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夕月醒的时候,觉得全身重如千斤。双眸在刺眼的亮光下,彼时已经睁开,目光落在了离身子不远的早已湮灭的火堆残渣。转瞬注意力才回到自己的身上,双手一摸身上的衣服明显能够感触到有破损的痕迹,这种大大小小的地方还不止一处,等梦夕月好好地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之后,这才确定,幸好不该破的地方都没有破碎。
只是,左肩上的那处破损的缺口尤为显眼。唯独那个地方,缺损的厉害,可那里除了稀零的布料以外,竟没有一点伤。按照梦夕月的脑袋瓜子,就算是想上一天,估计也想不出来这背后真正的原因来。
果然,没多一会儿,梦夕月就从万分的疑惑之中蹿了出来,留下的只是怀疑:
我什么时候生了个火?这火堆是我搞的?
那些...木柴,也是我找的?
我...有这么厉害吗?!
是啊!梦夕月心中感叹,她竟然能够毫发无伤,把这些东西全都给摆了个现成,是有点出乎超出想象范围了。
不过,也不是毫发无伤,衣服上破了那么多洞,就是铁证。证明她确实是在梦游的时候找木柴,被树枝勾破了衣服。
梦夕月呲了一声。这样的事,她怎么就不记得了?且一点印象都没有,那样光辉的时刻,她怎么能忘呢!应该记得才是啊。
人往往越是想要弄明白一件事情的时候,愣是反着来,无论怎么想都想不起来。梦夕月双手扶着略微还有些隐隐作痛的脑袋,使劲晃了晃,换来的不是什么记忆,而是一阵头晕目眩。
想不起来那是肯定的,谁让她压根儿就没干过这事儿呢...能有这个印象才怪嘞!
很快,梦夕月就打消了继续怀疑的念头。这山上,就她一个人,不是她梦夕月找的柴,堆得火,又会是谁弄得?难不成,是这山上的鬼?
要说是山上的鬼,她梦夕月就更可能不相信了。——被梦夕月想成“山鬼”的某人,此刻正仰立于高空之上,远远地凝望着地底下的一抹人影。他大概是不会知道,自己为她生火,竟反过来被她说成是鬼吧...
还好不知道,要不他知道了那还不得气吐血。
既然,不是鬼...那肯定就是自己了。以前,也不是没有睡觉的时候梦游,然后干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事。
如果只有一次,梦夕月定然是绝对不会怀疑到自个儿身上的,可有了别人的口证和物证,那真是不相信也得闭上嘴巴认栽了!
高远,亲眼所见,还夸张地说是不止一次,以手机录下的视频为证:
半夜三更,一个神似某个人的身影,正慢慢地去往学校的路上。紧接着录像者一路尾随,直至教室,只见背着书包的梦夕月坐在了自己原本的课桌位上...
这是,梦夕月第一次被高远发现梦游的时候,结果是半夜梦游去上课。
还有一次,月高风黑,一个穿着花衣服、披着头发的女鬼,游荡在高家大院里,视频最后落在厨房里一个女鬼大半夜在做饭?
这又是,梦夕月半夜梦游去高远家的厨房里做饭的时候。想必是,在梦里梦到了他爷爷。平时,梦夕月就挺孝敬高老爷的,高家人尽皆知,谁不知道梦家小娃和老爷子感情深厚啊!
高远就是这么想的,后来他把这个事再和老爷子说了之后,在家里的地位就更不如阿梦了,还什么唯一的宝贝孙子呢,那简直就叫卑微。
以此类推,刚开始高远虽然是见了鬼,吓得人都傻愣了,可再到后来这类似的事情多了,也就不足为怪了。甚至,有时还会掐点去拍视频,留下证据,等到第二天给视频里的主人公亲眼瞧瞧。
那时候,确实吓了梦夕月一大跳。就算视频里的人影在模糊不清,她也能认出来那就是自己啊!
而高远也达到了他的目的,吓梦夕月是他那时少数快乐中的一个...如果有一天,梦夕月真的再也不梦游了,那才是怪事呢!
