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在楼下等着送Clemence去机场,我帮她大包小包往车上扛东西时内心还挺诡异地酸楚了那么一下,接着马上笑自己娘娘腔,感伤个什么劲儿?人不就是去参加个婚礼顺便同学聚个会嘛,虽然地方远了点儿在瑞士,但充其量也两周就回了。以她这种性格,回来的时候肯定还会带一堆纪念品,我就在家坐享其成,多好。
“真不用我送你到机场?”她上车坐进后座时我虚伪地问了句。
“看你那不真诚的样儿,得了吧,我自己还能在车上睡一觉,你在我边上可不得一路叽里咕噜个没完。”她笑着把我赶下车,砰地把车门关上,像是怕我强行送她似的。
车缓缓开动,她又把车窗摇下,伸个脑袋出来装模作样地跟我挥手告别。
我学机器人的样子朝她摇手,好在车很快融入北京的夜色中,否则我可能真的要矫情地掉泪了。虽然心里骂自己神经病,但依然忍不住喉头哽咽,一想到回家要睹物思人,丁毅勇也不在,我就越发觉得在这大北京形单影只。我杵在大街上两手揣进兜帽上衣的口袋里寻思着去哪找点儿乐子,一下竟什么兴致也提不起来,还是去看看Doris和Fiona这俩倒霉孩子在干嘛吧。
我转身往斯尔敦的方向走,运动拖鞋打在水泥地的声音也是懒懒地。周日晚上的金融街一片祥和,月坛路上都是带着孩子出来纳凉的老人,摇着蒲扇乐呵呵地推着童车;坐在路边烧烤小店儿靠窗位置一起聚餐的年轻上班族,笑得满面油光,桌上、地上摆满绿色啤酒瓶;兴许是刚刚上完兴趣课赶着回家的中学生,拎着小提琴面无表情地与我擦身而过。
每个人都忙活着自己的那些事儿,那些大大小小的事儿组成这个巨型城市一个个情节丰富的故事。我漂浮于此,逐渐意识到无论如何努力,都仅仅只是这个庞大叙事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每每想到这一点,都让我既惶恐,又充实。这个时代激励每个人都去谱写所谓的华丽篇章,仿佛生命有无限可能。我们用百分之九十五的时间忍受锅碗瓢盆的叮叮咚咚,公交地铁的上车下车,上班时密密麻麻敲击鼠标键盘的声音,以此换取那百分之五的高山流水、诗与远方。我们像是规律的摆钟,被所谓的梦想钉在这两点一线之间,时间缓缓流淌,我们开始幻想着生活在别处,可别处是何处?或许在那里,有这里没有的一切,甚至还有自由。
弗洛伊德说:“大多数人并不真的想要自由。因为自由涉及责任,而大多数人害怕责任。”
大城市的人会没有自由吗?还是说既然选择了生活在大城市,就是选择了放弃自由?
我满脑子漫无边际地瞎想,路过了斯尔敦。
Doris正在前台和一对国际友人聊天,她说了个什么引得人哈哈大笑,再把他们领到了电梯间。她英语一直不错,又挺爱交朋友,天性里没什么自卑的成分,走路上或者在电梯里没事儿都喜欢跟人搭一两句话,也总能抖点儿小机灵把人逗乐。她工作中自然没有Clemence的严谨细致,但也同样也不会因此而给人的距离感。我一直觉得Doris非常适合在酒店里工作,这种相对灵活且快节奏的工作状态和她小土拨鼠一般的性格简直太合适了。
我今天这兜帽套头衫大裤衩加拖鞋的流浪汉行头就别去五星级酒店给人添乱了。我在街边朝看向我的Doris打了个招呼,就接着往Fiona店的方向走。
Fiona自从开店之后,这工作状态瞬间不一样了,毕竟自己当老板,每天一睁眼就是租金水电物业,各种跑不了的费用,自然玩儿命地想方设法赚钱。还记得她的店刚开业那阵子,门口摆着的那几个亲朋好友凑钱送的大花篮更衬托出店里的冷清,经过这半年她每天工作12小时的不懈努力,每天坚若磐石似的守店,她的事业也很有点儿欣欣向荣的意思。我最近这几次去,她都忙得没空招呼我,甚至我还得笑容可掬地充当店里的临时导购。虽然每次她都说要请我吃饭也没兑现,但我心里还真替她高兴。搞不好哪天她还真成为了女强人,著名女装品牌创始人,门店遍布全国,冲向世界。那我可得到处宣扬宣扬她是我徒弟这个毫无争议的事实。
此时这个未来的“时尚泰斗”正费力地把一大袋子衣服从地柜里拖出来,劲儿使得脸红脖子粗,一脸狰狞样儿。我赶紧过去搭把手,好不容易把东西给弄出来。
“吃了吗?”她一口京片子和嘴里塞了只袜子似的。
“嗯。”我随意翻翻她这有没有什么新货。
“那你随意吧,我都快饿死了。”
“您这是晚饭还是宵夜啊?”都八点多快九点了。
“这是我没吃完的中饭。”她坐小吧台那开始狼吞虎咽。
“啊?你不是说生意不错嘛,还这么惨?”早知道刚吃饭给她打包点儿了,至少还能是温的,这中午放到现在的盒饭还能吃么?
