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狐狸眼待我很够义气,我真的做了晋国的镇国大将军。
从新任宰相的宅邸沈府出来,我趴在车窗上看外面的景色,初夏的微风温柔地轻抚面庞,舒服的让人想睡觉。
“唉——,嘶——”耳边再次响起紫英没完没了的唏嘘。
我微睁眼睛,慵懒回头,“什么事?”
紫英脸上一红,“奴婢只是感叹人世无常……没想到原来沈相与顾相有旧啊,可见做人还是要广结善缘的好。”
我淡笑。
我也没想到沈相就是刺杀宣州刺史时遇到的那位沈大人,更没想到祖父曾经接济过他,以至于他铭感五内,私下集结了一些文人要为祖父翻案。
“唉——”我也不禁叹息,从沈相口中我得知所谓顾家的财富原来是祖父酒后的一句戏言,实际上指的不过是天一阁藏书,而在圣武帝听来是富可敌国的黄金白银。荒谬!
紫英小心问道:“今日还是不去看七郎君?”
我没回答。因为我对阿铮心口中刀有疑虑:按义父的说法,他武功应高于失心,为何却被个武功低到不能再低的王宜家一刀命中?这可能是苦肉计,就像他在弘文馆为了拜教头为师,故意让所有人嘲笑,获得教头的注意。
“门主,真的不去布政坊看七郎君?”承影骑马靠近车窗,问道。
我气哼哼道:“我怀疑他和那个狐狸一起骗了我,你们又查不出来。”越想越生气,宗政衍这狡猾的狐狸也骗了我一把。他早与蓝钰约定日出时分召集人马进京护驾,后来情况有些失控,万幸的是蓝将军没有等天亮就带军入宫,一切有惊无险。
承影叹道:“那日在宫里,门主曾说以后再不疑神疑鬼……言犹在耳。其实属下觉得骗人这事,要分好坏的,比如那夜为上官备父子开城门的范校尉是沈相收养的义子,开门只是为了来个瓮中捉鳖。”
我侧头看承影,“你们都帮着上官铮说话,是不是他指点你们武功了?”
承影一怔,正色道:“应该是陛下把王家老小交给至乐门任凭处置,这件事情深得人心,而不是指点武功。”
我满意地笑起来,“报应!报应不爽!”
这时,马车走到西市附近张贴皇榜的地方。我听见看皇榜的人在议论我:“镇国大将军是个女子,真是千古奇闻!”
“也不算奇怪,古有花木兰,今有顾熹微!”
“男女有别,这种牝鸡司晨的事情,实乃凶兆!”
……
我笑起来。
紫英看了看车窗外,道:“今日上官家女眷都要被发卖或入教坊。可怜大夫人,她在那个家里,好处没有,倒霉事却有份。”
我知道她是怕我听了外面的话生气,故意与我东拉西扯,但想起王宜宁,因为翠屏的事情,她这个王家人,给我的印象不错。“听说王宜宁是王家大郎君原配生的,与其他兄弟姐妹不是一个母亲,是真的?”
紫英点头,“奴婢听说这是件阴私。王相发迹后想与世族大家联姻,对外声称长媳病死,实际上是送进庵堂,再没出来。”
我奇道:“后来的大夫人不也就是个婢女吗?”
紫英掩口笑道:“是啊,逆贼王相再要强有什么用,架不住他家大郎被个婢女迷上,非要明媒正娶不可。”
我忽然对王宜宁起了好奇心,“走,先去万年县衙瞧瞧。”
到万年县衙的时候,正赶上上官家的女眷被拉了出来,有人哭喊:“上官备,你个挨千刀的!害得老娘没好日子过,还要被卖,你怎么不被千刀万剐……”
我听着声音耳熟,伸头看去,是个衣裙肮脏、头发蓬乱的妇人。
紫英兴奋道:“是龙姨娘哎。”
提起龙姨娘,不能不想起上官嘉,她运气不错,谢二是个厚道人,因为检举上官备父子造反而封侯,但没有休她。
这时,龙姨娘不知为什么骂了身边少妇几句,可能还不解气,反手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少妇怀中幼童哭了起来。
我道:“龙姨娘好大力气,看来牢里面饭食不错!”
车外,承影立刻道:“属下这就去县衙知会一声,叫牢头不要浪费米粮。”
紫英道:“用不着!那个女子是姬灼华,以前仗着生下庶长孙很是得意,如今吃些苦头正好!”
姬灼华做了小妾后,虽与我偶见,但只要碰上,没有哪次不摆出主子的款。如今我发达了,岂能锦衣夜行!我叫住承影,“我要买几个人用用,你去准备一下。”
承影猜到是怎么回事,笑着离开。
片刻后,我独自坐在台下看人。
好几年未见,加上我如今打扮得极为艳丽,上官家眷无一人认出我。我肆无忌惮地打量她们:龙姨娘故作矜持,姬灼华讨好地笑着,上官益夫人一脸惶恐……唯有王宜宁,虽衣衫肮脏,人却淡然从容。
想起第一次踏进将军府后院的情景,我问:“你们谁会琴棋书画、写诗作赋?”
众人呆住,唯王宜宁淡淡看了我一眼。
我问:“没有?”
几个少女模样的,小声道:“会一点。”
我看几人打扮,约摸是上官家的庶女,此时大概是逼急了,想抓根稻草救命,便道:“这里简陋,你们就每人先写首诗,五言七律不限。”
姬灼华忽然道:“贵人,我……奴婢,这些奴婢也会。奴婢虽然年纪大,但原是官家嫡女,上过女学,因为……”她盯着我的眼睛露出疑惑,然后注意到我身后的紫英。
我心里得意又好笑,“你会作诗?我看你最会的是抢别人的东西。”
所有的目光都好奇地聚在姬灼华身上,她仿若不知,还是一个劲地盯着我看,然后犹疑道:“紫英!夭夭?”
你为鱼肉,我为刀俎,心里万般畅快!我忍不住大笑。
姬灼华不相信,“不可能!不可能!”
我问:“什么不可能?”
姬灼华诧异,“你真的是夭夭?”
我笑而不语。
姬灼华严肃道:“听说你被封为一品镇国大将军,这不可能!”
我问:“为什么?”
姬灼华认真道:“哪有女子被封为一品大将军,这定是讹传!”
我瞥着她,“你刚才在衙门口,应该看见了外面的车马仪仗,像是讹传?”
姬灼华略思片刻,“那一定是你被德宗皇帝瞧上了,如今正受宠。”
承影怒道:“胡说八道!这种贱婢就该送入最下贱的青楼。”
姬灼华愤怒地盯着我,“你不过是穿的比我好,若是我打扮起来,也能将皇帝迷倒,荣华富贵不会比你少!”
我越发笑个不停。
最好的报仇,果然是阿娘说的:让仇人羡慕妒忌,却毫无办法。
我对紫英道:“她这种人一辈子找男子做倚仗,所以就以为天下女子都只能与她一样,离了男子不能活。”起身吩咐承影:“给王宜宁赎身销奴籍,随她去哪里。县衙那里就说是我要的人。”
身后传来龙姨娘的叫喊:“夭夭,我是龙夫人,你以前的主子,你赶紧叫他们把我给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