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飘洒洒的大雪下了一夜。
简易公路在山谷中顺着河道的走势蜿蜒盘行,坡度不太大。
山里的气温已近零下二十度,雪花落到地面,不到明年开春的时候不会融化。面包车在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的道路上行驶,只要速度不太快,还是比较安全的。
林双玉让人把军娃叫了过来,和自己一起出山。
作为群体斗殴事件的罪魁祸首,林双玉知道,军娃的态度在这个事件的处理和化解宗亲矛盾的事情上十分重要。
军娃这几天心情很矛盾,一方面担心公司把自己交给司法部门处理,那样的话,免不了要吃几年的牢饭;另一方面担心好不容易定下来的亲事,会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告吹,以后恐怕很难遇到这样称心的女子。
同时,军娃多少还抱有一点侥幸心理,事情发生了这么多天,公司一直没有处理,是不是自己当村主任的伯父起了作用,是不是公司担心自己这股的兄弟心比较齐,态度强硬,害怕处理得重了,这些兄弟们会不管不顾把事情闹大。
军娃十分后悔,后悔自己那天太冲动了,不该失去理智动手打人,特别不该把李副总给打伤了,人家只是来劝架的,和自己又没什么冤仇。
“就算是旷工,也只是罚款二十块钱的事,为了二十块钱,不仅得罪了另外两股的人,让同宗同同系的兄弟们跟着自己倒霉受气,让父母和大伯担惊受怕,还可能让马上就要到手的媳妇飞了。“
那妹子不仅人长得俊,不嫌弃自己家贫,不嫌自己是个农民,连彩礼都没要,军娃觉得人家能看上自己,一定是自己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军娃很多次在避过人的时候,狠抽自己的大嘴巴子,骂自己是混账王八蛋。他知道现在后悔已经晚了,自己除了继续硬挺着外,剩下的只能是听天由命。
林双玉坐在面包车的副驾驶座上,脸色冷峻。军娃张了几次嘴,可不知道该向老板道歉还是求饶,看着林总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只能讪讪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军娃的家里,父母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劝说,伯父的大耳光子都没能让军娃低头,他只是说,事情是自己做的,该打该罚由他一个人扛着,不会连累其他人的。至于去给人家赔罪求饶,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能当软骨头,给家族丢脸,让弟兄们唾弃一辈子。
他妈妈声泪俱下地哀求:你就是不管爹妈的死活,难道连刚刚定下的媳妇都不要了吗?你要是吃了官司,进了监狱,人家女娃还会嫁给你吗?
军娃心里很痛,但仍然不为所动,倔强地跪在父母和伯父面前,双方就这么僵持着。
僵持的局面直到房门被一个穿着浅黄色羽绒大衣,衣服上、头发上落满了雪花的姑娘推开,才宣告结束。
这种情况在林双玉的预料之中,想想自己以前做过的那些事,他能理解军娃现在的想法,毕竟是血性方刚的小伙子,怎么可能轻易地向人屈膝。
林双玉做好了预案,在马玉成把他和军娃送到村里后,悄悄交代马玉成,想办法打听到军娃对象家的地址,把她接到这里来。
只是林双玉没想到,军娃的对象竟然是如此出众。
这个带着一身寒气推门而入的姑娘,虽说穿着臃肿的羽绒服,依然掩饰不住高挑姣好的身材,冻得通红的鸭蛋脸上,五官立体精致,搭配的很和谐,特别是一双大眼睛,妩媚天成,盼顾生辉。
耿着脖子在地上已经跪了有一阵子的军娃眼前一亮,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两步,又迟疑地停下来:
“春草,你咋来了?”
军娃的母亲似乎不相信,使劲地揉着自己的双眼:
“哎呀,这么大的雪,闺女你是咋来的?”
那个叫春草的姑娘扑打着身上、头发上的雪花:
“我听军娃公司里的人说,军娃出事了。”
军娃低下了头,嗫懦地说道:“谁这么嘴贱!”
进屋后一直坐在那里,始终没有说话的林双玉站了起来:
“是我让人把军娃的女朋友接过来的。如果不是军娃惹了事,再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就会举行婚礼,所以应该让她知道军娃的情况。”
春草落落大方地向着林双玉伸出了手:
“您好,是林总吧?我听军娃说过,您是个好老板,挺关心员工们的。我叫程春草,是军娃没过门的媳妇。”
林双玉轻轻握了一下姑娘主动伸过来的小手,心中暗道:这姑娘不像是个农村女孩。
春草转过身对着军娃:“你到底闯了什么祸,快点告诉我。”
军娃低着头,一句不吭。
还是军娃的伯父,也就是李家沟的村主任,把情况给春草大致叙说了一遍。说就是你们定亲那天的事,军娃高兴地过了头闯下大祸,搞不好要进监狱。林总为了能把军娃保住,把他带回来正想办法呢。军娃这头倔驴,死活都不肯低头。
春草走到军娃的身前,双手扶住他的肩膀:
“抬起头看着我。你自己做错了事,不承认错误,还不想低头是不是?你以为你这样做才算是个男子汉,人家才能看得起你?”
