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顺滑的液滴沿着卡尔的掌心向外蔓延，渐渐铺满了那双细腻的、精心保养、却仿佛伤痕累累的双手。
“愚蠢，实在是愚蠢！”他拿出随身携带的纸巾，擦干净那看不见的伤痕。
不知是幻觉还是错觉，川流不息的咖啡色河流中，那些本该稀释消碎的拉花痕迹，突然凝聚，呈现为一位向顶峰前进的攀岩者——他满怀欣喜，充满热情。
却一脚踏空，坠入悬崖。
身后是深不可见的深渊。
卡尔面露明显的厌恶情绪，将掌心擦拭出条条红色伤痕，拉成一张破碎不堪的安全网，几乎触及血肉，才停下动作。
“一个个都是自负的蠢蛋！早晚要被吞没在时代不可逆转的洪流中！”将赔偿的金币放在桌子上后，卡尔朝着与星尘相反的方向走去，消失在侍者略显惊讶的注视眼神中。
“那是......卡尔先生？”一位男侍者朝着身旁同伴小声嘀咕了一句，有些扼制不住激动的情绪。
他的同伴循着目光看去，稍稍思考道，“应该是卡尔先生的支持者吧，外形模仿得很到位，可惜气质差的有些远。”
“不说这些了，他刚才打碎了一个马克杯，我去清理下。”
......
走在前往训练馆的道路上，星尘遇到了许多不熟悉的面孔，人们大多都朝着他露出了友善的笑容，甚至是鼓励的话语。
【啧啧。笨蛋弟子也变得渐渐有名了嘛！】元素精灵的声音从内心中传来。
星尘耸了耸肩，笑道，“出名有什么好的？你看司仪先生，他喝个咖啡都只能坐角落里，生怕被人认出来。”
而且支持者们，应该会对司仪先生的私下生活感兴趣吧，那究竟该表现自己纯粹的一面，还是大家期待的一面呢......星尘拍了拍额头，将令他乍一想便觉得头疼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师傅......”星尘转移了话题，聊这一件自己颇为感兴趣的事情，说道。
“在你经历的时代里，有没有出现过类似希德使用的随身战甲，超越了自身修行的魔法这种事？”
【笨蛋弟子学会套话了。】元素精灵嘶哑地笑道。
有这么明显嘛......星尘窘迫地捂了捂脸，干咳一声。
短暂的沉默后，元素精灵出乎星尘意料的，颇为认真地回答了他的提问。
【有很多，也很常见。】
【譬如棒槌、弓箭、长枪走下历史舞台，被火炮、能源武器替代；人们对神冥的信仰转移至对科技的探索，然后又在探索中摸索到神冥存在的痕迹，令科技走回到了下坡路；工艺匠心被粗制的流水线产品替代，走投无路，最终消亡等等......】
“是么......”星尘轻叹一声，却不再追问下去。
元素精灵倒是起了好奇心，于是，师徒二人互换角色身份。
【笨蛋弟子，为师且问你，倘若有一日，科技的发展越过了魔法的文明，你是否会对过去的所有付出，感到后悔与不甘呢？】
星尘一时静默，联想到司仪卡尔对自己说话时的起伏情绪，联想到司仪卡尔的激动神情，联想到他在那一刻......衣衫恍似单薄的被阳光扎透。
心弦不免微微颤抖。
元素精灵少见地耐心等待着，就连懒散到不问世事的圣龙王，都是从寰宇银河内亮出瑰丽的龙瞳，望着芸芸众生间的平凡一粟，想要看看他会如何作答。
星尘低垂眼眉，倏地笑了笑道：
“如果中途放弃了，我就遇不到师傅你们了，遇不到能够令我铭记的经历了。”
【真是狡猾的回答呢。】元素精灵撇了撇嘴，嘴角勾勒一抹浅浅弧度。
【不过你也不讨厌，不是么？】圣龙王多嘴地揭穿了它的真实想法，换来后者尖锐逼人的白眼凝视。
未来会如何变化呢......星尘仰起头，看向树心城外，天际上的阴晴交错，云卷云舒，下一秒有光芒滤过其中，照射出虚幻且温暖的影子。
怀着踹踹的不安与对如今所走道路的坚持，他没有丝毫犹豫地走入了训练馆内。
......
