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皇子衍消失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上京足有大半个月了,而我已经被封为辽国国师。每次想起国师这个头衔,我几乎要突发心疾,和表姐说了多次,她却一句话把我堵的死死:你就当帮帮表姐,先糊弄一下那些大王,等你侄儿皇位坐稳我立刻把这个名号撤下来。我只好胆战心惊地继续当着什么巫术都不懂的国师,跟在表姐身后出入朝堂。
大殿上,表姐顾瑟瑟与众臣争吵不休。
顾瑟瑟侧目道:“耶律雄已死,你们就唯耶律齐马首是鞍?”
阶下百官七嘴八舌道:“虽是父子,但耶律雄是大逆不道的奸臣,怎可与北院大王相提并论!是是非非不可混为一谈。”
“不管是先皇在世,还是太子登基,北院大王都是立下汗马功劳的大辽功臣。”
“耶律雄谋反,要不是太后出手,北院大王也没命了,可见二人虽是父子,但北院大王与其父亲谋逆无关。太后不能冤枉忠臣啊!”
“北院大王,冤枉!我等不过是为他叫屈,绝非对谁马首是鞍。”
……
顾瑟瑟气笑,自语:“当时就不该叫夭夭救他。”
又有人道:“忠孝两难全!北院大王就算知道耶律雄要谋逆,也不能一刀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那样岂不是更加大逆不道?所以北院大王那日所作所为,恰恰说明他忠孝两全,是个完人。要是先帝还在,也会对北院大王赞许有加。”
我看了一下,说这话的是个穿了文官袍子中年人,身后站着几个同样服饰的文官点头赞同,显然这几人是一伙的。
这个中年人,我知道,他原本跟着木敏行在大林牙院编修辽史。木敏行失踪后,便跳了出来,一直在为取代木敏行的地位而向耶律家邀宠。
目光鄙夷地扫过这群小人,我弯腰对表姐低声道:“这些官员一来确实害怕耶律家的积威,二来肯定是怕像乙室部一样,所有贵族被杀,所以在这里抱团取暖。眼下表姐说尽好话,他们也不会信。”
顾瑟瑟轻蔑一笑,对吵吵嚷嚷的群臣大声道:“你们还有谁认为先帝会对耶律齐赞许有加的?”
下面百官静了片刻,随即互换眼色,纷纷承认自己认为先帝会赞许耶律齐。
顾瑟瑟和蔼起来,点头道:“嗯,想不到先夫有这么多肱骨之臣愿意追随他!”
下面百官明显神色放松。
顾瑟瑟道:“既然如此,来人,送这几个文班林牙上路,去服侍哀家的先夫!”
在场的人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个个眼神浑沌,直到禁军上来拖走那几个文官。
我想起几日前表姐说的话:“以暴制暴、以硬碰硬,才是解决难题的唯一办法!”
我不解道:“为什么非要杀人?大家好好商量不行吗?”
表姐无奈道:“不行!因为不流血的和平,根本就不可能。以少数人的鲜血换来国泰民安,这是值得的。夭夭,我知道你现在不信,你就等着看吧。”
禁军奉上新斩的人头,我看见阶下沉默的人群,恐慌如疫病在蔓延。
黎部大王呼吸急促道:“太后,是要杀了我们?”
顾瑟瑟微笑道:“怎么能这么说呢?哀家是成全你们追随先帝的孝心——”扫了一眼下面的群臣,“黎部大王、悉部大王对先帝念念不忘,来人,送他们和去见先帝!对了,连他们的家眷一块儿送去,一家老小的骨肉分离可不好。”
阶下百官的抱团意志在瓦解,没人再敢提及耶律齐。为什么非得这样?我悲哀地发现自己错了,不流血的和平,确实不存在。
“还有谁想要服侍先帝的?”顾瑟瑟环视下面的面色如土的群臣,含笑道:“哀家一定成全,将他与全家安葬在先夫的皇陵旁边,君臣日日相对。”她威风赫赫,俯视刚才还逼得她恼火的人。
“瑟瑟!”
一声叫唤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至大殿门口,背光处站着那个高大的身影,只是冷厉之气不再,悲哀绝望之气甚浓。
顾瑟瑟愣了一下,旋即颇有意味地笑道:“北院大王,这是在叫谁?”
耶律齐缓缓走近,脚上似有千斤,“太后,臣一时失言。”他容颜憔悴,双眼没了往日的光彩,看上去枯槁如朽木。
顾瑟瑟略吃惊,“耶律齐,家里的事情处理完再来。”
耶律齐急道:“太后,他们不过是害怕落得乙室部的下场,您就放过他们吧。”
此言一出,倒是深得百官人心,耶律齐又有成为百官之首的苗头,刚刚逆转的局势再度要起变化。顾瑟瑟道:“此言差矣,他们是对先夫有忠孝之心,哀家成全他们罢了。爱卿何出此言?”
耶律齐怒目道:“忠孝之心?试问这里所有的人,谁能比得上太后?太后为何不自己亲自去尽心?”
这是明目张胆叫太后自尽,于是百官呆了。
顾瑟瑟呆了。
我也呆了。
表姐不过是趁此机会铲除异己,为什么这个口口声声深爱她的人,总是在关键时刻为难她?
顾瑟瑟笑道:“有道理!”这笑声,说不清是悲凉还是深情至极,或是兼而有之。
应是没想到太后会赞成,所有人都忘记了恐惧,聚精会神地看着顾瑟瑟怎么回答。
顾瑟瑟道:“按理先夫待我情深似海、恩重如山,我是最应该去与他相伴的。可是他曾交代我,一定要养好两个孩子,不可自戕,我不得不遵从他的意愿。其次,你们阻拦太子登基,哀家怎么能放心年幼的皇帝独自坐在这殿中?国不可一日无君,哀家怎么能放心辽国的江山社稷?”
金光一闪,伴随“咔嚓”一声,殿内众人惊呼不断。血腥味飘散开来,皇帝阿尧大哭不止。表姐断断续续道:“今日……就让哀家这只手先去陪伴先夫……”
表姐……我双腿发软地地走到太后座前半跪下。表姐脸色惨白,颤抖的声音已经发虚,“止血,我要活下去。”她的左手已齐腕斩断,和那把姐夫相赠的匕首一起在案上,触目惊心!
那只手能弹奏世间最美琴音,那只手能描绘世间最美风景,那只手曾轻抚情郎的面颊,那只手曾将娇娇稚儿揽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