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军和李伟这几天的工作效果还不错。
公司里那些李家沟的后代,虽然从小就接受了长辈们族系宗亲思想的洗礼,但从内心深处并不完全认同这种意识,要不是现在身处几乎完全是由李家沟三个族系的人组成的这个特殊的环境里,宗亲族系的观念可能早就被他们撇到脑后去了。
李建军和李伟带着几个作业队长,把三百多名员工分成了十个小组,苦口婆心地给大家做化解宗亲矛盾的说服工作,大多数员工都表示自己完全没有问题,一小部分人说要看看家里人的态度再说。
有了前面这些工作的铺垫,再加上军娃的态度足够诚恳,尤其是他那个漂亮得让大多数人不敢直视的女朋友,一口一个“大哥”、“兄弟”亲热地叫着,有些人即使心里有一些怨气,此刻也都云消雾散了。
林双玉听了李建军对这几天分组讨论情况的汇报,觉得时机已经成熟,让李建军安排,明天各个小组集中讨论对军娃的处理意见。
林双玉让李建军给员工们说清楚,公司把对军娃带头挑起群体斗殴事件处理的决定权交给大家,要求每一个人都要发表意见,每个小组必须拿出具体的处理建议,公司最后会根据大家的意见作出处理决定。
林双玉说,可以明确地告诉我们的员工,“葛王”公司会逐渐推行这种民主管理的方式,由大家协商对军娃的处理决定只是一个开始,以后会有许多类似这样的问题,由员工们自己商讨决定,公司领导会充分尊重员工们的意见。
剩下的鲜葛根已经全部完成了切丁工序,葛根丁的烘干正在加紧进行中。
李老汉的三间老屋被改造成烘干房,每个房间都建了一个大大的火炕,几十个工人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轮流作业。
一袋袋切好的葛根丁被送到了房内,摊铺在烧得滚烫的土炕上,每个土炕都有专人负责烧火和倒翻。老屋的房檐下,白色的水蒸气从排气孔不断涌出,袅袅升空,消失在雪后的蓝天白云之间。
一袋袋炕干了的葛根丁从老屋里搬了出来,装上了门口停着的三轮车,直接转运到山外,很快就会装上物流公司的大货车上。
吃过了早饭,林双玉一个人到烘干房里查看烘干的进度,他在三个房间里转了一圈,询问了当班工人一些情况,在心里默默计算着。
每个烘干房二十四小时大概可以把四吨水分含量在百分之三十五左右的葛根丁,烘干到含水量不超过百分之十五的商品葛丁。每吨葛丁的烘干成本,主要是人工费用还有一点的燃料费用,大概在两百元左右。
这个成本有点高了,比以前自然晾晒的成本足足高出了三倍。
林双玉在想,每年葛根的采挖季节只有深秋到冬末短短的三个多月时间,这段时间的气温比较低,晴好的天气也不会太多,采挖加工的葛根光靠自然晾晒显然不太现实。
两三年后,公司种植的葛根会进入收获期,就按每年采挖葛根两千亩计算,公司每年的葛根产量都会达到四千多吨,要比采挖野葛的数量多几倍。到那时,葛根晾晒的问题会比现在更突出,也会更严重。
今年是首次加工葛根,大家包括自己都没有经验,没有考虑到天气因素对晾晒的影响。事到临头,只能采取目前这种不计成本的应急方式。
要和刘工商量一下,明年早做准备,建一个烘干车间,把烘干能力提高上去,一定要把成本降下来。
刚回到葛苑,常欣欣就把各个小组讨论形成的,对军娃的处理意见交给了林双玉。
林双玉看了一下,六个小组报上来的处理意见大同小异,无非是要军娃写出书面检查和保证,承担受伤人员的医药费、住院费和误工费,罚款、扣发工资等等。
最严厉的处理意见是要求公司开除军娃,永远不再聘用,好在提出这个处理意见的只有一个小组。
这个结果是林双玉预料之中的事情,他让常欣欣把这些处理意见张贴到职工餐厅里去,另外再贴上公司的通知,主要内容是,如果还有员工对各小组的处理意见不满意,今天晚上十点以前,向李建军副总经理书面提出,如果没有人提出新的意见,两日内公司将根据大多数职工的意见,对军娃做出最后的处理决定。
林双玉对常欣欣说:
“把各小组的意见公布出去,可以避免员工对公司最终的处理结果产生怀疑,怀疑公司在搞大事化小,有意包庇军娃。要让大家明白,公司的处理决定完全是根据大多数员工的意见作出的。”
常欣欣问:”那就意味着必须要把军娃开除掉!”