在自律的生活作息中，一周的时间眨眼过去。
败者组的比赛来临了。
星尘收拾好衣物与洗漱用品，与作弊小分队的队员们约好了集合地点，拉开窗帘，迎接崭新的朝阳。
出门后，他特意瞄了眼空荡荡的邮箱，心情更是愉悦——自从霍华森长老嘱托以来，星尘再也没有见到任何一封垃圾邮件。
这令他在感慨协会做事高效靠谱之余，也对此事前后鲜明的差距感到了一丝不言而喻的微妙。
招呼来一辆私家的飞空魔鱼，不过是十分钟的路程，星尘的眼前，已是出现了熟悉的场馆建筑......本该是这样的。
“为什么天上也这么堵......”望着几乎看不到头的各式飞空型魔兽、飞毯、摩托等等，星尘绝望地吸了一口气。
车夫看着计价表上跳动的数字，稍稍抑制住自己喜悦的口吻，解释道，“下一轮可就是决赛了，到那时候，没有些关系手段，可就真的抢不到票咯，所以这一轮，对大部分观众而言，就是最后一次现场观赛的机会。”
“热情真的很高呢......”星尘一边回答，一边打开通讯器，看到凯文戏谑地问自己，是否是跟哪位女士出去享受私人时间了。
眼不见心不烦...星尘关闭通讯器，无奈地等待起来。
四十分钟后，飞空魔鱼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迅速进入场馆后，星尘很快借助凯文独特的发色优势，找到了三人的集合地点。
“早啊，迟到王。约会结束后送女士回家没？”换上一身休闲的格子衬衣，将精硕健壮的体态曲线展露无遗的凯文，正站在一身洁白色修女服的莉丝身旁，朝着星尘揶揄道。
“早，猫猫。”星尘用精炼简短的话语改变了凯文的脸部表情，逆转了不利的处境。
“不许叫我猫猫！给我忘了那天的事！”凯文脸色一沉，凑到星尘跟前，压低嗓音威胁道。
“好的，猫猫。”星尘内心窃笑，表面平静地说道。
借由便捷的通讯方式，星尘便是在第一时间，从菲尔丽处得知——凯文在七曜会‘贤人’的帮助下，消除了兽化的返祖现象，重新恢复了人类模样。
顺带一提，菲尔丽还偷偷给星尘发送了一段录像视频，讲述了这一星期内，莉丝溜猫的日常生活。
据前者所言，这段温馨友爱的日常生活，是她好不容易才拜托莉丝帮忙录制的。
以后千万别惹菲尔丽......星尘警惕心大作，告诫自己道。
莉丝拉回有翘起尾巴并且炸毛倾向的凯文，领着星尘前往菲尔丽所在的选手房间。
一路上，星尘观察到，诸多学院的参赛选手，对他投来了或隐晦、或醒目的警戒目光，在彼此的小团体间窃窃低语。
看来被当成潜在的竞争对手了......不对，我为什么要说潜在......星尘并没有过于关注他人的看法，走上了楼梯拐角，走入了光照充足，干净整洁的室内。
“菲尔丽说她想在安静的环境下准备比赛，所以就待在学院专门提供的静思区域了。”莉丝收起早些时候从菲尔丽那儿拿来的钥匙，不知是在给某个迟到人士解释，还是给某个葱头男子解释。
星尘点了点头，找了处靠窗的位置坐下。
正在这时，他的眼角注意到了某只似有多动症状的巨型猫咪，正在虚掩的柜子之间寻觅食物......却不慎打翻了放在附近桌子上的一个圆形小瓶。
青涩的果香味、清新的春意、以及海边飒爽的怡人气候，一下子涌现，充斥了整个房间。
“凯文，你又乱动菲尔丽的东西。”莉丝皱了皱眉，走过去捡起地上的小瓶，看了一眼，语气有了明显的变化。
“蓝彩星光......还是周年纪念款的......”她唇角蠕动，看着凯文眨巴着清澈无辜，似乎在说“应该不是什么很昂贵的东西”的眼神，吐露了一个令人浮想联翩的词汇。
“祝你平安。”
星尘强忍着笑意，一边偷瞄凯文渐渐发苦的脸色，一边关注场上的动向。
如司仪先生所说，今日此轮的比赛，已经不再有他担任主持，取而代之的一对男女搭档，男的衣衫靓丽、英俊挺拔，女的盘着高髻、笑容怡然。
两人正在做着赛前的致词：“女士们，先生们，大家好，欢迎来到......”
