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劳动强度大,工作时间长,但收入比基本工资要高将近一倍,员工的生产热情十分高涨。
有些工人暗中较上了劲,比赛着谁的产量高,谁挣的更钱多,有人甚至天黑以后还打着手灯在挖葛根。要不是李伟发现这个问题后及时制止,规定任何人不得在早七点以前和晚六点以后上山,说不定大多数员工都会卷进这种游戏里。
这种员工们各自为战的生产方式,几乎完全是靠收入来调动大家的积极性,所谓的管理只剩下了计量考核。李建军和大伟最近也清闲了不少,甚至能抽出时间,轮流到转运站去观摩打捆机的使用情况,再顺便回家去看看。
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
林双玉却始终高兴不起来,他一直在担心天气变化。
毕竟已是深冬时节,要是突然下上一场大雪,眼前这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马上就会戛然而止,自己定的那几个目标也就会化成一团泡影。
在制定这些目标前,他专门咨询过李老汉,也和李建军商量过。
两个人都说,在农历腊月之前,当地下雪的情况不常见,即使有,也是一些小雪,不会对公司的生产带来太大的影响。最怕出现连续多日的阴天,切好的葛根丁不能及时晾晒入库,会对后续的生产加工带来不利影响。
阴沉的天气影响了林双玉的食欲,早饭时,他只喝了一碗包谷糁就放下了筷子。李桠的姑姑以为饭菜不合他的胃口,问他想吃些什么,自己专门为他做一些。
林双玉摇头说,自己只是没有胃口而已。
姑姑现在负责给“葛苑”的小食堂做饭,兼带着照顾刘春林的日常生活。这是林双玉特意安排的。
自从到了公司,刘春林就像吃了兴奋剂一样,没有一刻的空闲时间。
他亲自到厂家把打捆机拉回来,连夜安装好,手把手地教会工人们操作。接着又是连续二十多个小时不眠不休,对切丁机进行改造,把对生产的影响减小到最低程度。
他每天都要带着徒弟,把正在运行的所有设备,包括索道和转运站的打捆机齐齐检查一遍,发现问题总是自己动手处理,常常是穿着满是油渍的工作服,带着两手的油污就走进了小餐厅。
林双玉劝他不要啥事都自己动手,指导着年轻人去干就行。他说,自己一辈子都不愿指使别人。
刘春林私下里悄悄告诉林双玉,他在大厂里干了几十年,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心情舒畅过,根本就没法静下来。
他借着采购打捆机的机会,给自己买了一台市面上能找到的最贵的笔记本电脑,花了三万多块钱。晚上十二点以前,他几乎都是在这台电脑前度过的,不是上网查资料,就是和新近加入的几个朋友圈的网友聊天,聊的都是和葛根、养鸡、养羊有关的一些事情。
有时候林双玉会到他的房间里去、想陪他下下象棋,聊聊天,或者喝点小酒,老头总是说,正经事都忙不完,哪有时间搞那些无聊的事情。
刘春林近乎着魔一样的状态让林双玉很感激,不忍心让他这么大的年龄了还得自己打扫卫生,自己洗衣服,便把李桠的姑姑从职工食堂里调了过来,除了给住在“葛苑”的几个人做饭,再就是帮着照顾刘工的生活,帮他打扫卫生,帮他洗洗衣服。
姑姑来了以后,刘工身上的衣服果然干净整齐了许多,脚上的皮鞋天天都打鞋油,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灰土灰脸的。
林双玉放下饭碗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心情和天气一样阴沉,他打开电脑,准备看看气象台未来一段时间的天气趋势预报。
虽说气象台的预报更多的时候好像是愚人节的玩笑,但总还是有一些参考的价值,尤其在生产最为紧张的现在。
他需要考虑一下,要是真的下雪了该怎么办?特别是已经收获和加工好的葛根、葛根丁该如何处理。葛根不耐冻,长期的低温会冻坏的。加工好的葛根丁不能及时晒干入库,也会发霉变质。
三百多名员工该怎么办,是留下来等待天气好转,还是干脆就此放假?如果放假,哪些岗位需要保留值班人员。
这些事都需要提前做出预案。
林双玉把要考虑和准备的问题一条一条记在了笔记本上,准备晚上的时候和李建军商量一下,先定一个大的原则出来。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林双玉瞄了一眼,是常欣欣,他随手按下了接听键,电话里先是传来很大的喧嚣声,接着才是欣欣焦急的呼喊声:
“不好了,出大事了,两伙人打起来了,林总你快过来吧!”
“欣欣,你别着急,在什么地方?”
“在收葛根的院子里,李建军被打伤了,满脸是血。”
“你躲开一点,保护好自己,千万不要逞能,我马上就到。”
林双玉连手机都没拿,也忘了穿上搭在椅子背上的鸭绒棉袄,打开房门就冲了出去,边跑边冲着正在院子里扫地的的姑姑喊道:
“快去让李大叔赶到加工厂哪里去!”
