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赶紧拉开青年,对我道:“这是世子的护卫队长梁毅。”对梁毅道:“这是世子的,呃,侍从……呵呵。”
“侍从熹微。”我假装友好地笑,心里却已经气个半死,哪有一见面就把人拍在桌上的!
梁毅面上一红,“对不住,没想到世子身边有不会武艺的。”
我羞恼道:“世子身边也不能全是会打打杀杀的吧,总要有人会算账、会天文地理、擅谋略,各种人才齐全才是。”
梁毅眼睛一亮,认真问道:“言之有理,小兄弟看着文弱,是擅长谋略?还是知晓天文地理?”
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被噎了个半死。
“熹微,她会算账。”金戈道。
梁毅打量我,似乎还要再问什么。我赶紧叫住吴钩,“吴钩,快过来喝杯热茶。”再假装忙着倒茶,总算让他暂时消停。
这时,旁边一桌上有人道:“你们听说没有,至乐门又重现江湖了。”
此言一出,屋里莫名变静了不少,梁毅不眨眼地盯着茶杯,终于不再言语。我看向阿铮和皇子衍,他二人也是聚精会神的样子。至乐门?什么东西?我好奇起来,也竖起耳朵认真偷听。
另一人道:“没听说,我却听说有人在漠北见过无乐子。”
“看走眼了吧,那淫贼十年前就被他门下一名姓彭的弟子杀了,之后便是那位彭英雄做了掌门,若不是真的死了,怎能让彭英雄做掌门?”
“英雄?嘁!什么英雄,杀自己师傅的人算是英雄?”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么做实在是大逆不道;然而因为是自己的师父,就必须隐藏他做下的恶事?我暗自庆幸杜太医是个好人,这辈子不用陷入两难境地。
“照你这么说,其门下弟子,便不能为民除害了?”
“非也!此人错就错在杀了无乐子之后不曾自尽谢罪,反而做了门主。如此行径,叫人不得不怀疑其弑师的目的——门主之位!”
话说到这里,周围更加安静,那几名汉子感到言谈已引起注意,便不再转而谈起南北的货运买卖。
又歇了片刻,我们上车继续往北。
傍晚时分,终于赶上了前面的大部队。托皇子衍的福,我住进驿站,而那些军士们还要忙着搭建帐篷。
趁阿铮不在,我跑到皇子衍的屋里。“殿下。”
皇子衍略显惊讶,也难怪,一来我私下和阿铮一样叫他阿衍,二来从不主动凑到他跟前。但我现在有求于他,只好暂时把自己埋在尘埃里。
努力摆出镇定的样子,我道:“阿铮都说了,奴婢谢过殿下。”
皇子衍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狐狸眼眯了又眯,“什么事情可谢?还守起礼来了,莫名其妙。”
这话等于什么也没透露,我心里焦急,不知该如何是好。
皇子衍道:“下去吧。”
我立着不动,背后冒汗地吐出三个字:“为什么?”
皇子衍看了我一会,“既然阿铮告诉你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我道:“我觉得他说的有真有假,所以才来一问。殿下身份贵重,想来不会糊弄我。”
皇子衍笑起来,“你意思是说阿铮身份不贵重,所以说了假话。”
我道:“不是,阿铮说的有真有假,我知道他自有他的缘故。”
皇子衍渐渐敛笑,忽然变脸呵斥:“大胆!滚出去!”
我吃惊地瞪大眼睛。
皇子衍变成了另一人,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人。他微抬下巴,一身睥睨天下的傲气,而我正是他不放在眼里的、随时可以践踏的蝼蚁。
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我决定不再探究蒙面人是谁,打算连夜回京。
孤月高悬,无风。
我蹑手蹑脚来到马棚,找到我的小白,解开缰绳,“咱们回去,不和那些心怀鬼胎的人在一处。”
“回哪儿?”静夜,突然冒出变声期少年的独特嗓音。
我浑身一抖。
“回上官家?我不在,你就不怕被人吃的骨头都不剩?”
“不是。”我随口答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能去哪儿?
“回江南?顾家的庶支能认你?”
“不是。”天下虽大,却无我容身之处。我心里一片茫然。
“那你去哪儿?”
“我现在还不知道,走哪儿算哪儿吧。”我道。
“做个逃奴?”
“上官铮!”我含泪怒目道:“好啊,你去官府报案,让人来抓我呀!”
上官铮的眼睛黯淡下来,“你不在我身边,我不放心,所以想带你一起走。”
果然!果然如此!我又惊又怒,血液在身体里奔涌,似乎要喷薄而出。
上官铮道:“你为什么去问阿衍?难道在你心里,和他才亲近?”
亲近?呵呵,自从你当上世子都不叫我姐姐了!我愤恨地流泪,“我和谁都不亲近!你既然欺瞒我,自然也不会告诉我!”
上官铮拉住我的胳膊,“我对你说了,你能好好和我一块来吗?肯定不会!你肯定会说不合规矩,军中不可以有女子。”
他说的不错,我肯定不会来。
上官铮捏紧我的胳膊,“别走!咱们一起去打辽国,建功立业,你销了奴籍,我当上族长,从此活的再不憋屈。”
奴!这个让我瞬间气短的字,平息了体内奔涌的血液。“可是我既不能舞刀弄枪,也不懂兵法布阵,还是个女子,怎么建功立业?”
上官铮沉静道:“你跟着杜太医好几年了,可以做些刀伤药,或是在关键时候做点毒药送给辽军,这些都算是建功立业。”
不能不说,奴籍就是我的死穴,我做梦都想把这个给去了,之后再也不用见人就低头下跪,开口就是奴婢如何如何。于是,缰绳拿不住了,我的脚也动不了了。
次日上路的时候,我纠结了一下,骑上小白。
皇子衍趴在车窗上瞧着我,阴阳怪气道:“呦,有气节!”见我不吭声,又撩拨道:“堪称晋国第一婢女,第一气节婢女,哈哈哈。”
我木着脸,暗暗在心里发誓:将来只要有机会,非好好捉弄、羞辱他一回不可。
金戈策马过来与我并行。我以为他要安慰我几句,他却说起阿铮:“七郎君不满十八,不符合参军条件。”
我诧异道:“他是世子,也要参选吗?”
金戈点头,“世子参选时被众人嘲弄。可后来,世子的骑射兵法,件件都拔了头筹,现在还不是照样能上战场!”说着,脸上露出引以为豪的笑。
件件拔得头筹?看看队伍里的几个彪形大汉,我感到难以置信。
金戈似乎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力气大小故然重要,但武功、骑射并非完全凭力气才能赢得第一。”
心里豁然轻快了许多。既然决定要赌上一把自己的命运,还有什么可在乎的?脸面又算得了什么?抹去悄然而至的泪,我轻轻抽打小白,它果然与我心有灵犀,带着我疾驰,很快就将宗政衍的马车抛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