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有人跟我告白,我对他也算有点好感。”Clemence努力装作不把这当回事,强行装酷。
“谁啊?”我懒得照顾她的心理活动,直奔主题。
“你见过的啊。”她低头夹肉粽,仿佛那坨糯米有多值得研究似的,眼睛一直盯着它,不看我。
“我见过的人多了,到底谁啊?”刚刚真露喝得太猛,我脑子一下冒出了好多人的脸,可就是没有检索功能,找不到关键的那几个。
“呃,秦……”
“秦总?!”她还在那扭扭捏捏地,我已经忍不住大喊出来了。“什么时候的事?你赶紧给我说说。”我又一口闷了一杯,催Clemence把这个超级大八卦讲给我听。都回来好几天了,她也真能憋得住,这些天蝎座的女人,天生就是当特工的料!
“你喊什么?吓我一跳!”她瞪我一眼之后还四处张望了一下,好像生怕这十几平的小房间能忽然冒出来个人似的。我怕她矫情起来不告诉我了,马上孙子似的道歉。她才又慢条斯理地接着说:“过年的时候,我忽然接到他的电话,说他在广州。”
“卧槽!秦总特地去广州表的白,可以啊!”我听得起劲,声调也跟着情绪一起上去了,又被她的横眉冷对给生压了下来,我一脸抱歉,给她比了个“您请接着说”的手势。
“然后他呆了几天,我就白天带他到处逛了逛,也陪他见了几次朋友。”她说到这,还真不好意思起来,我这回忍住了没挤兑她,屏住气等她的下文。她就像是故意的似的,夹了块肉粽塞嘴里,嚼了半天才咽下,把我给急的。
她又装模作样地抿了口酒之后,好一会儿才说:“然后他就离开广州啦。”
“啊?他这样就走了?”什么烂故事!
“哦,走之前说喜欢我,问我要不要做他女朋友。”她补了一句,很关键的一句。这个死女人就是这样,胃口总喜欢吊足,可我还就拿她没办法。
“所以你们就在一起了呗?”我试探着问。
“没有啊,我说我要考虑考虑。”
“考虑?考虑什么?”考虑什么啊?她脑子是不是有问题,这么个千载难逢的……
“考虑我喜不喜欢他呀?!”她一下声音高了八度,很明显我这没经过大脑的条件发射刺伤了她的自尊心。虽然我喝得有点大了,但被她这么一嚷好像又醒了点儿。感情嘛,不是说一方有身份地位就一定能取悦另一方的,还得两情相悦才行。可能Clemence就是那种审美诡异,剑走偏锋,不爱高富帅偏找矮穷矬的圣母类型呢。
诶?不对啊,她刚刚好像说她也喜欢对方来着。我马上弱弱地问:“刚不是说你也对他有意思吗?”
“哦,对。”她自己好像也忘了这茬了,被我这一提醒有点儿不好意思,尴尬地笑了笑:“他当时说给我时间考虑,过完元宵节给他答复就行。”
又是元宵节,看来今天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个特别的日子,只是对于我来说,是个特别郁闷的日子而已。不过,眼看室友已经半只脚跨入豪门了,我的荣华富贵岂不是指日可待。
我不能让她犹豫,必须给她勇于实现自我价值的勇气。“秦总人真不错,又……”
“你不用帮他说好话了。”她果断打断了我,我心里凉了一截,这老妖婆也太要面子了,不需要在这种豪门面前觉得没自信,何况……
“我已经决定和他先在一起试试。”我还没惋惜到一秒钟,她的话就落了下来,“我对他很好奇,也不反感,可以先谈谈恋爱再说。”
哇噻,我听到这的时候,已经不记得喝了几杯,对于她即将跨入豪门感到十分欣慰。至于Clemence后面说的那些“实在合不来就分呗,反正我花容月貌,才德兼备……”自吹自擂的话我更懒得再听,晕晕乎乎地潦草洗漱一番,几乎沾床就着了。
