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顺着艾刑苍老的脸颊流下,当他看到火鼬鼠王逃跑后,悬着的心终于是落了下来。
从结果来看,今日一战无疑是白费功夫,好处丁点儿没捞到。
但好在无人员伤亡,艾刑擦抹去眼角落下的雨珠,在艾娅的搀扶下,拄着法杖勉强站立。
雨越下越大,艾刑抬起头,望见穹空上越发频繁闪现的黑斑,心头隐隐产生一股不安情绪。
“让大家先退到森林外圈去。”艾刑对女儿吩咐到,先前因专注于战势而忽略了诡谲天气,现在敌兽远遁,反而令老团长感到愈发危险。
轰隆隆——
天空闪过一道惊雷。
雷如奔流,蜿蜒粗壮,将天空开出数道裂隙,积雨云层中的黑斑被无限放大,似乎只要拨开云层的外表,内部都是黑漆漆的一片。
黑色的光芒犹如从深渊中投影出的幽暗深邃,照亮了整个世界。
艾刑脸色骤变,猛然回响起某种可能性后,整个人极为突兀地站立而起。
然而,在这时。
危险,已经来临!
倥偬的音爆骤然响起——
天地间涌起骇人的黄土高坡,在数十个魔阵的操控下,席卷铺盖,在虚空化作一头狰狞的灰色熊状头颅,嘶吼着朝艾刑飞扑咬去!
“这是?”艾刑的意识还停留在前一刻对雨云的畏惧中,手中法杖尚未来得及转向,仅有目中余光惊诧地撇到了佣兵队伍所处位置。
爆炸与烟尘掀起的前一刹,艾刑余光波及到一处青黄色护盾内,在那儿,豪达尔脸上挂着桀骜而贪婪的笑容,手中法杖从容指向自己。
然后他的眼睛被巨熊高大的身躯彻底遮盖。
“豪达尔,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sheng!”一名跟团长交情甚好的武士率先反应回神,当即拔出利剑,咬牙切齿,不顾一切地朝地系魔法师挥去。
豪达尔微微摇了摇头,唇齿蠕动,唇语似乎是‘愚蠢’二字。
他伸出右指,在武士的怒色中,打出一唿哨清脆的响指。
砰!
武士的兵刃尚未触及魔力护罩,便是被泥洼中窜出的数条黄色锁链齐齐缠绕,动弹不得。
随后又有接连的锁链窜动,将武士的胸膛、腿脚、头颅彻底刺穿,骨头被洞穿的咔咔声响彻一隅林间。
满腔热血抛洒在雨幕中,武士的躯体渐渐冰凉,垂软地倒在众人惶恐不安的眼神里。
“还有谁么?”豪达尔撤去护罩,从容走出,话语间带着轻蔑与淡然,仿佛只是做了件再平常不过的琐事。
武士众人神情各异,离鞘之剑纷纷体停滞空中,唯有一名与艾刑私交甚好的素袍青年仍执意挥剑。
“混蛋,去死吧!”
“恩卡么?”豪达尔似是早就预想到了,法杖侧横,挥出一道厚重锁链,将来人的剑身与胸膛一齐刺穿。
“混......账...,你不得...好...”恩卡死前的话语,停留在最后未说出口的一字。
“还有谁吗?”豪达尔颇有耐性地再度发问。
众人无言。
片刻后。
哐当、哐当的利剑收鞘声接连传出。
武士们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不做无谓顽抗,明智之举。”豪达尔赞赏道,这才扭头瞥向前方烟嚣。
施术者死亡后,魔精停留现世的极限是半个时辰,豪达尔的时间绰绰有余。
待到烟嚣散去,豪达尔的神情不禁微微一愣,嫉妒与喜悦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竟是默契地涌上心间。
嫉妒的是,他看到星尘仍然端坐在原处,整个人保持着冥想状态,周身环绕着淡淡的蓝色辉光,魔力有条不紊的恢复提升着。
“深度冥想...”豪达尔情不自禁地鲜艳赞叹,能在如此短时间内进入冥想状态,想必是有着过人天赋的骄子。
可惜,骄子是个对同伴过于信任的傻子。
喜悦的则是,在星尘旁,落魄无力的双尾鬼灵豹蜷缩匍匐着,似乎是由于魔力供应者死亡的缘故,此刻的它,喘着粗气,瞳孔黯淡无光;以及,娇小孱弱的少女昏迷倒在鬼灵豹身边,娇躯轻轻颤抖。
“格鲁斯。”豪达尔朝尚未被自己完全信任的火系魔法师比了个割喉手势。
格鲁斯怔了怔,方才苦涩地点头颔首。他清楚豪达尔的心思—,无非是让自己表明立场态度。也清楚若不照做,便会落得与佣兵武士们一个下场——那些庆幸放弃抵抗求得生还的人们,会在离开森林前被处理掉。
之所以没有将他们即刻埋尸荒野,想必是忌惮遭到众人临死的齐力反扑吧。
抱歉了,小兄弟,我想活下去。格鲁斯在心头默念歉意,握着法杖朝星尘走去。手中开始缔结魔法印记。
豪达尔则是玩味地望着滑稽的一幕——求生的欲望令人本能地做出利己之事,无论是放弃忠诚,还是给昔日盟友捅上一刀子。
“火系魔法,火莲剑。”格鲁斯叹了口气,将手中法杖举过头顶。
层层叠叠的火光缠绕着交织在法杖周身,将其塑成长约两米的火红色大剑。
走到星尘跟前,格鲁斯面露无奈与踌躇,但手中的法杖并未有丝毫停止。
“不能怪我,是你自己太天真,将后背完全托付给了同伴。”格鲁斯咬了咬牙,给自己壮胆,说来他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早在二十多年前,与同伴们外出执行任务时,也是在危急关头,将他人留做诱饵,自己落荒而逃。
卑微而努力的活着。格鲁斯脑海中闪过安慰自己的台词。
一杖挥下。
嗤啦——
鲜红血液连带着少年的头颅,飞溅抛洒,最终沉闷落地。
少年的身躯在与头颅分离后,终于是颓唐地倒了下去。
格鲁斯甩了甩手,将血迹拭去,转身朝人群走去。
“我见过最高尚的异族,也见过最卑劣的人类。”
人群之中,突有陌生声音,悠悠道出此番话语。
格鲁斯脚步一顿,面色略微难堪,刚欲反驳说道你有什么资格嘲笑我之时,却又不知是谁挑起的争端。
声音远在天际,也近在咫尺;温和儒雅,仿若无邪稚子,却又苍老悠远,诞生自洪荒也不曾光顾的地域。
他只觉胸口一热,血液倒流,整个身躯静置屏息。
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格鲁斯骇然回头。
本该尸首分离的少年目无波澜,矗立他身后,端着手中‘细剑’。
雨落声在他周围极尽轻巧。
‘细剑’嗡鸣震颤,闪动如虹,倏有纤毫光芒,瞬息明灭——
但闻狂风呼啸,有敌寇躯干分离;
头颅虽落,一息尚存。
格鲁斯死前定格的最后画面,是那双静谧瞳孔中倒映着他自身丑陋狰狞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