“没想到我看上的男人竟然是这么个没有担当的人,算我瞎了眼。你想犟就犟吧,咱俩之间的事情结束了,我不想嫁给一个不敢承担责任,不能给我带来安全感的男人!”
春草对林双玉说:
“林总,刚才听送我来的司机说,您现在还在住院,偷偷从医院跑出来,冒着这么大的雪,为军娃的事忙前忙后,这样的老板真不多见。您还是把这种不识好歹的人送到公安局去吧,这种人不值得您劳心费神,我们走吧!”
军娃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春草,求求你别走!我错了,只要你不嫌弃我,我都听你的,你说让我咋办就咋办。”
春草转过身去:
“你别给我下跪,有种给被你打伤的人下跪去,求人家原谅你。只要你这次不进监狱,保证以后遇事不再冲动,我可以原谅你,咱们的婚礼按原来定的日子举行。我也不想在村里丢人现眼,刚定亲就吹了。”
看着春草三两下就把军娃治得服服帖帖,林双玉愈发觉得这个姑娘不是一个普通女子,心里有了“揽才”的想法:等他们结婚后,想办法把这个叫做春草的姑娘请到公司来上班。
军娃的工作做通了,剩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老主任和林双玉商量,他带着军娃和他的父母,挨家挨户给被军娃打伤的几个人去赔罪,给人家说一定赔偿损失,不仅赔治病的钱,赔误工费,还要赔营养费、赔精神损失,争取人家的谅解。
老主任说,就是人家不让进门,隔着院墙,也得把这些话说出来,让人家感到咱们确实是诚心诚意的。
春草知道了他们的计划,主动说道:
”我和你们一起去吧,反正很快就要过门了,现在为自己的男人出头没什么丢人的。”
军娃听说春草要陪着自己去给人家请罪,脸都急白了,坚决不同意没过门的媳妇跟着自己一块丢人显眼。
春草说,你们不是怕人家不给面子吗?我一个大姑娘家,现在还不是军娃的媳妇,又是外村人,冒着这么大的雪给他们磕头,谁家好意思为难呢!
林双玉佩服春草的豪气和见识:
“春草姑娘既然这么说了,我看就让她跟你们一起去吧。她说得有道理,村里的人再不情愿,也不好跟军娃没过门的媳妇过不去。”
林双玉拍着军娃的肩膀:
“能找到这样的媳妇,是你小子烧香拜佛也求不来的福气,一定要好好珍惜,千万不敢再冲动了。”
军娃脸了上挂满泪水,不停地点头称是。
老主任带着军娃一家人走了。
林双玉暂时没地方可去,就在军娃的家里等着,干坐了一会,觉得越坐越冷,干脆上了军娃父母的炕。
炕是热炕,暖暖活活,他斜倚在热炕上,不一会就进入了梦乡。
军娃他们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吃下午饭的时间。
军娃的母亲一进门就忙活着开始忙着和面。
老主任给林双玉说了他们跑的情况,除了被军娃打断胳膊的那个人家,态度仍然强硬,没有明确表示谅解外,其他的几户人家,总算是看在春草的面子上,勉强接受了军娃和父母的道歉,表示不再追究军娃的责任。
老主任说:
“被打断胳膊的那户人家,听说是军娃前来道歉,死活都不肯开门。春草站在大门外,叫了半个小时的叔叔婶婶,连左邻右舍都被喊了出来看热闹,他们这才开了门,让有话在门口说。军娃在春草的安排下,当众跪在雪地里请他们原谅,那家的老人一直不松口,后来春草也跪下来求情,他们才说了一句挨打的孩子不在,家里人不敢替他做主就关上了大铁门。”
说话间,军娃的父母端上了面条,歉意地说,来不及做别的了,吃碗面条垫垫肚子,一会再炒几个菜请兄长陪林总喝点酒。
林双玉对军娃说,被你打断胳膊的那个计量员还在镇医院住院。吃过了饭我去找镇上的领导,你和你女朋友坐车一起到医院去,买点东西去看看人家。态度诚恳一些,只要他自己愿意原谅你,他家里的人就不好说什么了。你父母和老主任就别去了,年轻人在一起话好说些。
林双玉从身上掏出一叠钞票递给军娃:
“这是一万块钱,你送给他,就说是给他这些天的误工费和精神补偿,至于住院费等出院结算的时候再送去。”
老主任急忙阻拦:
“娃自己惹的祸咋能让你掏钱呢,这钱我们早就准备好了,你就放心吧。”
林双玉把钱塞到军娃的手里:
“所有受伤人员的住院费和工资都由公司负责,你们的钱留着好好给军娃办个热闹的婚礼,争取把村里所有的人都请过来,请乡亲们热热闹闹地喝上一场喜酒。到时候,我会想办法把县里和镇上的领导请过来,给军娃当证婚人。军娃现在受的这点委屈不算啥,你结婚的时候我给你补回来,一定让你在乡亲们面前扬眉吐气。”
军娃的父母听林双玉这么说,喜极而泣,连一句感谢的话都说不出来,倒是程春草,大大方方地对林双玉说:
“我们的婚礼不请领导,就请你林总给我们当证婚人,到时候我和军娃要当着全村父老乡亲的面,当着你们公司员工的面给你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