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煊城
皇城大道长安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各色各样的商人小贩吆喝声不断。街旁的荔枝树上开满了黄白色的小花,引得过往路人侧目。似乎这天下确实是个繁华盛世。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看似繁荣的太平盛世,内里却是腐败不堪,只有身在其中的人知晓这份滋味。明明煎熬在官僚淫威的水深火热里,却还跟那些被粉饰的太平迷了眼的榆木脑袋伙同,一起歌颂朝廷的深功伟业。
这世间不甘平凡的那些凡夫俗子们,终究是要被自己逼死的。
当今的大胤,便如一张波澜不惊的湖面,周遭尽是瞎了眼的捕鱼人。作为湖里一尾鱼,任你跳得再高也无人理睬,反倒是激起的水花惹恼了捕鱼人,一记闷棍就敲得你万劫不复,再也不能翻身。捕鱼人只嗅得到味儿,跟他们一样的臭味,才配与他们沆瀣一气。
路边卖馒头的小摊贩周遭围了三五个孩子,有一人专心致志地向小贩一一询问各种馒头的价格,另外几个偷偷把馒头塞进了衣裳里。
长安街上最有名的猪肉贩刀疤七的铺子前排起了长龙,因为街坊都知道他家的肉紧致量又足。据说刀疤七的脸上的刀疤是他年轻的时候帮官府捉拿一个江洋大盗时留下的,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是他很小的时候孤苦伶仃怕受人欺负,狠下心来自己故意用刀子划的。
“山海,你说为什么当年顾胤老儿要把这荔花街改称为长安街?”
皇城鼎鼎大名的“欲花春”酒楼里,一个高高瘦瘦面相白净的男子看着窗外的人来人往,问身边另一个男子。他们桌子上满是佳肴,两人的周围还站了六名侍卫模样的男子,个个魁梧高大,凶神恶煞。
“禀少主,顾胤大概是想借这字意,期盼他的大胤能长久的安稳吧。”男子答道。
“呵,如今的胤国是拼了命地在粉饰太平罢了。顾曦自废手足,国力损耗严重,正是虚弱之时。多少人盯着这块肥肉,我们可得抓住机会啊!”高瘦男子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眼里闪过一抹寒光。
“难得少主这么想,那不如我们早日赶回汝晖,一方面及时准备伺机而动,一方面也省得城主他老人家担心。他都来信催了好几次了!”男子心头一乐,像是抓住了一个好机会,立刻把他憋在心里多时的话说了出来。
“喂,穆山海!你别得寸进尺啊!本少爷还没在这央煊城玩够呢!回去老头子又要啰嗦,都已经答应你不去皇宫逛逛了,就别天天找借口催我回去!再说了,咱家那老爷子一向保守得很,他不图这大胤的美好河山,本少爷可得替他好好参观参观。”高瘦男子像是很生气,手上刚要夹菜的筷子都狠狠地拍在了桌上。
此时的“欲花春”酒楼之顶。
“就是他们?”
“嗯,主人交代的别忘了。抓一个,放一个,其他的都不用留。”
“查了这么多天,总算是找到了。”
两个带着犬面具的黑衣人窃窃私语。他们正是当朝丞相宁无恙手里的秘密组织“黑犬”九犬之二——屠夫和诗人。
黑犬不配拥有姓名,宁无恙说的。
高大壮硕的屠夫手持一把大得骇人的屠刀架在右肩,跟手持折扇病怏怏的瘦弱诗人形成鲜明对比。若不是宁无恙的那个美妇“覃萱儿”从未见过屠夫,她肯定不会说魂烈是她此生见过最高大的汉子。屠夫壮硕得像个怪物,若此时他不是立于这欲花春的楼顶而且一般百姓屋顶,屋顶怕是早已经塌了。
黑犬组织真正的九大黑犬,都是两人一组行动的。除了一个人,一个谁也没见过谁也不知道代号的人,永远是独来独往。
甚至,可能连“黑犬”里的其他人都不知道那个人是否真的存在。
“那...进去吧。”
诗人一收折扇,缓缓从楼顶落到欲花春正门。随即,屠夫也“轰”的一声落到诗人身边,弄得门边的地板都分明有了些裂痕。
“啊啊啊啊啊啊~”
“他们...他们莫不是‘黑犬’?!快逃啊!”
“天呐,这次遭殃的又是谁?”
酒楼里跟大街上的人们见了诗人与屠夫脸上佩戴的那狰狞的犬首面具,仿佛瞬间唤起了脑海最深处的恐惧。在民间,“黑犬”这个组织是神秘而又绝对不敢轻易提起的。他们虽然大多数只听说过“黑犬”的传说,可是每一个有关于“黑犬”的传说里,黑犬都是穷凶极恶的象征。
诗人摇着折扇悠然走入酒楼,那模样不像是一个杀人为乐的杀手,反倒像是一个只谈风月的文人。传闻里的诗人,每杀一次人,便留一句诗。
屠夫满脸煞气地将他的巨刀拖在地上跟在后面,发出“嗞嗞”的声响。还不时环视着周围的百姓,像是在炫耀着自己的凶狠。屠夫之所以叫屠夫,是因为他杀人从不会给人痛快,定要开膛破肚,剁成肉块。
“请问...冽北原汝晖城城主方傲的长子方峥,是哪位?”诗人走到酒楼三楼窗口旁,对着一桌异常冷静的人礼貌地问道。
“你...你是什么人?”穆山海额头上满是冷汗,咽了口口水,握紧了右手的刀,以近乎颤抖的语气问道。
“我在问,冽北原汝晖城城主方傲的长子方峥是哪位!”诗人面带微笑,又以另一种很礼貌的口吻问道,只不过明眼人大概听得出他是笑里藏刀,话里裹着针的。
“别想着跟我们打哦,这大块头发起火来染红了这长安街就不好了,我是拉不住他的。”
穆山海拳头一紧,他自己虽然功夫不俗,但是他能感觉到绝不是眼前这个人的对手。
“他…他是方峥!”