林双玉说:
“我肯定不会开除军娃。提出开除建议的只有一个小组,不是大多数员工的意见,少数服从多数的道理大家知道,要是有一半的小组提出了开除的建议,那咱们就得慎重考虑开不开除的问题了。”
常欣欣不以为然地说:
“我觉得你这是投机取巧,这边刚让军娃道完歉,那边马上就分组讨论处理意见,还让每一个人都公开说出自己的建议,每个小组都得上报讨论结果,实际上你是逼着大家统一口径,把大家的意见统一到你的想法上来。”
林双玉笑着说:
“能想到这一点,说明你最近的进步不小,值得表扬。这就是领导的艺术,要想办法把自己想要说的话通过别人的嘴说出来,甚至是让自己的对手先说出来。至于如何做到这一点,你通过军娃的事情可以慢慢体会一下,以后遇到类似这样的问题就知道该怎样做了。”
常欣欣满脸的不屑:
“水到渠成,了无痕迹。你做的确实高明,但我绝不苟同。军娃严重违反公司制度,持戒行凶,酿成上百人参与的群体斗殴事件,直接造成四人受伤,其中一人轻伤的严重后果,依法应该交由公安机关严惩。”
“你现在这种做法是在挑战法律的尊严,是对犯罪行为的纵容,是对我们自己制订的规章制度的践踏。开了这个先例,大家以后会把公司的规定制度视作儿戏,我不知道以后我们还能有什么办法约束员工的行为,如何实施你一直强调的有效的管理行为。”
看着常欣欣表现出来的嫉恶如仇和正气凛然,林双玉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如果不是这次斗殴事件牵涉到李家沟村宗亲族系之间的矛盾,如果我们公司的员工来源构成多样一些,我会毫不犹豫地像你说的那样,把军娃交给公安机关处理。”
“你想过没有,如果我们当时那样做了,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别的我不敢说,但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那就是李家沟村三个宗亲族系之间本来就存在的矛盾,会因为这件事激化,相互之间的对立情绪会更加严重,进而导致我们公司的员工队伍会更加分裂,甚至会出现互相拆台的情况。”
“到了那个时候,我们不要说实施有效的管理,甚至会完全失去对员工队伍的控制,恐怕葛王公司只能剩下关门停业一条路可走。”
“不要天真地认为我们可以把现在的这些员工全部开除,从外边重新招一批工人进来。这种想法,只是一种无法实现的美好愿望,公司原来的那些员工不会允许我们这么做,李家沟的上千乡亲们不会允许我们这么做,就连地方政府也不会同意我们这么做。”
“趋利避害,是人类的本能,我费了这么大的周折,想了这么多的办法,让军娃免受刑事处分,不是我想袒护他,也不是无视法律的尊严,是想通过我们自己的办法,既让受害者的利益和尊严受到保护,又让肇事者受到应有的惩罚,还要尽可能地保护公司的利益,特别是长远的利益不受损害。”
“也许你现在还没意识到,让军娃低头认错,主动向受到伤害的工友和他们的家人道歉,比让他受到法律的制裁,比让他在监狱待上两年,难度要大得多。没有军娃现在的这种低姿态,咱们化解李家沟的族系矛盾的想法,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常欣欣低下了头,她在细细品味着林双玉话里的意思。
斗殴事件发生后,常欣欣一直对林双玉有些意见,想不通他为什么不把军娃交到派出所去,为什么婆婆妈妈地拖着不尽快做出处理决定,为什么眼睁睁看着公司的生产任务没办法完成,看着公司的利益受到损害,为什么下雪了还不放假,每天还要支付三百多人的工资。
认真地想了一会,常欣欣不得不承认林双玉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如果当时按照自己下意识的想法,直接向派出所报警,由公安机关来处理群体斗殴事件,完全有可能发生林双玉所说的那种情况。
常欣欣觉得后脊梁一阵发冷,要不是林双玉在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阻止了自己拨打报警电话的行为,说不定那么多职工已经完全失控,公司现在完全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看着常欣欣脸上的表情,林双玉安慰道:
“你不要想的太多了,我说的仅仅是一种可能,并不是说把军娃交给派出所处理,我们就没有别的办法平息这场风波。”
“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一个道理,有时候合法的事情不一定合情,合情的事情不一定合理。凡事都需要冷静地多想一想,权衡利弊后再做决定。”
“当然,你说我们把自己制订的规章制度当做儿戏,这个问题确实应该慎重对待,在对军娃的处理决定上,一定要体现出对公司管理制度的维护。”
常欣欣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
“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天真、太幼稚了!没有考虑到可能导致的严重后果,还这么自以为是,义正言辞地教训你,真是太丢人了,你不准笑话我!”
看着常欣欣的囧态,林双玉终于憋不住大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