可当他们说完开场致词后，星尘就与绝大多数观众一样，产生了偏见的念头——干巴巴的台词，毫无临场互动感，站在场中央时不经意流露出的局促动作......这些，都跟他们的前任，有明显的差距。
“今天的主持人不太内行啊。”凯文直白地嫌弃道，“我已经开始想念卡尔先生了。”
星尘则相对宽心地说道，“还是看看他们临场的解说表现吧，也许人家还没进入状态呢。”
“真要那样就好了。”凯文懒散地回了一句。
接着，他眼睛一亮，浑然忘记自己不久前闯的祸，说道，“登场了，登场了！”
星尘与莉丝定眼望去，恰逢看到魔法荧幕上罗列出的对阵表，听到主持人传来的雄浑声响：
“今天的第一轮比赛，是魔法协会的内战，由阿尔冯斯·李，对阵马利克，现在开始——”
望着两位仅仅与自己有过点头之交的协会选手，星尘逐渐将注意力投入到比赛中，拿出笔记本，记录下两人的技巧、思维博弈方式、擅长使用的魔法等，以便之后从中寻找灵感。
凯文则是跟莉丝解释着对战双方偶尔使用的一些实用技巧，偶尔讲些自己比赛时的趣闻。
三人间形成了合拍的默契，渐渐忽略了场中的解说搭档。
唯一苦不堪言的，是买了门票的现场观众们——
“解说的是啥啊，明明阿尔冯斯选手使用的是钢魔法，到了这男的嘴里，就成了硬化魔法，明显不是一个分支的东西，好蠢！”
“唉，早知道在家里看直播了，后悔了后悔了！”
“作为关系户就算了，一点准备都不做就上场，不觉得丢人嘛！”
“怀念卡尔先生，可惜今天的比赛只有官方的直播。”
“不要紧，等到决赛开赛，我就住在卡尔先生的直播间了，谁还愿意来现场听花瓶唱戏呢。”
在观众们抱怨多于讨论的不满话语声中，星尘停笔，笑道，“阿尔冯斯要赢了。”
“的确，马利克的死灵魔法奈何不了缺少生命力的钢铁。”凯文赞同道。
“至少现阶段不行。”星尘补充道。
“别在意细节啦！”凯文皱眉吐槽道。
场内。
阿尔冯斯一个虎跃，犹如沉重的隆岩冲入云霄，伴随着深沉的黑褐色轨迹，在地面投影出一块压抑的黑色阴影。
黑色阴影迅速扩大，恍似要笼罩整个场地。
在一轮轮的交锋中受伤不浅的马利克，嘴角溢血，脚步虚浮，慌忙中开始吟唱防御魔法。
灰白色魔力鼓动，令马利克本就病态苍白的脸色浮现出了回光返照般的血色，一道道白骨彼此拥抱，组成一面镌刻有哀嚎、恸哭、绝望姿态的灰白色盾牌。
轰啦——
一记震耳发聩的轰响，从场地中央向着四周散发。
整个地面，宛然如被尺子与墨笔分割的线段，以每四丈作为一个大小，井然有序地崩溃着。
魔力碰撞后爆发出的音波化作实质的苍灰色涟漪，星尘感受到玻璃都是在剧烈的晃动着。
忍不住咂舌道：“两人明显不是一个水平的......就阿尔冯斯目前表现出的能力，完全有机会待在胜者组吧，让我想想，是谁把他打入败者组的？”
“这家伙啊......”凯文扶住莉丝，饶有所思地道，“菲尔丽说她认为最难缠的对手，就是这位阿尔冯斯了。”
“我记得她说是杰什么兰的，是个擅长召唤精灵的家伙。”
“杰克·诺兰？”星尘一惊，没过多久，眼前已是浮现出那日的场景——那是场啼笑皆非的比赛，杰克召唤出一尊肥硕的佛像，拿着一柄吉他，弹唱着押韵的曲子，坐在地面上，将阿尔冯斯使用的魔力吃了个一干二净，逼迫后者无奈认输。
原来没有机会使出全力啊，怪不得我没能注意到他......星尘不禁为阿尔冯斯默哀了片霎。
尘烟与平整的土地一齐消散后。
口中吐着白沫，气若游丝的马利克，不省人事地凹嵌在石板废墟中。
这还是阿尔冯斯念在两人身处同一阵营，手下留了情的缘故。
否则，现在观众们所看到的，应该是一滩稀烂的肉泥。
“让我们恭喜阿尔冯斯选手获得了第三个积分，只要再胜一场，他便可以进入我们承天大会的正赛！”男性主持，特朗·唐，率先表态，为胜利者鼓掌示意。
他的搭档，希里·黛，也维持着脸上的笑意，送上了自己的掌声。
房间内。
“阿尔冯斯是菲尔丽下一轮的对手？”星尘诧异于凯文肯定的口吻。
凯文点点头，胸有成竹地道，“没错，按照今天败者组的赛制来看，阿尔冯斯十有八九是对上菲尔丽了。”
星尘揉了揉额头，内心流露出了明显的担忧情绪。
单就元素属性这一点来看，钢铁与雷霆间没有特别明显的克制关系，但从刚才比赛的表现来看，阿尔冯斯的近身战拳法十分了得，在比赛前期更是仰仗着拳法，获取了巨大的优势。
菲尔丽擅长近身战么？星尘给她打了个不确定的问号。
“你在担心菲尔丽么？”凯文没来由地问道。
