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是呼呼风声,我这辈子都没有跑得这么快,可阿铮还是嫌我慢,拽着我往前跑。
路过竹林,阿铮猛然站住,一把把我按倒在地。
我摔得浑身疼,正要发怒,他对我使了个眼色。
“那个叫什么猪牛院的,究竟在哪?咱们不会被骗了吧。”一男子声音道。
另一男子道:“不对,我记得是鸡,猪鸡院子。算了,管他是养猪还是喂鸡,总之那院子里财帛甚多,咱们赶紧找,别叫吴大那一伙先得了。”
猪、鸡?难道是珠玑苑?一颗心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我明知要小心行藏,却怎么也冷静不下来。
“错了错了,李管家说过那院子在南边,靠近外院,咱们现在走反了。”
李管家?和善的笑脸在我脑中出现,他故意引人入珠玑苑?不对,他是夫人的陪房,主使人肯定是夫人。心里愤恨起来,这世上怕是人人都为了丁点儿好处便可以昧着良心把别人置之死地。世上还有良心这个东西么?
阿铮握住我的手,紧紧的,待三人走后才松开。“夭夭姐姐,小红马没了,城门被封,我们走不了了。也就是石舫偏僻,暂时在这里忍耐几日。”
我急道:“那咱们院子里剩下的东西怎么办?我在床下挖了个洞,你给我的地契都在里面,会不会被他们抢走?”
阿铮叹气,“保命要紧,还想那些身外之物做什么?”
我又哭起来,“你看不起身外之物,我还指望身外之物将来赎身呢!书房里还有我没看完的珍本,那可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阿铮用袖子给我抹去眼泪,“我知道了,放心,将来给你搜罗更好的。”
他虽这么说,我却不信,就像谢琛从前说过要娶我,我就从来没当过真。
当晚,我们俩在石舫睡下,我心里还记挂师父和师兄们,怎么也睡不着。
阿铮问我:“是害怕么?”
我蜷成一团道:“不知药铺怎样了,哪能不怕?”
阿铮道:“杜太医机灵,肯定躲进宫里了。你那些师兄们也不是傻子,肯定比咱们俩过得好。你不用担心。”
他虽这么说,我只是心下略安。
第二天一早,阿铮出去了一趟,我提心吊胆地趴在石舫顶上等他。直到看见他扛了一床旧被子的身影,我的心才落回原处。跳下石舫,我问:“阿铮,外面怎样了?”
“京城根本就没破,暴民只是围城,到处抢东西的都是平日里游手好闲的街头无赖。”
我生气地问:“武侯、捕快呢?不管吗?”
阿铮道:“都被调到城门去防守了。没人管,无赖、混混便到处抢劫、打人,东市已被抢劫一空。”
我担心起来,“看来你娘的嫁妆也不能幸免了,珠玑苑还有点布匹,咱们去找地方收着。”
“不用了,我去看过,珠玑苑里面,连床幔都被抢了。”
想到昔日陈设雅致的珠玑苑,我心里悲凉,“咱们能去找六皇子吗?”
阿铮道:“听说连弘文馆都被砸了,六皇子要是没去西京,想必就是躲在宫里,根本见不着。”
我忍住眼泪,在小我三岁的阿铮面前强笑道:“没事,等上十天半个月,蓝将军、谢琛他们回来,定能解了围城之困。”
阿铮平静地注视着我,道:“姐姐不用宽慰我,我不怕。”
他扔给我那床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被子,虽说薄了些,但多少也能御寒。
我和阿诤就这样撑了两天,断断续续有衣着破烂的人从石舫外路过,却从没进来,墙外的人声也渐渐变少。
第三日,捏着装点心的空纸包,我道:“我去厨房找找,看看能不能弄点儿吃的。”
阿铮静静道:“别去,家里能找的地方,我都找过了。”
我想了想,“上官益,听说他常给院里的通房买零嘴,我就不信他能把这种小东西也带走。”
“他可能是没带走,但我在乳鱼亭边上看见了,泡在水里,不能吃了。”
好好的食物干嘛扔水里?怎么会这样行事……可怕的念头浮出水面,我惊恐道:“想,想饿死我们?”
阿铮点点头,“别怕,我去外面看看,兴许哪家米铺、金铺开着门等我呢。”
他故意说的轻松,我止不住落泪,站起来抓住他的袖子,“我要和你一起去,要死死在一起!”
半个时辰后,脸上弄得脏兮兮的我们俩站在门口,看着街上来往的都是衣衫破烂的贫民。我道:“咱们去东市看看,那里米铺和食肆最多。”
阿铮点头,“好。万一没有,就去西市转转,顺便看看杜太医的药铺。”
东市一片破败,商铺连门板、窗棂都没了,丝毫看不出上个月的繁华景象。我惊道:“叛军入城洗劫了?”
阿铮冷笑,“叛军在城外呢,这都是内贼干的好事。”
想起师父的药铺,我已没有半点奢望,心里只盼着人都在就好。
肚子饿得咕咕叫,是多年前初进宫的感觉。我按了按胸口那个瘪瘪的纸包,拉着阿铮躲进一个墙角。
我歪着头看他,眼睛瞪大,惊道:“阿铮,你嘴上什么东西?”
阿铮茫然摸唇角。
“别动!”我紧张地注视着他,“张开嘴,让我瞧瞧,是不是小毒虫?”
阿铮听话地张口。
我道:“你别瞪着我,怪吓人的。”
阿铮果然老实地闭眼。
我迅速掏出纸包,把里面的蜜枣放进他嘴里,然后得意地看着他目瞪口呆的样子。
阿铮张口要把蜜枣吐到手上,被我伸手堵住嘴。
“你敢!进口的东西还吐出来,恶心死了!你不吃,我就不理你,下辈子都不理你,你瞧谢二就知道我是不是说话算数的人!”我叽叽咕咕地对着他说了一大堆废话,却见他眼中渗出水来。
我害怕了。上官铮比我小三岁还多,但从宫里相见那天开始,我就没见他掉过一滴泪,纵然愤怒、悲伤、忧愁、孤独……什么也不会让他像我一样,离不开用哭泣去冲洗所有的恐惧和痛苦。
笑容在阿铮脸上,如春风中的涟漪缓缓荡开,他含泪看着我,说:“甜!真甜,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的蜜枣,最美味的食物。”
酸涩难言,眼泪几乎夺眶而出,我拉住他的手,故作轻松地玩笑道:“要是将来你做了官,天天给我买玉露团可好?”
阿铮却郑重道:“一言为定!”
我按了按隐隐作痛的胃,笑着拉他蹦蹦跳跳往前走,“哎呀,我赚了!一粒蜜枣才多少钱?玉露团多少钱?阿铮是傻子!哈哈哈。”
所谓亲人,其实从来不与血缘有什么关系。无论富贵、贫穷都能相守、不离不弃的就是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