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铮拱手道：“陛下，微臣在辽国时与耶律齐和其他辽国贵族多有来往，辽国虽不及晋国地大，但百姓彪悍，无论男女都能引弓射雕。陛下是想前次辽国险些战败，不足为惧？但微臣对耶律齐知之甚深，当年要不是他所图甚大，辽国不可能战败。而今他的女儿将为辽国皇后，作为国丈怎会容忍任何不利于辽国的事情？”
这一刻，圣武帝真的又老了十岁都不止。难怪，他一向自诩晋国兵力了得，结果太子死了，还差点割地。圣武帝道：“危言耸听！”
用词虽是如此，但看得出外厉内荏。我道：“陛下，耶律齐留在晋国的细作始终不曾发动，陛下可知是何缘故？”
圣武帝露出苍老的迷茫之色。
我道：“应天太后生于晋国，长于晋国，怎会不念及故人故土？”
皇子衍也跪下，道：“父皇，您就赐婚吧。夭夭在辽国多次救下儿臣，李杰等人通敌的证据，要是没有她，根本拿不到手。父皇不觉得只赐还她平民身份，太过凉薄么？”
“大胆！”圣武帝露出怒容，“别以为你从辽国带回逆贼名单就是立下大功，阿宏的地位不是你可以动摇的！”
圣武帝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以前他不是最最宠爱皇子衍吗？那个太子宗政宏用了什么法术，不但一下子就夺走圣武帝对皇子衍所有的关爱，还让他对皇子衍猜忌到如此地步！我惊到合不拢嘴。
皇子衍开始抹泪，“儿臣什么时候对太子之位有觊觎之心了？儿臣想去军营，不过是为了将来辅佐太子，既如此，儿臣还是不去了。”
以我对皇子衍的认识，他肯定是假装抹泪博取同情。但意识到这是皇家的事情，我赶紧垂头看地上的地毯花纹，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圣武帝没说话，寂寂殿中唯余皇子衍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不知怎么的，我感觉皇子衍看见父亲伤脑筋，会很开心。
“三——郎——”
一声娇媚婉转的呼唤，惊得我直起鸡皮疙瘩。我微微抬头瞄了一眼，看见皇子衍鄙夷的脸、阿铮片刻的僵直，还有不远处昂贵碧罗裙下一双移动的金线绣鞋。
圣武帝的声音迸发出愉悦和活力，“小五儿，你怎么来了？”
小五儿嬉笑道：“奴家久候不至，过来看看。”
新近入宫的宫女？听闻殷才人也已经失宠多时，后宫之中又不知是谁的天下了。
这时，皇子衍忽然一整衣衫，道：“儿臣拜见贵妃娘娘。”
我正偷偷看贵妃在何处，只见阿铮朝着我挤挤眼睛，对着那金线绣鞋跪拜：“微臣上官铮拜见贵妃娘娘。”
我赶紧也跪拜：“民女姬熹微拜见贵妃娘娘。”心里顿起波澜：从前听人说过，越是年老的男子越喜欢年轻娇媚的少女，只是算起来太子的生母武贵妃应是年过三旬的妇人，怎么言行举止却这般无状？当真是为皇位不惜脸面了。
武贵妃恢复正常，道：“陛下，妾身方才听见了几句，想为六皇子讨个人情。”
圣武帝哦了一声，武贵妃道：“六皇子在京都荒废时日，还不如去军营，就从最低级的士兵，对他也是个历练。”
哈！武贵妃真是高手！隐姓埋名呆在军营，怕是死了都没人知道是谁，这一招让皇子衍难以翻身，还很可能性命不保。我竖起耳朵继续听她如何不见血地毁人。
圣武帝大约是色令智昏，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亲生儿子的小命，立刻拍掌叫好。我斜着眼睛瞧见皇子衍，他额角青筋暴露，俨然气得不轻。
武贵妃又道：“陛下既然说好，那不就结了。走，咱们去荷塘赏月。”
身边扬起一阵微风，阿铮已倏然撩起衣袍转身，对圣武帝跪拜道：“陛下，微臣请求赐婚。微臣一旦成婚，晋国与辽国世代交好，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阿铮焦急，眼睛里却是不容置啄的执拗。我急忙抬头乞求道：“陛下，民女可以求表姐给个辽国公主的封号。”
