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脚步总是匆匆忙忙。
大山里由于日照时间比较短，气温的回升速度要比平原地区慢一些，但谁也阻挡不了春的脚步。
漫山遍野的桃花、杏花从刚开始的星星点点渐渐联成一片，艳红、粉红、水红、深红的颜色渲染了一面面山坡，红色的海洋里点缀着一些嫩白淡黄和翠绿，那景象既壮观又妖娆。
整个冬天都垂头丧气无精打采的油松、侧柏等常青树种，得意洋洋地伸展开枝叶，给自己换上了亮绿的新装，一付扬眉吐气的样子。
林双玉培育的一百多株葛根种苗都长出了三四片叶子。葛藤初生的叶片呈锯齿状，正反面都被覆着黄色的绒毛，看起来特别的娇嫩。
刚开始的几天，太阳出来后，林双玉都要将这些葛苗一个一个地搬出房间，让它们晒晒太阳，吹吹风。下午赶在太阳落山前，又要将它们搬回到室内，以免被夜晚的低温冻伤。
这几天的温度回升很快，晚上的最低气温也能有零上五六度的样子，葛苗已经不需要再搬回室内，它们需要尽快地适应自然环境。
再过几天，这些葛苗就要在林双玉开垦出来的苗圃地里安家，真正开始自己的生命之旅。
李老汉最近一直在忙碌着打扫卫生，终年都没有收拾过的屋子，被他从里到外仔细地清理了一遍，连石板房外墙上的杂草和树叶都清理得干干净净。
林双玉到山里已经有几个月的时间了，从来没见李老汉洗过衣服。这几天，老屋院子里的树枝上，晾满了李老汉的衣服和恢复了本来颜色的床单被罩。
林双玉有点奇怪，问李老汉咋变得爱干净了。
李老汉涨红了脸，带着些许得意的语气说，过两天就是清明节了，自己在省城当记者的女儿要回来给她妈上坟。这孩子打小就孝顺，每年的清明节，都会到山里来给她妈烧纸送钱。女儿上完了坟，会在山里住一个晚上。
林双玉明白了，李老汉这是在忙着准备迎接宝贝女儿的到来。
可怜天下父母心。
一年到头，李老汉难得见上女儿一面，对他来说，现在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吗。
清明节那天，天气不是很好，一大早就飘起了毛毛细雨。
换上了一身整洁的衣服，脸上的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的李老汉，心神不定地在老屋的院子里转来转去，嘴里不停嘀咕着，一会骂老天爷不长眼，非要在这时候下雨，一会又念叨着下雨路滑，不知道孩子进山了没有，要是还没有进山，就别来了。
李老汉的情绪影响到了林双玉。他坐在房檐下的木墩上正在翻看手机，心里忽然变得烦躁起来，眼睛虽说还盯在手机屏幕上，思绪却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清明节！
中国人祭祖的日子！
去年的今天，这个时间，自己正在赶赴公墓祭奠母亲的路上。
今年的今天，此时的他，空有一颗悲呛的心。
明年的今天，不知道自己是否还会存在于人世间。
............
林双玉有些恼怒：今天是怎么了，心里为什么会这么乱。
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原以为像自己希望的那样，已经彻底地忘掉了的那些事，那些人，现在又从脑海的角角落落里蹦了出来，不断在眼前闪现。
原以为已经愈合，没有留下一点痕迹的伤口，为什么又在隐隐作痛。
忘掉过去，对自己来说，难道真的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吗！
林双玉很不满意自己现在的这种状态，索性收起了手机，换上胶鞋，穿上了雨衣，在濛濛细雨中，向着小河上游的方向走去。
春雨中的大山深处另有一番景致。
极目望去，满山满坡的新翠中点缀着的片片点点红色、黄色，笼罩在轻纱般的薄雾中，若隐若现。空气中除了湿润，除了山花的香甜、还有淡淡的泥土气息。耳边，除了小河哗哗的流水声，再没有其他任何的杂音。
享受着山谷里的静谧，林双玉很快平静了下来，沉浸在春日雨景之中。要不是肚子在不停的咕噜着抗议，他还会继续在小河边享受春雨带给自己的心旷神怡。
回到老屋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
阿黄大老远就摇着尾巴迎了上来，亲昵地冲着林双玉低声呜咽，似乎在诉说着自己的委屈。
平常，它几乎和李老汉形影不离，今天，小主人回来了，老主人却将它赶到了门外，难怪它有些不高兴。
李老汉打开了房门，脸上堆着难得一见的笑容，热情地招呼：
“下着雨，你跑到哪里去了，吃饭也不回来。”
林双玉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李老汉的身后闪出一个高挑靓丽的女子。
这女子身高将近一米七，鹅蛋型脸上的皮肤光洁白嫩，显然没有涂脂抹粉，透露出自然的光彩。她眼睛很大，很亮，乌黑顺直的长发，随便地扎成一束，垂在脑后。湖蓝色牛仔服上衣只系了两枚扣子，领口开得很大，纯白色的高领羊绒衫将她的脖子衬托得格外修长。她的身材很好，虽然穿着厚实的衣服，却一点都不显得臃肿，该凹的地方凹，该凸的地方凸。