以这个事情为例,自然而然,梦夕月也就想成,是自己梦游的时候,找了柴,堆得火。
这下,理由充分,便不再纠结于此。
醒的时候,差不多是临近中午,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响了。旁边的火堆虽没火了,但留有余烬里面的碳灰存有余温,正好能帮她热一下午饭。
梦夕月快速地从包袱里掏出一块被牛皮纸包好的大块圆形物,像一竹笠,只不过没有那么大,是再小二寸的圆形。打开包纸,露出一黄酥小角,是旦叔做的葱香煎饼。
煎饼隔着牛皮纸,直接被梦夕月放进了飘着余烟的火堆碳灰里。就这样被温暖的烟灰烘烤,煎饼变成了烙烤香馕,还带着一股碳味的熏香。
席地而坐,两腿交叉,靠在火堆旁,美滋滋地吃起了手里烘烤得恰到时候的烤饼。
“看来,吃得还挺香。”
在梦夕月察觉不到的地方,易灼的视线落在此时正背对自己,埋头吃着煎饼,时不时耸动几下肩膀不亦乐乎的梦夕月身上。就知道,那个傻瓜肯定没发现,也没察觉出哪里不对。
易灼一直看着梦夕月把手里的煎饼啃个精光,直到一点都不剩,最后望着还不忘顺手灭了火堆,提着包袱潇潇洒洒地走了的人。
为了,不让梦夕月觉察。等了半刻,易灼才向着梦夕月离开的方向追去。可是,就在要跟上前面的人影时,一道结界,措不及防地挡在了他的面前。
那道结界呈现幽深的紫色,结界之上浮现着只有灵侠级别之上的灵者,才可看见的各种极其复杂的咒文。结界中的灵质极为强大,这种带有符咒的结界之法除去施法者以外无人可解。而这样强大且古老的灵术法咒,又是深紫色的,也只有那位了...
“果然还是不行...”
修长的手掌之下,即使用高阶破灵术,也无法将这道结界暂时解开。在仙境里,能比公认的天才少年易灼还要厉害的人,一只手就能数完。施法的那位,就算不用猜,他也知道是谁了...本来,这座山就是归那位所管的地方。
收手,漆黑的双眸里透着极寒的冷意,飒然间扫向九灵山山顶的方向。俊逸漠然的脸庞上,此刻多了一份令人捉摸不透的思绪。
明摆着是老头子的决定,决不是他的。
呵...如果是他...又怎么会,舍得让那个傻瓜受半点伤呢?
轻笑,嘎然而止之时。一道决绝,透着寒意的视线,伴风到了某一处。
“到底什么意思?”质问声,在灵质空间里,传递到了同空间里的另一个人的耳里。
粗嘎沉稳的笑声,突然在山顶的幽兰亭榭下,唰地一下响彻云霄。
“不试试,这趟来多无趣...”随着粗嘎的笑声,话语被一个字一个字,从幽兰亭榭下安然盘坐,背脊佝偻,白发鬓丝的老者身上传了出来。
万爻结界,整个幻灵仙境,能使用这个结界的人唯有——仙境幻灵属中幻术最强的元尊,才能做到。可是,让人觉得奇怪的是这道结界元尊很少是对人使用的。上一次,使用这道结界的时候,还是灵疟大战之时,距今已近百年之久。
老头子设下这道结界的用意,难道就是为了让梦夕月一个人独自上九灵山?
可这个理由,未免有点太牵强了...易灼认为,如果是为了让那个傻瓜一人上山,又或是老头子出于对她的考验。大可不必耗费如此之力,非得搬出万爻结界来拦住他吧?
“这路上,要是多了别人,惩罚二字又从何来?”
“别忘了,姓蓝的,可不是吃素的。”
老者的声音在灵质空间消散,只留下易灼独自弥留沉寂。
话说到这份上了,显而易见,老头是在防他哥。如果连这都不明白,那他就枉费是蓝夙的弟弟了。易灼比谁都要了解,他哥的性子。
为了他哥,下这道结界说得过去。万爻结界,还在闭关的蓝夙肯定察觉不到。而把他困在外面的原因,想必也是自己身上留有她的气息吧...
