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廊里,夫人忽然问道:“想什么呢?”
我赶紧回神,发现四周婢女已被屏退,心里一阵紧张。“奴婢不敢。奴婢得回珠玑院收拾行李了。”
夫人温和地笑,看上去慈眉善目,“夭夭真是机灵!这么聪明的人儿,我从前眼拙,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我被吓得无言以对。
夫人正了脸色,道:“蓝将军武状元出身,外面都说他是我们上官家提拔的,可明白人都知道,圣人不点头,哪有我们做臣子的什么事情?”
我说不出话来,心里却明白一个道理:做奴婢的,只是主人手上的一粒棋子。上官家是圣人手里捏着的一枚棋子,我是夫人手里捏着的一枚棋子。
夫人接着道:“他一直不曾续弦,身边也只有两个侍妾。夭夭,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对你有好感,何况你还救下他一双儿女,凭着这些,你若是进了蓝府的门,与做夫人又有什么分别?”
把我送给将军——这就是她的目的?我又惊又怕。为了缓和与蓝将军的关系,还是为了用我监视蓝将军?不管是哪条,反正不会是她嘴上说的,为了我好!
夫人看了看我,又道:“你放心,这话可不是乱说,只要不是瞎子,谁都看得出蓝将军对你青眼有加。唉!可怜我那娘家侄女就没有你这样的好运气了,只能远嫁西北的一武将。”说到这,她站起来走了几步,停在我面前,伸手抬起我的下巴,“不过把两个包包换成垂鬟分髾髻,,果然大不相同,不愧是顾家的外孙女。”
警铃大作,我赶紧跪下,“夭夭不敢。夭夭是圣人赐入将军家的官婢,顾家是犯官一族。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只一位主人,奴婢的生死来去,自己做不得主。”
夫人显然听懂了我的意思,冷笑离开。没错,我就是拿圣人说事了,圣人赐下的奴婢,岂能随意送人?大不敬!
日落渐黄昏,我心事重重地独自回到珠玑苑。
屏退一干人等,我道:“阿铮,夫人有意送我去蓝家做妾,我暂时用圣人挡了一下。你说,她会不会去去请旨?”
阿铮缓缓走到我面前站定,笑道:“夭夭,蓝将军确实喜爱你,曾与谢二哥哥说:若得夭夭为妾,也不必再娶妻。”
蓝将军虽年轻有为,却也是年近三旬的人,想不到会与阿琛说这样轻狂的话,我一时惊讶又窘迫。
“所以吧,谢二哥哥后来再也不去蓝家了,还总催着我带你回家,说蓝将军对你不安好心。”阿铮笑着,小脸上带着揶揄。
他比我矮上半头,我伸手很顺当地在他脑门上一戳,“你才多大?敢笑话我?枉费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带大!”最后这句,是我和许嬷嬷学的。
果然,阿铮变了脸色,羞恼道:“我,你,我怎么是你带大了?你怎么和那些粗人学得这些?”
见他窘迫,我抱着懒洋洋的糖球大笑。
紫英带人端着晚食进来,欢喜道:“今日有鱼脍,看着极新鲜,近来夫人对咱们珠玑苑真是好。”
我和阿铮还没说话,糖球却闻到鱼腥,瞬间精神焕发,喵呜一声跳到桌上,两眼冒光地围着盒子直打转。
我自是心疼它,拿了糖球常用的兰花小食盘子,用筷子夹了些鱼脍摆上,给它吃。
阿铮气道:“我瞧着,你待糖球最最好,我和谢二都比不上丁点儿。”
莫名黯然,我强笑,“提你家新姑爷做什么?你三姐姐对他好就行了。”
静默片刻,阿铮岔开话题,柔声道:“你在蓝家喜欢的指甲花,我叫人种了,紫色和大红的都有,你去瞧瞧?”
阿铮因为刚才提起谢琛,觉得内疚了,我故意冷眼瞥着他,“那个,谁说的?指甲红红的,像个鬼爪子,”
阿铮涨红脸。
“喵——呜啊。”糖球叫起来,声音凄厉。它躺在地上翻滚,尖利的指甲抓着地上的砖石,眼睛却可怜地看着我,流露出痛苦求救的意味。
我惊慌地走去蹲下,“糖球,你怎么了?”它一向乖巧温顺,吃饱了便伏在我膝头打盹。这是怎么了?
“中毒!”阿铮从鱼脍上拔下变黑的银针,神情冷肃。
“我要救它!”我在身上乱摸,找到师父给我救命的九转回魂丹。糖球四脚朝天,开始抽搐,眼睛浑浊地看着我。我倒出一粒药丸塞进它的口中,却发现它咽不下去,药丸从另一侧滑落。没事,糖球吃了药就不会有事,我对自己说。手指不听使唤地哆嗦,瓷瓶跌落,药丸散在地上,我捡起一粒,“紫英,快拿水来化了。”
一只手按住了我,“夭夭姐姐,来不及了,糖球已经死了。”
我甩开阿铮的手,“胡说!我有九转回魂丹,定能救得了它!”我把药丸放进兰花食碟,倒了点水,等不及化开,就往糖球嘴里灌。
糖球耷拉着脑袋,双目无神地看着我,水从它的口角一滴不剩地流下。我害怕了,忍不住哭起来,“糖球快起来吃药,这药金贵呢,吃了就能好。快吃!快吃!”
“姐姐!”阿铮抱住我,“糖球死了……你不是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么?”
是的,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眼前出现阿娘憔悴的样子:“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好友终将陌路,亲人终将远离,父母和子女更是如此。记住,给阿娘报仇,否则阿娘会生气的。”
可是,可是为什么糖球也要被夺走?它只是只小小的猫儿,在这偌大的府里,从没出过珠玑苑;它乖巧温顺,从没伤过任何人,从不会碍着谁。
它是替我死的!报仇,我要给它报仇,否则它会生气。
我的不听话,害死了糖球,这是个下马威。我抹去眼泪,“阿铮,我知道是谁。”
阿铮道:“我也知道是谁。”
我道:“你去请安吧,带上上好的锦缎去。如果夫人问起我,就说不知道怎么回事,糖球忽然死了,我被吓病了。”
我把糖球埋在阿娘旁边,希望它能陪阿娘一起玩,阿铮说要再抱一只猫儿给我。
我说:“不养了。糖球就是糖球,其他的猫儿代替不了它。要是我把对糖球的好,放在别的猫儿身上,怎么对得起糖球?”
阿铮不语,只沉着脸点头。
从此,我们俩更是警惕,而珠玑苑里再没养过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