圣武帝和武贵妃回头。
阿娘？太像了，怎会这么相像？不对，眼神不像，阿娘是端庄大气，书卷华章的韵致；而武贵妃看人的时候，嘴角挂着小人得志的小家子气。
“大胆！”
一声呵斥，吓得我一个激灵回神。只见圣武帝面带薄怒，正注视着我，我赶紧磕头，信口胡诌道：“陛下息怒，民女不曾见过贵妃娘娘这样的美貌，一时失态，求陛下饶命。”强权面前，还是保命要紧，我不得不做出自己也作呕的谄媚姿态。
皇子衍和阿铮也齐声赞美武贵妃，然后指责我不懂事，求陛下息怒云云。
武贵妃笑起来，不知为何，她笑得志得意满，好比将军凯旋而归。“我只道顾清婳的女儿不说如何才华过人，也应当是个美貌佳人，不料却是个丑八怪！”
当着阿铮和只有的面，我被这话奚落的直想哭。我不记得自己得罪过这位武贵妃，也不记得阿娘提起过武姓女子，莫名其妙，她却对我和阿娘有深深敌意。
“上官世子，你这样芝兰玉树的少年郎为何要被这个丑女迷惑？本宫娘家侄女，年方十五，姿容过人，堪与世子匹配。”
阿铮连忙道：“不敢不敢，微臣不敢。微臣刚回晋国，但也听说陛下多年不曾充实后宫，这等佳丽理应入宫，与陛下相伴才是。”
阿铮反应机敏，但我想到与他已是不可能永结连理，便笑不出来。
圣武帝发话：“小五儿，你娘家还有侄女？哪天入宫带来给我瞧瞧。”
武贵妃笑笑，应下，只是声音干涩，没了之前的兴奋劲。
武帝走了几步，忽然转身道：“我想起来了，顾家有座藏书楼，叫天一阁。如今顾家没人，就给你吧。来人，传旨：姬熹微以后改名顾熹微……”
我呆住，直到阿铮推了我一下，才赶紧磕头谢恩。
出了宫，已是明月高悬、万籁俱寂。
阿铮失落道：“阿衍，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没想到你父皇会拒绝赐婚。”眼睛一亮，“你们有没有觉得事情不正常？”
皇子衍蹙眉作思考状。
我还沉浸在脱离姬家的喜悦与不能成亲的痛苦中，一会在云端，一会入地狱，完全不能思考。“哪里不正常？”
阿铮道：“两国和亲使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应是一国之君最先考虑的。但圣人此番百般找借口，就是不赐婚，难道是还想开战？”
皇子衍摇摇头，“不可能！前次的窟窿到现在还没平，哪有力气再开战？”
我道：“你们说的我都没兴趣，我只好奇武贵妃是怎么回事？从前在宫里，没听说过她呀。”
皇子衍道：“连我都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何况你。不过，她祖上是前朝皇亲国戚，自然是要获罪入宫的，怎么勾搭上我父皇的就不知道了。”
我道：“你真不知道？我都看出来了，不就是假装娇嫩，撒撒娇吗？听说，男子越是年迈越喜欢这样，好像自己也变年轻了似的。”
皇子衍微露尴尬之色。阿铮忙道：“夭夭，我不会的。虽然这次不成，但总会有机会的。”
我羞涩片刻，想起武贵妃，道：“她与我阿娘长得真像，就是个子矮了点，气韵上也差了很多。”
皇子衍微怔，阿铮诧异道：“武贵妃？”
我点点头，“我刚才还想了想，从没听说过阿娘是双生的，而且顾家不可能有这样一身谄媚俗气的人。”
皇子衍和阿铮互相看了看，阿铮道：“肯定是巧合，她不是说还有侄女嘛，显然是另外一家子。”
“嗯。”我垂头，心里黯然。
皇子衍道：“夭夭，你太矫情！非得做什么正妻，哪怕是个侍妾，阿铮会对你不好？我会袖手旁观？”
你懂什么，做妾就得跪着侍奉正室夫人，就连生下来的孩子也跟着低人一等。
阿铮道：“别听他胡说，夭夭，我也不想你对着别的女子低三下四。”
还是阿铮好啊，世上再无别人如他知我心。我抬头看着他，心里更加痛，为什么那个昏君就不能赐婚呢？
阿铮看我的眼神更加温柔，“夭夭，别担心，我在。会有办法的。”
我含泪点头，心里却明白这是不可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