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五小姐对着周南乔，脸上火辣辣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原本不适地在衣帽间里休憩的周大小姐，眼下却清醒地站在窗外，很显然，是她办事不力，导致她嫡母的计划失败了。
黄五小姐在心里叹了口气。
事前她就劝过她嫡母，这种法子太下作了，即便她们做成了这个局，周家也未必会同意结亲，退一步说，就是周大人和周夫人勉强同意了，周大小姐肯定也不愿意嫁进黄家。
结亲结的是两姓之好，强扭的瓜不甜，若周大小姐不情不愿地嫁给了她大哥，那以后黄家也未必能安宁。
所以在黄五小姐看来，她嫡母做这个局完全是个馊主意。
不过，她区区一个庶女，也只能委婉地劝她嫡母几句，当时黄太太对她说的话很不以为然，神色间还隐隐有一种成竹在胸的得意，说什么民不与官斗，她如此行事自有她的道理云云。
黄五小姐想到这里，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她嫡母所说的“自有道理”，是什么意思？
黄家是大盐商，朝上要结交官老爷、甚至是皇亲国戚，居中要和大大小小的同行往来，对下则要管好众多的盐船、掌柜。
其中的繁琐，黄五小姐就是想想都觉得心累，所以尽管外头的百姓都艳羡盐商家的豪奢，可她身为盐商家的小姐，却很早就想清楚了，她是不愿意嫁进盐商家的。
以致于，近来在她家做客的余少爷，品貌那般卓然，可以说是她长这么大见过的最出众的郎君了，但因为余家是商贾，所以她纠结了很久，到底也没有刻意去接近余少爷……
这时，一阵冷风从窗外迎面吹来，黄五小姐回过神来，立刻收回了思绪。
如今她大哥的婚事还八字没有一撇，黄太太又哪里顾得上她这个庶女？
不过，她前头弯弯绕绕想的那些，也并非全无用处，至少能说明一件事：黄家家大业大、琐事繁多，黄太太稳稳当当地做了这么多年当家太太，她的手腕、城府都不容小觑。
尽管黄太太总是未语先笑、看着再和善不过，但倘若有谁因此就觉得她是一个心思单纯、秉性纯善的人，那就大错特错了。
黄五小姐是在黄太太的屋里养大的，按她对黄太太的了解，黄太太就是再满意周大小姐，也决不会贸贸然做出今日这种糊涂事，为了替儿子求娶周大小姐，不惜赌上整个黄家。
黄五小姐想不通黄太太究竟是怎么想的，她也想不通，衣帽间里明明燃着迷香，而且她是看着周大小姐吸入迷香、头脑昏沉后才离开的，怎么转眼功夫，周大小姐就站在了窗子外头呢？
黄五小姐回忆着自己带周大小姐过来更衣这一路上的细节，怎么也想不出有哪里露了马脚，以致于被周大小姐识破。
所以，周大小姐是怎么发觉的呢？
她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察觉到不对劲的呢？
黄五小姐百思不得其解。
她一边反复琢磨着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一边忍不住担心事后黄太太会如何处置自己。
所以黄五小姐虽然站在暖和的屋子里，但她心里思虑重重，煎熬极了。
黄五小姐尴尬地在衣帽间里立了一会儿，才终于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她不由抒了口气。
是她熟悉的黄太太的脚步声。
黄五小姐就先温声对周南乔说了句“周大小姐，我去门口迎我母亲过来……您不要恼怒，这其中说不定有什么误会”，然后不待周南乔答话，就快速走出了衣帽间。
黄五小姐走到门口时，迎面遇到了匆匆赶来的黄太太，身边跟着此前陪黄五小姐过来的那位嬷嬷。
黄太太看向黄五小姐，黄五小姐忙回了句“母亲，周大小姐瞧着动了怒，女儿没敢搭话”，她想了想，又替自己开解了一句“女儿适才反复思量，也想不出有哪里招待周大小姐不周的”。
意思就是，她行事没有出岔子，她也不知道周大小姐是怎么察觉的。
黄太太看了看黄五小姐，没有说话，肃着脸朝屋后走去。
请黄太太过来的那位嬷嬷则站定在门边，没有跟过去。
黄五小姐也就识趣地和那嬷嬷一起候在门边。
门口处的两人心中忐忑，而屋后，黄太太和周南乔站在檐下相对而望，气氛沉默而古怪。
周南乔眸光清凌凌地看着黄太太。
两人对峙了片刻，黄太太先笑着开口道：“周大小姐，好端端的你怎么站在外头？又做什么这么看着我？”
说话间，她迈步走近周南乔，伸出手试图拉她，嘴里则说着：“好孩子，随我进屋去说罢，外头风大，仔细受了风寒！”
周南乔冷着脸后退了几步，黄太太的手连她的衣袖也没有碰到。
黄太太讪笑着收回了手，她嘴唇翕动，似乎还打算说些什么，周南乔没有兴致和她虚与委蛇，索性直接开口道：“黄太太，你当真不知道我怎么了吗？”
她平静地直视着黄太太：“家母敬重您，她因家父调任一事脱不开身，特命我们姐妹来府上赴宴，不曾想，我先是被污了衣衫，再是被带来这不知所谓的院子，闻那莫名的熏香……”
“难道，这就是黄家的待客之道？”
“若不是我自幼闻不得熏香，开窗通风后意识到了不对劲，这会儿还不知已落入了怎样一个处境……”
“黄太太您是不是应当给我一个交待？”
黄太太本该打起精神应对周南乔，可她这会儿满脑子都是周南乔的那句“我自幼闻不得熏香”……
好一个，自幼闻不得熏香！
黄太太边回想着整件事，边恼恨地握紧了拳头。
这当然是一个局！
只不过，不是她以为的，哄周南乔嫁进黄家的局，而是周家设计她的局！
黄家是商，周家是官，若没有周家授意，她怎么可能鬼迷心窍地设计周大小姐？！
这件事，根本就是周家起的头！
黄太太站在寒风里，气怒交加，觉得自己的气血都要凝滞了。
周南乔看着眼前的黄太太，心里也很不解。
黄太太，这是生气了？
明明是黄太太设计她而不成，她尚且没有气怒，黄太太生的哪门子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