不让他生疑,真是步步都算计好了。
老头子精明得很,简直就是一只狡猾的老狐狸。
易灼一脸铁青地看着,眼前这道打不破,还解不开的结界,一股无名之火便从心底“哗”地一下喷涌而出。
或许,此刻的易灼,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不耐烦。但在不远的将来,等他一点一点地明白真相的时候,回想起此时的自己才知道当时是多么地愚蠢...
而此刻,易灼则认为,他现在这么心烦意燥,全是因为那个傻瓜又麻烦又笨。如果那个傻瓜又出什么意外,等蓝夙出关,第一个找的就是他。
对,他烦,就只是因为他哥而已。
易灼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他的烦,不是因为那个傻瓜。
那个傻瓜,就是受伤,不也有很多人凑上去照顾她嘛...所以,他有什么好担心的?
现在,正好有一个理由,让他轻松轻松,不用再跟在那个傻瓜的屁股后面了,这不就是他所希望的吗?
现在,自己该高兴才对啊...
苦笑,不对,那是笑还是怅惘?亦或是失神呢?
俊美冷意的脸上,多了一份平时绝无仅有的表情。易灼的脸上居然也会出现这样的表情?他不会知道,心里更不会明白。
向着山顶进发的梦夕月,哪会知道此时正有人,因为她而惘然若失啊...
九灵山越往上爬,坡度越来越高,一直爬到太阳落山傍晚时分,梦夕月才累得停下。而爬到的地方,也不知是不是已过半程,就连平缓站立的地面都能不够一只脚放下。
梦夕月此时所处的地位线已临近九霄,这里有条半崖,崖边没有栏栅,一个不小心就会坠入外面的玄川千里的高空,崖里面有个遮雨蔽日的洞窟。
而她今晚的落脚点,就在这个只有半个身子高的洞窟里。不知是不是昨晚睡得太好的缘故,今日的梦夕月倒精神得很,夜幕降临,从然没有半点想睡的感觉。
加上,地势不如山下,这里的地形复杂高险,没有一树半丛,自然生火就成了空想。不过,还好有一根灵照蜡,护在身边。
“诶...奇怪了?刚刚还好好的天,怎么眨个眼就变天了?!”梦夕月坐在冰凉的地上,抱着膝盖,手里握着一根发着烛光的蜡烛,正惊奇地盯着洞窟外突然下起的一场大雨。
雨,来得汹涌,急切又快速,哗啦啦地雨声,滴落在岩石上,山谷里,形成了一道天然的自然曲调。洞窟的顶檐上,一排排、一串串落珠似的水花,“啪嗒”一声洒在冰冷光滑的石缝上、板地下。
洞崖地势呈凹形,外部没有止水措施,雨水大量地流进洞窟里面,一大片能坐的区域都被雨水打湿,唯一能蹲下的地方只有洞崖边的死角,那里比板地高出一叠,所以雨水淹没不到那块地方。
而梦夕月能蹲的地方只有那块角落,角落与崖壁高度不足一臂,只能缩起脚,屈着身子,挤进去。雨来得突然,空气也一下变得比方才更加寒冷,甚至有些凉得刺骨。即使萎缩全身,依旧很冷,梦夕月开始止不住地打起哆嗦,牙床板上下打了起来。
一个喷嚏,“啪”地一下,打灭了灵照蜡的烛火,加上原本潮湿的空气,本就使烛光愈渐微弱,现在加上梦夕月的喷嚏,直接火上浇水,灭了唯一的光。
这下,火也没了、光也灭了,又冷又饿,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梦夕月最怕不是这些身体上带来的难,而是从内心深处里产生的恐惧——黑暗,足以掩埋一个人的希望。
袭上心头的恐惧感,使梦夕月更加紧紧地抱住了身体。每一次陷入黑暗,梦夕月都会迷失在自己的心境当中,那就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将她吸入无尽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昼时温差低到肉眼可见的泛起一阵冷雾,梦夕月的皮肤冻得有些发青,全身的血液被凝固,身体也没了知觉。可她完全不在意这些,与其说在意,更不如说此时的梦夕月,就像一个没了灵魂只剩下躯壳的物体。
空洞无神的双眸,死死地盯着地上,一眼不眨地保持着同一幅表情。
一阵迷雾渐渐地,从漫天的雨水里,向梦夕月所靠拢,飘至洞崖,包围住瑟缩在角落里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