我做了个沉沉的梦,梦中自己在爬一个高不见顶的螺旋楼梯,楼梯的中间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天井,在楼梯的顶端有一束强光直直地打下来,可由于天井弥漫着的乳白色浓雾,使得无论往上还是向下都一片迷茫。我喘着气扶着楼梯不断向上跑,圆筒似的螺旋楼梯里回荡的都是我粗重的喘息。我努力想攀爬至终点,可至于我从哪里开始出发的,而这座楼梯的终点又将通往何处,都不得而知。
“Keepbleeding,keepkeepbleeding love.”闹钟响了,我的整个意识“嗖”地一下从梦境中抽出,我睁开眼,看着天花板在墙角处悬挂着的那一小块摇摇欲坠的石膏,回味着刚才的梦。我知道,梦境作为潜意识与意识的有机连接,如果不仔细地回顾它,那么它终将蹉跎于琐碎的日常之间,不再被我记起。
我看了看时间,六点一刻。Clemence还在睡梦中,她是中班,两点到就行,而我是早班,7点钟就得到前台Standby。我轻手轻脚起床洗漱收拾,十分钟之内便出门了。
昨晚的大风一刮,让今天天空出奇地清澈。北京真是个极端的城市,在雾霾天里,仿佛都能看到空气中漂浮着的尘埃粒子,一出门就被这些粉尘包裹。可一旦风过天清,则真的是湛蓝的天空中白云朵朵。虽然早晨六点半的金融街还在沉睡之中,可走在天桥之上,便能看见连及天边大片大片橙红色的云彩,一层层蔓延开来,像是哪位大神在天宫中洗他的画笔,为天空增添了这些色泽鲜亮饱和的颜色。
我又多欣赏了一会这大自然的馈赠,阵阵清风拂面,让人觉得爽快。金色的阳光撒入眼帘,很快,昨晚梦境的混沌消散,日出即将完成,新的一个工作日又照常开始。
元宵节之后这个年算是正式过完了,而斯尔敦的运营情况早在一周前已恢复正常。有如《华尔街之狼》里所说的那样,“金钱永不眠”。证监会、银监会、保监会等等开始正常上班后,各类金融机构也紧接着忙碌起来。一个上午,我忙到连水也没来得及喝一口,checkout快一百间房,而此时面前还排着两溜长长的队。
我面前的这个外国男士大概是等太久了,和我说话时声音很大,语气有些不客气。这种明明赶时间,却总喜欢卡着点办退房的客人我们见多了,对我们发脾气的不在少数,我们也早都见怪不怪。心里把他们当傻逼,手里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会为了挑衅而故意慢吞吞的,也不会担心他们赶不上飞机而加急处理。所以,这个叫PeterSmith的大胖子在我面前嚷嚷时,我只是低头该干嘛干嘛,完全没往心里去。
“你不需要对她大喊大叫她也能听见。”在另一条队伍排第一位的较年长的外籍女士倒是看不过去了,她正色对这位Smith先生说道。
而这位Smith先生大概平时在中国颐指气使惯了,知道当地服务人员很少和他们理论,没想到忽然冒出了个和他一样白皮肤说英文的“同胞”来为我撑腰,一下没了刚才理直气壮的气势。我把他的账单打好用信封装好后递给他,他看都没看我一眼,收下信封后头也不回地走了。我给了那位女士一个感激的微笑,她朝他离开的方向做了个鬼脸,再转头朝我笑了笑,很快也拉着箱子从旋转门离开了。
这种工作中可气又暖心的小插曲时常发生,而我有时还来不及对此有真正的情绪激荡时,它就被快节奏的事务性的工作而飞速覆盖,直到我现在缓慢地一幕幕将其再回忆时,才逐渐体会到,这种种人性的反差以及它给人所带来的冲击,对二十出头的我意味着什么。人的一些重要选择,看似是当时决定的,可实际上,在这一次次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件发生时,就已经形成了。
好在前台的工作有密有疏,过了12点这个退房高峰后,原本像火车站售票处的大堂瞬间又安静了下来。我进办公室里喝点热水,坐着休息一会,将两条小腿都各按摩五分钟。一次刷微博,看到一张触目惊心的腿的照片,静脉曲张严重到像是有几条小蛇缠绕在小腿上。我当时就在淘宝下单了几双防静脉曲张的裤袜,给她们三个也一人一双,每次站时间长了,都记得好好按摩小腿。身体是灵魂的宫殿,我的灵魂这么出类拔萃的,宫殿也必须匹配得上才行。