林双玉一路飞奔,气喘吁吁跑到现场的时候,打斗已经停止了,但局面依然非常紧张。
百十号工人分成了两伙,手持着各种各样的工具在怒目相向,随时都有可能再次混战在一起。
对峙的两伙人中间,李建军坐在地上,身上沾满了泥土,脸上全是鲜红的血,常欣欣蹲在那里,用自己的围巾用力地压住他头上的伤口。
李伟站在李建军的傍边,正在激动地同一个手里提着木棍的健壮小伙子大声说着什么。
林双玉扒拉开挡着去路的人群,冲到了两伙人的中间,他没有理会周围那些群情激昂的职工,径直跑到李建军的身旁,拉开常欣欣的手,查看伤口。
李建军挣扎着想站起来,被林双玉压着他的肩膀制止了:
“别动,也不要说话!”
李伟见到老板来了,停止了同那个提着木棍的小伙子的争吵:
“林总,他们.......”
“你不用解释,还有受伤的没有?”
“除了李副总之外,还有三个人,有一个可能是胳膊骨折!”
李伟指着人群里躺在地上的几个员工说。
“你现在去把车开过来,和常欣欣把受伤的人送到镇上的医院去。”
“林总,应该马上打110报警,让派出所把打人的家伙先抓起来!”
常欣欣愤愤地喊道。
“谁也不许报警!这里的事情交给我处理,你们马上去医院。”
林双玉环顾着周围情绪激动的人群,表情肃然:
“你们如果不愿意让自己的兄弟伤残的话,就帮忙把受伤的人扶到车上,一边派一个人跟着一起到医院去,送走了他们,我陪你们一决生死!”
李伟把平常运送人员的面包车开了过来,人群自动让开了一条路,把几个伤者送上了车,目送着他们离开。
“你是老板,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刚才同李伟争吵的那个小伙子,用手里的木棍指着林双玉,态度蛮横,嚣张地大喊大叫。
林双玉漠然地盯着他看了看,也不说话,走到称量葛根的电子衡旁,拿起上边放着的记录本和别着的签字笔,撕下一张纸,唰唰写了几行字,把那张纸还有签字笔一起递给那个小伙子:
“你先签个字,然后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签上字再开打,是死是伤,听天由命,我绝不干涉,我也不介意和你直接交手过招!”
那个小伙子看着纸上的两行字,楞在那里,一时回不过神来。他身后一个年龄比较大的乡亲伸手拿过了那张纸,看见上边只写了两句话:
本人系李家沟村民,自愿同村里的乡亲们切磋武艺,是死是残与“葛王”公司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本人及其父母家属保证不追究公司和他人的责任。
声明人签字:
林双玉静静地盯着那个小伙子,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过了足有一分多钟时间,才把目光转向他身后拿着那张纸的人:
“麻烦你大声把纸上写着的话念一遍,让大家都听清楚。”
那人在林双玉凌厉的目光注视下,虽有些不情愿,还是按着林双玉的要求做了。
“大家听清楚了吧,都在这上边签上字,签完了马上动手。”
“我们都是成年人对不对,做事不仅要对自己负责,也要对别人负责,更要对自己的父母、老婆、孩子负责对不对。自己死了残了是自找的,自愿的,但我想大家都不想把父母家属都牵涉进来吧。让你们签这个字的目的就是这个意思。都抓紧点时间,我没穿棉袄,现在很冷,想早点活动活动身体。”
上百个工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人说话,更没有一个人走上前来。
又过了两分钟,林双玉开了口:
“既然大家都不签字,我说几句。”
“第一,我不管你们是因为什么原因打起来的,现在马上离开这里,干你们该干的事情去。今天全公司所有人的定额任务必须完成,包括受伤的几个人,你们自己商量看由谁代替他们完成。完不成任务的人,从明天开始就不是葛王公司的员工了,今后公司也绝不会再聘用他。”
“第二,走出了这个大门,任何人不能再发生冲突,哪怕是语言上的冲突都不行。否则,冲突双方不管是谁的责任一律开除,永不录用。”
“第三,今天的事情公司会马上进行调查,如果是管理人员的责任,我绝不姑息,一定给大家一个公平公正的处理结果。”
“第四,今天第一个动手的人必须受到严厉惩处。我不管你是不是有理,也不管你是不是委屈,既然首先动了手,你就得承担这个责任。这个人就是现在马上离开了公司,也绝对逃避不掉应得的惩罚。”
“最后,除了首先动手的这个人之外,其他人公司这次一律不追究责任。但请你们记住,这样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允许再次发生。大家到公司的时间都不短了,我是个怎么样的人都多少知道一点,你们可以想一想,我是不是有过说话不算数的时候!”
林双玉用冰冷的眼神扫视了一遍周围的人群:
“从现在开始计时,两分钟之内,除过在这里工作的人员之外,所有的人都必须离开这个院子,当然,有其他想法的可以留下来,我会陪着你的!计时开始!”
聚集的人群感受到源自于林双玉身上的一种巨大压力,慢慢转过身去,慢慢移动脚步,向院外走去。
刚才十分嚣张的那个小伙子还有些不服气,嘴里囔囔地说着什么,被几个同伴连拉带拽弄出院门,经过林双玉身前的时候,还想挣扎,看到林双玉眼里的杀气,心里一阵发慌,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