女子轻盈地从李老汉的身后闪了出来，笑吟吟地伸出自己的右手：
“你好，是林大哥吧！我叫李桠，枝桠的桠。谢谢这段时间对我父亲的照顾。”
声音温婉悦耳，有一种天然的亲和力。
林双玉稍稍有些惊讶，没想到其貌不扬的李老汉，竟然有这么一个漂亮知性的女儿。
他有些不太自然地挤出挤出一点笑容：
“我是林双玉。李大叔救了我的命，又收留我住在这里，要说谢，应该是我说才对。”
林双玉伸出的右手，只是轻轻地同对方温暖的小手碰了碰，便迅速地抽了回来。
“听我爸大概说了你的情况，我也在省城工作，不知道有没有可能给你帮一点忙？”
李桠的话里，明显带着一些关切。
林双玉摇了摇头，神情落寞地说道:
“谢谢你的好心，省城和现在的我没有任何关系。”
李老汉在旁边插话：
“别在雨里淋着了，快进屋吃饭吧。小桠带来了好多吃的东西，还有西凤酒，等你小半天时间了。”
“你们父女俩好长时间都没有见面，我就不跟着掺和了。屋子里有早上做的饭，热热就行了。”
林双玉不愿意同外人打交道，拒绝了李老汉的邀请。
“我一年才进山一回，难得在这里相遇，我们一直在等你一起吃饭，就别再客气了！”
李桠大方地拉起林双玉的胳膊，声音多少有些发嗲。
林双玉的脸红了，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话来。
他想将自己的手臂抽回来，但李桠抓得很紧，试探了两次都没有成功，有点尴尬地说到：
“不好意思，让你们费心了。在外边跑了半天，衣服都湿透了，你们先吃吧，我换件衣服就来。”
李桠这才放开了他的胳膊。
林双玉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恼怒地踢掉了脚上沾满泥水的胶鞋，将湿漉漉的雨衣狠狠地摔到地上。
他对自己在李桠面前的表现很不满意：
“林双玉啊林双玉，你好歹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怎么会在这么一个小女人面前失态。”
林双玉有着一米八五的的身高，体型健硕，五官俊朗，天生又带有一些文人的儒雅。曾经的他事业有成，性格张扬，男人气十足，是省城有名的钻石王老五，也是不少大家小姐、名门闺秀仰慕和追逐的目标。一些生意上的合作伙伴，那些妖娆多姿、可以呼风唤雨的女强人，也常常主动地向他放电，只要他乐意，那些女人随时都会向他献出自己的妩媚和万般风情。
那时的林双玉从来不会主动去招惹女人，但他的身边从来不缺少女人。
天已经完全黑了，雨越下越大。
林双玉和李老汉、李桠围坐在矮桌旁，边吃边聊。桌上摆着的，除了李老汉从山上采挖的野菜芽，还有李桠带来的卤肉，烤鸭和水果。
李老汉的屋子里装上了LED灯后，晚上再也不用摸黑了。
李老汉和女儿难得有相聚的机会，父女俩有说不完的话。
他们唠着村里的新鲜事，唠着亲戚们的情况，谁家盖了新房，谁家买了小汽车，谁家的那个小子娶了媳妇。
别看李老汉每个月只出山一次，对这些事却知道的一清二楚。
李桠向父亲说自己的工作，说孩子如何聪明，丈夫如何体贴。
从他们的谈话中，林双玉大概知道了李老汉这个宝贝女儿的情况。
李桠大学毕业后，在省城最大的一家报社当上了记者，四年前就结了婚。丈夫是她的大学同学，现在是省直机关部门的公务员。他们有一个三岁的儿子，聪明可爱，一直由李桠的婆婆帮忙带着。
林双玉插不上话，他也不愿意说话，只是默默地吃饭喝酒。李桠怕冷落了他，不时给他加一些菜，冲着他歉意地笑一笑，催促他多吃一些。
林双玉早就饿了，为了报复自己初见李桠时的失态，也不客气，放开肚皮大吃大嚼，吃相很不文雅。
一顿饭吃了足有三个小时。
李老汉心疼女儿，对李桠说：“小桠，时间不早了，你明天还要赶路，早点歇着吧。”
林双玉这才有了说话的机会：
“大叔，让李桠住到我的房子去吧，那里干净些。咱爷俩挤一挤，凑合一晚上得了。”
他喝得有点多，舌头发硬，话也说的含混不清。
“那怎么能行！小桠就睡在这里，床单被子都是刚洗过的。人老了没多少瞌睡，我在火堆旁坐一会天就亮了。”
李老头断然拒绝了林双玉的好意。
林双玉不好坚持，站起身来准备告辞。
“爸，林大哥是一片好心，我就在他的屋子里住一晚上吧，反正明天一大早就要走了。你先睡吧，我和林大哥到他的屋子再聊一会。”
李桠转过头来，冲着林双玉嫣然一笑：
“委屈你和我爸挤一晚上，我就不说谢谢了。”
“不用客气，刚到这里的时候，我和大叔在一个炕上挤了几十天呢。”
李桠站了起来，双手高举，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开始收拾自己的背包。
“那你就早点睡吧，明早我叫你吃饭。”
李老汉有些不情愿地叮咛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