穆山海突然站起来,指向身旁的高瘦男子。高瘦男子眼睛一瞪,表现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方峥周围的那几个侍卫也都瞪大了眼睛。
“欧,是吗?”诗人打量着方峥,又打量着穆山海。“你真是方峥?”
方峥愣着看了穆山海一眼,从穆山海的眼里似乎得到些什么讯息,一咬牙:“我我我…我就是!”
“呵。”诗人冷笑一声,给了屠夫一个眼神。
一瞬间,体型壮硕的屠夫使着他那把巨刀在每一个侍卫的脖子跟四肢处留下了优美的弧线,就像水里自在的鱼。屠夫回到诗人身侧,屠刀重新架回肩上
“轰!”刚刚还活生生的几个人,轰然倒塌,沦为成一地烂肉。
“你们!”穆山海气得大喊,心中更加惊惶了。他确信,在眼前的这两个人面前,他连出手的资格也没有。
“你跟我走。你,回你的汝晖城告诉那个老家伙他儿子在我手里,要想让他活命,就安安分分地在冽北原当他的土皇帝,永远都别打胤国的主意。”诗人一把抓住穆山海的衣襟,又对方峥说道。
“不是他才是方峥吗?”屠夫有些不解了,语气憨厚,挠了挠头指着方峥说道。
“啧啧啧,自私的主子,无私的仆人。三岁小孩都骗不过的把戏码,能骗过我?”诗人又是一声冷笑,话里满是不屑。
“我说的话你听到没!”诗人突然发怒,手里折扇一挥,狠狠扇在方峥的脸上。
方峥一愣,嘴角的血都没心思擦,连忙说道:“知道了知道了。”随后仓皇失措地逃出了酒楼,不见踪迹。
“小白,把这个人带回去。”诗人对着窗外随意说了一句,不一会儿便出现了一只幼犬,带着穆山海消失在了长安街上。
“可是...诗人,我怎么还是觉着那人不像是汝晖城的少主啊?”屠夫挠了挠头,还是很疑惑。
“呵,我当然知道他不是汝晖城的少主了。”
“那...皇帝的命令不是软禁方峥吗?”
“可是主人的命令...是要方峥死!”
诗人嘴角一扬,继续说着:“刚刚打方峥的那一扇,贯入了我的古书煞气,方峥会死在一个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以足够狰狞恐怖的方式。”
“北地的土著,果然都不入流。”诗人扫了一眼已经倒地没了生机的那几个入流中游的侍卫,扬长而去。
丞相府。
“哎哟喂,小姑娘你可醒了!”宁无恙坐在夫迁所睡的床头,一脸焦急又欣喜的模样。
“这...这儿是哪里?您...您是?”夫迁揉了揉眼睛,语气十分虚弱。
“你别怕!孩子,这儿是大胤国丞相府里,我就是当今丞相宁无恙。到这儿就安全了,到我这儿你就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宁无恙耐心而又和蔼地跟夫迁解释着。
“快快快,赶快把熬好的雪莲参汤端上来!”
“什么,丞相大人...”夫迁听了急得想起来行礼。她记得她的爹爹教过她遇见那些皇亲贵胄一定得行礼,不然就会惹祸上身。
“不用不用,不用行礼,你身子刚好一点儿怎么能随便乱动呢!”宁无恙依旧是满脸的亲切和善。
夫迁也没坚持,继续问道:“我...我为什么在您府上?我记得...记得我的家人...他们...他们全都被坏人杀掉了...”
说着说着,夫迁哽咽着哭泣了起来,小手狠狠地抓紧被袄,不停地颤抖着。
“你也别太伤心了,乖孩子!我门下宾客偶然救了你并将你带到这丞相府里,还不知你竟经历了如此悲痛之事!你与我有缘,我见你又甚是欢喜。如今你无家可归,不如...不如以后我做你的父亲可好?我答应你,有朝一日我定帮你找出害你全家的凶手,为你报仇雪恨!”宁无恙满脸哀痛心疼,可他慈善的面具之下,一个长远阴毒的计划正在生根发芽。
轰隆隆~
央煊城的上空突然乌云密布,响彻天际的雷霆不绝于耳,枣子大的雨滴拼了命地冲撞着大地。长安街上的行人们急匆匆地奔跑着,都想找个好地方躲避这场骤雨。
“真的可以吗...您真的能帮我报仇吗?”
“当然了,我乃当朝丞相,这还不是小事一桩?那以后,你就随我姓了。”
宁无恙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儿想了一瞬。
“以后,就唤你宁书欢吧。”
只顾风月不顾恨,宁书欢喜不书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