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上的太阳晒得人晕晕的，踏上这条街的人不免要擦擦汗，腰一弯，又似老几岁。
不大的小卖部里，已经有些年头的坐地扇一边摇头一边发出“咕噜噜”的牢骚，也算是给这家闷热的小卖部带来了一丝凉意。
白雅艺玩累后，小身子蜷缩在梅姨睡过的躺椅上，沉沉地谁去。
现在的时间是三点四十分，太阳还没有一丝减去热量的意思，墙上的老钟藏在一处阴影里，正滴答滴答地走。
许云龙轻手轻脚地帮白雅艺收好地上玩具，唐楚楚正轻轻地拍着她的小背。
梅姨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件大衣，悄悄地盖在了她的身子上。
小艺身子缩了缩，嘴里不知道嘟囔着什么，依旧沉沉睡去。
这里的时间总是拖泥带水，这里的空间总是昏昏欲睡。
待白雅艺睡死，梅姨搬出一张小桌子，放上了一个老旧的银色烧水壶和几个大碗。
“来，试试梅姨的凉茶。”
黑色的茶水从水壶里倒出，满满的三大碗，空气中飘荡着一股茶涩味。
“谢谢梅姨。”
“谢谢阿姨。”许云龙端起碗，抿了一小口。
又苦又涩又黏的恶心感从舌尖直达喉咙，反胃感从肚子直往脑袋中涌，许云龙面不改色地缓缓放下碗。
“好喝。”
“好喝吗？”唐楚楚眨眨眼睛，“那好喝要不要多喝点？”
“不了，可以打包吗？我想和我最爱的爸爸分享。”
“……”
“小伙汁，阿姨这茶可是独家秘方，你在外面喝不到的。”
梅姨拿出一小罐冰糖，拈了几颗放进三人的碗里。
“而且也没人像你这么喝。”
放完冰糖后，梅姨没有端碗，反而抱起膝盖，想起了些往事，笑道：“我老伴儿年轻的时候，我爸不喜欢他，第一次喝这茶的时候故意不给他放冰糖，结果那傻子一声不吭全喝了，我爸的眼睛都瞪直了，说他是个能吃苦的踏实人。”
“然后梅姨你爸爸就让你们结婚了？”
“其实主要原因是，他呕吐的时候，弯腰不小心露出了他脖子那根手指粗的大金链子，所以我爸就果断拍案，让我们第二个月结婚了。啧啧，那时候有条金项链可不简单呐……”
“……”
“所以听梅姨一句劝，男人啊，能不能吃苦不要紧，最重要的还是有钱，知道吗？”
“哦。”
“不过其实也不用太有钱，太有钱的男人靠不住，像我儿子这种，有间小卖部的就刚刚好，到时老婆生两个孩子，守着这店解解闷，他呢，去外面干活回家，两夫妻大晚上有说有笑的，你说好不好哇？”
“好是好啦。”唐楚楚憨憨地点点头，“不过……”
“不过什么呀？”
“我不想开店。”唐楚楚捧碗摇头，“我笨笨的，做不来这些的。”
“那楚楚想做什么呀？”
“嗯……不知道呀。”虽然是不知道，但唐楚楚还是笑着说了，“到时候肯定有方法的，嗯。”
给儿子拐骗媳妇不成功的梅姨倒是不赞同地摇头：“年轻人没个计划可不好。”
“我也觉得这样很不好啦，可是没办法呀，我就是不知道以后要做什么。如果运气好的话，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就很开心啦。”
唐楚楚小心翼翼地往旁边瞄了一眼，随后又有些丧气地看着碗里凉茶自己的样子，“如果运气不好的话……”
“运气不好怎么样呢？”
“嫁个不喜欢的人，然后养孩子吧，反正我现在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
“其实这个事情我倒是觉得没有你想得那么糟。”
许云龙摸着碗沿，难得地开口安慰。
“有些人很快就能看到终点，可能只是因为他们站得矮。你是站得很高很高的人，你要看的地方在很远很远，当然要比别人多花一点时间啦。”
“真的嘛？”
“真的。”
“骗人啦。”唐楚楚摇头，却捧着脸颊，继续追问，“那你觉得我站得有多高。”
“和苏慎之一样高。”
“诶？”唐楚楚睁大眼睛，这回却是实实在在地摇头，“我不可能有慎之那么高的。”
“不要小看自己了。”许云龙只是摇头，却什么也不再说，而是认真地看着梅姨，开始问些自己关心的问题，“阿姨……小艺她们家的事，你知道多少？”
“嗯？”梅姨挑起眉毛，端详了许云龙半晌，想说又不说，最后却还是叹气一声，“小艺家的事，其实你在这条街随便找个人问问都知道，也不是什么秘密。”
“他们家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什么问题，就是……穷。”
“小艺爸爸妈妈其实是我老伴的工友，以前我们关系是很好的，一家人经常来往。后来工厂倒闭，拖欠工资不发，小艺爸爸就去外地打工，只留她妈妈在这，关系渐渐就不好了，那时候雅蓉都上初一了。”
“后来他爸爸在外地不知怎么的，遇着个骗子，让他一起合伙做生意，结果小艺爸爸把十几年的积蓄全拿出来了，连自己的房子都拿去抵押，后来当然是别人骗个精光，还欠了人家一屁股债，从外地灰溜溜地回来了，没多久就开始赌博喝酒样样齐，一喝醉酒，就闹事要打老婆孩子，家里几个女人几次都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警察都已经来过几遍了。后来还是白哥儿有本事，从外省念完书回来，第二年就把债还清了，还亲手动手掰折了他爸一条腿，听说还把那骗子给找着了打得人家半生不死的，当时还闹挺大事的，还上了新闻。”
“……”
“只是后来又听雅蓉说，她妈妈在一家砖厂做事，染上肺病，要天天吃些价格不菲的特效药，又拿房子抵押问亲戚借了些钱，后来还不上钱，那些亲戚就把她们赶了出去。她们家现在可彻底人见人憎了，今天我在菜市场撞见她戴口罩买菜，那卖菜的打她的手说她有传染病不做她生意，最后还是我上去帮的忙。”
“这么惨？”
“不，不是的。”梅姨摇头，“如果白哥儿在的话，可没一个人敢给她们脸色看。”
“白哥儿是谁？”
“白哥是小艺和雅蓉他们的哥哥。”唐楚楚在一旁插嘴解释，随后想想，又补充道，“他可比你高两个头，有三四个你这么壮。”
“……他的名字是不是叫白浩克。”
“不是。”
唐楚楚摇头。
“他叫白雅。”
“……”
“名字比你的好听。”
扎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