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着阿铮送的火狐斗篷,我抱着手炉在亭子里坐下。还好,皇子衍是个有钱人,在自己的亭子里都放上了火盆,这赏雪也就不那么冷了。
“夭夭——”
不会吧,哪有贵女愿意和我说话。我回头看去,红衣美人手执红梅,踏雪而来好一幅美人图。谁家的小娘子?眼熟!这不是玄红蓼么!我笑着站起来,挥手打招呼:“红蓼姐姐。”
红蓼笑声如银铃,身姿如飞燕,蹦蹦跳跳到我跟前,实在不像已经二十五岁的女子。我看了眼远处的王宜宁等人,美则美,却都是暮气沉沉,人和人实在是比不得的。
红蓼含笑道:“难怪我看着妹妹就投缘,原来妹妹与我是亲戚。”
从前听阿娘说过,前朝顾家有一位外孙女嫁到姓玄的人家,成了大富商。我欣喜道:“真的吗?”
红蓼说的果然与阿娘说的相差无几,只是更加详尽,于是我和红蓼表姐表妹地叫的热乎。
红蓼道:“说是赏雪,一群人把好好的一片白踩得污糟不堪,咱们还是坐在这里吧。”
我点头道:“表姐是真正的雅人!我也不喜欢赏雪赏梅,但说起来就俗气了,不过是怕冷、更又怕作诗。”说完,和红蓼一起开心地笑起来。
“笑得这么高兴,是因为王十三么?”身后忽然传来男声。
这人知道王十三一脸毒疹子是我弄的!心脏都停跳了一下,“不是。我不认识,不知道。”
回头看去,嫩黄色腊梅花后面露出一双弯着的狐狸眼,和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别害怕呀!咱们可不都是一伙的么。”
四下寂静唯余雪声,没有别人。我拉长脸道:“小六,你知道就好,别再说了,我还不想被抓起来。”
皇子衍看了眼红蓼,涨红脸道:“你,敢对我不敬?”
红蓼知趣地垂眸,面无表情,似乎没听见。
我不得不低声下气:“敬敬敬!六殿下。”
皇子衍这才心满意足,“待会儿,请你看好戏。”说完,腊梅花后面那双狐狸眼消失不见。
我琢磨着好戏是什么,亭子里进来几位贵女,为首的,呵呵,正是王宜家。冤家路窄!
王宜家露出吃惊的眼神,随即后退想离开。一女堵住去路,“十三娘子怎么不坐?这里还挺暖和,又有梅香相伴,六殿下实在是个雅人。”
我努力压住上翘的嘴角,丁小六,雅人?
王宜家在离我最远的地方坐下,笑容僵硬,“确实雅致。”
我一眼认出来夸皇子衍雅致的是侯涓儿的妹妹侯晓晓,她比我小个三四岁,顾家没倒霉的时候,常跟在我和侯涓儿后面,撵都撵不走。现在长大了,却没变好看,和小时候一样眼睛睁不开似的。我能一眼认出她,就是因为这双眼睛,看着着实可喜。
所有人的眼睛很快就都定在了我身上。我知道不是因为我生的漂亮,而是身上这件火红的狐狸皮斗篷漂亮,一根杂毛也无,还不沾雨雪,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宝贝。
一位穿孔雀翎斗篷的少女问:“这位姐姐面生,请问是哪家的?”
我暗暗苦笑,这些人把我当作哪家不出门、身份高贵的闺阁女子了。我道:“我是……”
“这位是辽国镇国大长公主顾熹微。”
我吃惊地看着红蓼,脑子木成一大块。她怎么知道我有金册的?金册、金印才到手不久,刚才我可绝对没说过。
有人问:“你是——”
红蓼镇定自若道:“清平县主玄真真。”
我这才意识到红蓼可能是她的字,就像青芜是大师兄的字一样。只是玄表姐,分明不是国姓,怎么会是县主的?
不用我猜测,亭子里的人已经给了回答。“就是那个前几年献粮草的富商,无非是钱多!”
“铜臭气十足,六皇子怎么请了这样的人!”
“买来的,花钱买来的县主,听说连封地都没有。”
……
不善的目光全部转移到玄真真的身上,只是我却高兴不起来。
亭子里人越聚越多,玄真真却久经这种被人嘲弄的场面般,脸上始终挂着疏离淡漠的笑,在一身红衣的映衬下,更是冷艳无比。
玄真真面上无所谓,但我觉得被人鄙视,她心里哪会好受;再说,新认的表姐可不能让这些人糟践。我大着胆子,开口道:“虽然我不知道这些事情,但这个县主是圣人封的,不假吧!大家这么议论圣人册封的县主,是不是认为圣人的决定是错的呢?”
亭子里静了片刻,气氛抖转,先前的不屑和鄙视变作热烈拥护。“陛下圣明,为国出钱出力,理应受封。”
“当得当得,救万民于水火,当然使得。”
……
这些人不过如此。我扭头对身侧的玄真真微笑;玄真真也报之以微笑,人如其名,笑容里全是真意,不见造作。
这时,忽然有人叫道:“假的!她不是公主,只是个被充掖庭的罪奴。”
此言一出,所有的目光都再次聚在我身上,鄙夷、疑惑、蔑视……似乎要在我身上射出一个个窟窿。我抱紧手炉,脑袋里乱糟糟:难道要把金印金册全拿来证明自己?玄真真为什么要说出这件事情?这就是皇子衍口中的好戏……我开始后悔答应阿铮过来参加这无聊的赏雪宴。
玄真真严肃道:“这话是谁说的?”
无人应答。
玄真真轻蔑道:“诸位来自京都各大高门,敢说不敢承认,不觉得有辱自家门风、有辱自己的身份?”
上官嘉挤到前面,她脸上还有些中毒后的细小红点,因为激动,气血运行过快,一粒粒异常醒目地显现,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可怖。周围的人纷纷让开,用手帕捂住口鼻,嫌弃害怕的意思非常明显。我忍不住垂头偷笑。
上官嘉怒道:“笑什么?你冒充辽国大长公主,是死罪!”
玄真真也笑起来,“你又没见过金印金册,怎么知道辽国金册金印的真假?”嘲笑她是个庶女,没什么见识。
上官嘉愣了一下,道:“拿到县衙一看便知。不过,她根本拿不出来,呵呵呵,连假的都拿不出来。”
“谁说的?谁说是假的?”声音奇怪,是个不擅长说汉语的异族女子。
我震惊地看见从让开的人群中走来盛装的独活氏。她头戴辽国贵族金冠,一身明媚鲜妍,在这群龌龊的人中如朝阳般耀眼。我道:“你,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