身份坚守着即墨城墙的某个位置,和名将乐毅展开了面对面的拼杀,一场惊心动魄的守城战随即开始了。

即墨城的守军加上能作战的百姓,应该不足一万人。面对五万多的燕军,力量相当悬殊。燕军使用攻城器械轮番攻击,巨石飞箭倾泻而下,即墨军民只能在坚固的城垛后面躲避,一探出身子就被砸成了肉饼或是射成了刺猬。燕军弓箭和飞石攻击过后,无数士兵便架着云梯开始登城。守军连忙探出身子,用事先准备好的滚木和石头砸向攀登的燕军,用开水浇烫城墙下的敌人。当燕军靠近的时候,守军便用长戟长枪将他们挑下城墙。

残酷的攻城战持续了好几天,攻守双方都伤亡惨重。即墨的城墙上堆满了尸体,田单却在死人堆里幸运地活了下来。而也就在守城的这几天,田单的聪明和领导才能再次显现了出来。即墨大夫发现他能巧妙运用各种武器打击敌人,而且还能安排指挥身边的战友如何作战。他便提拔田单做了指挥员,安排在自己身边协助指挥守城。

虽然在战场上升了官,但田单清醒地认识到,即墨城已经处在了最危急的关头。

燕军的疯狂进攻使即墨城墙已残破不堪,城内的房屋很多也被焚毁或是砸毁,伤病员越来越多。看着眼前的形势,身为守城总指挥的即墨大夫失去了信心,他觉得这样下去即墨城被攻破将是迟早的事情。绝望的他想出了一个冒险的计划,打算派敢死队出城偷袭燕军,干掉乐毅,一举让燕军撤出围攻。

经过一番商讨和筛选,即墨大夫决定自己带领这支敢死队,出城突袭乐毅,不成功便成仁。

临出发的时候,想必田单和所有的即墨军民都流下了眼泪。因为这些人出城作战,将会面对几十倍于自己的敌人,就算是能成功,绝大部分的人都是活不下来的。但是要想迅速让燕军撤退,眼下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即墨大夫孤注一掷,已经做好了殉国的准备。

即墨大夫带着敢死队员们出城了,他们不顾一切地向燕军主帅的位置冲锋。但是乐毅指挥下的燕军防守严密,他们没有给齐国人任何偷袭的机会。敢死队员只好发起自杀式地强攻。最终,即墨大夫战死,其余的敢死队员也全部壮烈牺牲了。这些齐国勇士们都没能冲到乐毅的营帐。

即墨大夫的阵亡让所有人都悲痛万分,但眼下不是流泪哭泣的时候,即墨城必须有一位新的领袖来带领大家守城。大家议论过后,都一致认为田单是最合适的人选。因为田单有齐王室的血统,而且富有智慧,于情于理他都是新任领袖的不二人选。

临危受命,再多的推让都是多余了,田单义无反顾地承担起了领袖的责任。他知道燕军杀死即墨大夫后,一定认为即墨城已无人指挥守城了,会发起新一轮的进攻。他连夜重新部署了守城部队,维修和打造守城器械,对燕军可能会重点攻击的地方则设置陷阱,安排精锐部队防守,力求做到万无一失。

布置好守城工作,田单还把全城的军民都聚集在一起,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说大家不能因为即墨大夫的战死而失去信心。所有人一定要血战到底,决不投降,要相信赶走侵略者,光复祖国的那一天一定会到来。为了巩固众人的意志,田单还与即墨的军民一起歃血为盟,向神明赌咒发誓,无论发生任何情况,他们都坚决不做亡国奴,要与即墨城共存亡。

果不其然,天亮后,燕军的第二轮进攻便开始了。乐毅以为即墨城的守城指挥官已死,齐军没人指挥,顶多抵抗一阵子便会缴械投降了。所以,燕军的这次进攻显得随意和轻敌,上万名燕军士兵排着密集的队形在轒轀、云梯的掩护下从四面八方向即墨的城门发起冲击。