“今儿生意不错,从中午一直忙到现在!”她从盒饭里抬起头,笑得那个春光灿烂。
“你赶紧再招个导购吧,至少能替你个饭,别到时胃给饿坏了。”
“找了,我姐。她家在这附近,正好孩子上幼儿园了,每天能替我看几小时,孩子放学就回家。我过几天不是还得去韩国吗,就交给她给我盯两天。”
“诶?对!还没问你呢,你怎么又去韩国啊?”我坏笑着问她。
“不是说了吗,上次去一趟进货,店里生意好不少,我这不是趁胜追击嘛,辛苦多跑几次,多挣点儿钱,也多积攒点儿客户。”Fiona说得和真的似的,就是双眼不敢和我炯炯的目光相对视。
“苏沐白去接你?”我攻她个毫无防备。
“对啊,啊?嗯,哈哈哈哈哈!”Fiona随口就承认了,这才发现着了我的道儿,抬起头来尴尬地笑了几声,又赶紧埋头吃饭想躲避追问。
“快说,你们俩是不是上次就有一腿了?”
“没有,你这人思想怎么这么污浊?”她越说声儿越小,明显就是心虚。
“骗人,肯定有!我就知道他哪儿会那么好心,主动去给我们买炸鸡啤酒。原来是……哼哼哼!”我猜我现在看上去一定很像在周星驰电影里总演女配的阮琼丹。
“真没有!我们只是发发消息,打打电话,问候问候,我是想和他有一腿,但还没真到有一腿的地步!可以了吧,满意了吧?”Fiona这下很有底气,看来的确还只处于纯洁的男女关系这个阶段。
“满意了满意了。”想和人有一腿是有多了不起?嚷什么,吓我一跳。
“其实我本来不用这么着急去,这不是想撮合Doris和狗子嘛,我仔细分析了一下,还帮他们俩看了星盘啊什么的,都特别合适。”Fiona把吃完的快餐盒放进塑料袋再把塑料袋扎紧,怕味儿跑进店里不好闻,又再喷了两下空气清新剂,很清新的柚子香。
“狗子?这香港人名字可真够接地气儿的啊。”
“他姓笱,说身边朋友都这么叫他狗子,我也就跟着叫了。”
“哦,他什么情况?快说说。”
“工科男,现在在IBM做IT,说是这次来北京开会,正好连着个周末。他们这次会议就在旁边丽思卡尔顿,所以特别合适。”
“这香港的,会不会太远了?”
“只要合适,距离是问题吗?香港也有斯尔敦啊,Doris可以去啊,北京也有IBM,狗子也可以来啊,只要能看对眼儿,什么都好说。”
Fiona一下变成情感专家,说得头头是道。我觉得她这次倒说得相当对,从一段坏爱情里走出来的最好方式就是投入一段更好的爱情,享受因此而来的甜蜜与幸福,同时还能给Nick那傻叉一次重击。等狗……笱子到北京了,我也必须偷摸地看一眼,替Doris二次把关才行。
从Fiona店里出来,天上繁星点点,今年北京反常地雨下个不停,但与此同时,日落景象和夜晚的天空则变得格外美丽。周日的晚上,办公楼的等比往常要少许多,不时有阵阵凉风拂面,一想到Doris即将到来的艳福,我心里还挺高兴,一路哼着小曲儿到了家。
家里安安静静地,我把空调打开,呼地一下冷气喷了出来,给走出一身汗的我降降温。
我走近Clemence房间,打开衣帽间的灯。各种昂贵的衣服、鞋子、包包、墨镜和手表都摆放得整整齐齐。这家伙去趟瑞士竟然都没拿点儿像样的行头,倒是以前我们批发市场淘的还有在Fiona那买的好像都收走了。这人真怪,同学聚会,可不得捯饬得体体面面的才对么?
奢侈品看久了也就那样,我看到有一格放墨镜的地方摆着那辆跑车钥匙,我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那点儿狗屁车技就不要大半夜地出去瞎晃了。
我关上衣柜,走回自己房间。
洗完澡,刚拿了本侦探小说准备开始看,Clemence发了条消息在群里。
“登机了,姑娘们,有缘再见。”外加一个挥手的笑脸。
“记得我的礼物。”
“师父早去早回,我会想你的。”
“多拍照片。”
“……”
我们纷纷留言,群里叽叽喳喳一片。
不一会,Clemence单独给我发了条私信:“发生了些事情,我大概不回北京了,晚些天和你解释。”
我面对这这条信息,半天没整明白。我给她拨电话过去,手机已经关机。
她说不回来了,为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