“当然。”星尘承认道。
“放心啦，如果对手是阿尔冯斯，菲尔丽可是有秘密武器的。”凯文卖了个关子，任凭星尘怎么追问都没有松口的打算。
直到星尘拿出一袋猫粮。
这原本是他在面对法耶斯同族的袭击后，与菲尔丽通讯之际，为了圆回与后者通讯时的谎言，以防万一，特意去宠物市场购买的。
既然自己实际上没有养猫的打算，这袋猫粮理应物尽其用才是......成分列表也显示了，这袋猫粮完全可以给人吃......当然，最重要的是，才一个星期，返祖现象应该还有些许残留的特质才对！身为药剂师的星尘，对自己的机智表示十分欣喜。
“.....星尘，.你这是在犯罪！贿赂神职人员！”凯文脸色微微发苦，喉咙处明显有了一个哽咽的动作。
莉丝微偏目光，掩嘴轻笑。
最终，凯文还是屈服在了食物的诱惑下，接过猫粮，说道：“今天开赛前，莉丝把武器借给了菲尔丽。”
“武器？法杖么？”星尘疑惑道。
哪料到，凯文手一摊，笑嘻嘻道，“一袋换一个问题。”
神职人员的尊严呢？！
你是要吃到我破产？！
“不说就不说，我自己看呗！”星尘眼皮子一横，不再理会凯文。
场中的比赛一场接着一场，激烈程度，比起星尘争夺第四个积分的那一轮，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观众们甚至无暇去吐槽两位主持人糟糕的专业态度，单单是场中选手不留余力的全力战斗，就令他们直呼过瘾！
观赛的星尘也是看到，有些选手一上场就用尽全力压制对手，五颜六色的魔**番轰炸，将场地刨成了废墟。
死伤在所难免。
缺胳膊少腿的场景几乎每场都在上演，被轰成齑粉的也有不少......但还有甚者，为了战胜对手，一度饮下能够激发人体潜能的活性药剂，在艰难战胜对手后，高高举起手中的法杖，心脏骤然停止。
本该庆幸可以将别人死战的搏杀归纳为总结经验的星尘，内心中只是传来淡淡的悲哀。
而这一次，元素精灵没有现身，去取笑弟子多管闲事的善良。
日暮西沉，比赛来到了星尘最关心的节点。
“下一场。”特朗清了清嗓子，擦拭去鬓角汗水，面露稍许疲态道，“由阿尔冯斯·李，对阵菲尔丽·罗兰，大家欢迎！”
“来了！”凯文与星尘几乎是同时站起来，望见一改平日袍服风格、换上黑色衬衣、引人遐想的长筒袜，犹如静谧夜色中翩跹蝴蝶的靓丽身影，彼此传达了一个写满惊艳的眼神。
“干嘛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菲尔丽好歹也是公认的美人儿，我们那一届的校花！”凯文不忘吐槽星尘道。
星尘立马回讥，“你的眼神可真有说服力啊。”
“我这是欣赏美，欣赏，你懂不懂？”凯文鄙夷道，心中暗暗恨铁不成钢道：但凡是你跟菲尔丽中的任何一人坦诚些，她也不至于在这几年中，为情犯下大错，成为现在的样子。
不过显然，星尘缺少读心的能力，也没有心情去跟凯文继续斗嘴。
因为主持人的话术水准着实令人不敢恭维——除了比赛开始，偶尔说出一两个法术的名字，恭喜胜利者外，就没有其他的内容了。
差劲程度连星尘都不愿容忍了。
这不，比赛马上又开始了。
观众席上，一些忍无可忍的观众们纷纷发表自己对劣质主持人的态度：
“特朗先生真的很不靠谱，除了比赛开始，还会说些什么？”
“他会念魔法名字啊！念得可响亮了！”
“可问题是他念错了啊......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能看出来，硬化魔法和钢铁魔法完全不同吧！”
“就装自己没念错呗，反正人家有背景靠山，你还能投诉他不成？”
“你们别光说特朗先生，希里女士的表现跟他比，也不差吧！”
“哎，我现在已经不知道该难过还是高兴了，比赛都很精彩，解说完全相反。”
......
一处装恒华丽，金碧辉煌，然却不俗套的大型别墅中。
躺在与盛大的沙滩无异、温暖柔软沙发上，卡尔望着眼前的大型荧幕，以及一行行飘过的弹幕，露出了一个真诚又阴翳的笑容。
PS 本来打算四合一的，但我觉得菲尔丽打斗的章节，更适合放在一个大章节内（没错，应该是一个六千字的大章）。所以，不如，我把欠下的一章，跟明天的一章，还有加更的一章，合在一起~鞠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