但是乐毅万万没想到,齐军的抵抗居然比原来更加猛烈和有效。田单让箭法优秀的射手躲在城墙上,专门针对燕军的工兵和军官进行射击。燕军士兵们没走多远,他们的队长便被射死了,听不到号令的他们慌不择路,队伍和阵型全部乱了;好不容易到了城墙根下,他们的工兵又被射死了,没人操作攻城器械了。那些轒轀和云梯全都成了不会动的木头。田单又命士兵拿出事先的飞石和绳索,趁机将燕军的轒辒和楼车砸坏。燕军的攻城部队顿时阵脚大乱,纷纷死在齐军的弓箭之下。乐毅不得不将剩余的攻城部队撤回来。

燕军的兵力有限,正面攻击的失败,使得燕军无法再开展强攻。乐毅决定集中力量从地下突击,挖隧道直通即墨城下,从内部攻城。于是,乐毅调集几千名强壮的士兵,用铁锨和锄头开始从城外向城内挖掘隧道。

然而,田单对这种战术早有防备,他派人二十四小时在城中值班巡逻。燕军在地底下忙活了好几天,刚刚在城中挖好洞口就被发现了。齐军立刻将洞口封住,燕军士兵刚一冒头就看见地上都是齐国人用刀剑向自己刺来,没一会儿就被刺成了血人摔了下去。即墨城的军民严防死守,使得一个燕军士兵都没能从地道里钻出来。燕军的进攻再次失败。

鉴于即墨城如此难攻,乐毅知道这座城市必有高人守城,再打下去指挥会让燕军的损失更大。于是他决定放弃对即墨的强攻,像对付其他齐国城市一样用怀柔策略引诱即墨城投降。

几天后,乐毅下达了撤军令,让所有围攻即墨的燕军后撤九里,然后围着即墨城筑起堡垒和栅栏。接着他修书一封,派使者送入即墨劝降田单,表示燕军是仁义之师,绝对不会伤害即墨城的百姓,现在齐国已经沦陷,即墨也被团团包围,长期坚守没有任何意义。只要田单投降,燕军会对即墨城秋毫无犯。如果田单一下子没法决定也没关系,燕军会给他充足的时间考虑。以后的这段时间燕军不会来攻城,也不会射杀出城的齐国人,有什么生活困难燕军会帮忙解决的。

乐毅这番劝降可以说是绝世仅有,攻城的一方不仅没有发表任何威胁性,反而提出会帮助守城方生存下去。这样一种超出常规的劝降方式肯定让许多感觉不可思议,而这恰恰体现了乐毅的高超的军事思想。他太了解普通百姓厌恶战争,希望安居乐业的愿望了。仗打多了谁都要腻,谁都希望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所以他觉得与其用武力逼服,不如靠心理战说服,激发即墨军民希望安定的愿望,最终让他们心悦诚服。

乐毅觉得他已经用这种怀柔方式成功征服了齐国其他城市,并保持住了稳定,对付即墨这座孤城肯定能继续奏效。然而,这一次他很不幸地碰到了田单。

这封劝降信或许确实感动了一部分的即墨百姓,但是田单很快便用国家大义和先前的盟约稳定住了全城的情绪。他向全城军民表示说:

“燕人如此来劝降,恰恰说明了他们的虚弱和失败。既然他们帮助即墨城百姓的生活,那么大家不妨利用燕人的帮助自给自足,照样可以过好生活。与此同时,我们还可以整顿军备,等到即墨城储备了足够的力量,就可以找机会突围出去,赶走侵略者,光宗耀祖!”

在田单的鼓舞下,即墨城的军民恍然大悟,明白继续坚守下去反而是两全其美的选择。于是大伙儿坚定决心,拒绝投降,跟乐毅继续玩下去。

得知即墨拒绝投降后,乐毅果然没有为难即墨的百姓,允许他们出城砍柴和耕种,还敞开了通道让即墨军民和其他城市往来。即墨城里有生活困难的家庭,乐毅还让燕军帮忙救济。本来残酷的围城战瞬间变成一场君子之战,前段时间还在激烈厮杀的敌我双方彷佛一下子成了好邻居和好朋友。

这是战争史上前所未见的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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