正按着呢,前台电话打进来,说有个客人找我。
该不是谁投诉吧?我最近挺乖巧的,好像没得罪谁啊。
我补了补唇彩,在镜子里拢了拢头发,穿上高跟鞋忐忑地走了出去。
在等我的客人是位穿得十分体面且讲究的女士,虽然她看上去和之前我见的那次很不一样,不过我还是一眼认出来,是叶子君。
她此时当然神志清醒,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拎着个和她Lady的装束不太搭调的公文包,应该是刚刚从哪开完会回。她见我走出来,像是我们早已相识似的,绽开了一个极为明媚的笑容。
她等我走近,看了看我的胸牌,才像是确认了一般:“我还怕记错了名字,一见到你才确定是你。”
什么叫一见到我才确定是我?我被她弄糊涂了:“叶小姐,您找我有事吗?”我礼貌地问她,努力不使那晚我见到的经历表现在脸上。
“程晨,你什么时候下班?那天的事情,我一定要好好谢谢你。”她自己倒是毫不介意,一把拉住了我的手。无论她从事的哪个行业,我相信她一定是把销售好手,反正我已经完全被她的亲和力给俘虏了。
“别客气,举手之劳,何况我也没做什么。”我谦虚地说,心里琢磨着她要真送我礼物我就找个监控死角收了吧。
“怎么会是举手之劳,蒋荣华哪是那么好被打发的人。”她说的“蒋荣华”应该是那晚那个矮胖中年秃头男,我心想这名字也够俗的。
“对了,和你一起的个子高高的女孩儿呢?”她又问。
她说的是Fiona,她今天晚上第一个独立的夜班。
“她今天夜班,得晚上十点才来。”
“哦……我晚上飞机走了。“她有点失望,但很快又恢复了刚才灿烂的笑脸:”那就先我俩吧!你几点下班,我等你。”
“我……“其实我没有想拒绝,前台这份工作看上去接触形形色色的人,但实际上社交的范围很窄,何况最近我的那几个不着调的朋友们都纷纷恋爱去了,我认识点新朋友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别拒绝哦,我可是为了等你下班才订的晚上的机票,原本应该下午就去深圳的。”她比我大几岁,穿得也挺正式,但这也并不妨碍她在我面前撒娇卖萌。很奇怪,我一听Doris发嗲就想正色喝令她好好说话,可叶子君嗲嗲的却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自然得体极了。
这段位啊,就是不一样。
“嗯,好吧,我三点钟就能完事。”我爽快地说。
“太好了!那我三点在大堂等你!”简直可以用快乐来形容她的情绪,仿佛和我下午之约对于她来说是多么了不起的一桩大事。说完她拎着包往酒店外走,走两步又回头再嘱咐一遍:“三点钟,不许变咯。”
我朝她笑着点点头,她才放心了似的大跨步走出去。我被她的活力四射感染了,一直站我旁边看到这一幕的Jason有点摸不着头脑:“Nikita,这女的谁啊?”
“一个客人,我帮了她点忙,她想感谢我。”
“哦,这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掰你呢!”Jason阴阳怪气的。
“掰我?”
“想把你掰弯啊!”
“滚!”什么乱七八糟的,污浊!我把他赶走之后,看了看电脑,发现也到中饭点了。和前台其他同事说了声,再两手揣衣服兜里,拖沓着高跟鞋去员工食堂吃饭了。
等我意识到自己边走边哼着小调时,才发觉自己好像还挺期待下午三点的约会。
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