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自己？顾百君很疑惑，她不知道言瑶儿是什么意思，在她眼里，当然是了解别人更为不易，莫说她，大多数人肯定也是这样想的。
言瑶儿知道，这么一说，顾百君肯定听得云里雾里的，于是她便问道：“你是如何去了解别人？”
如何了解别人？顾百君想了想，才道：“自然是去观察他们的面部、动作、声音。”
言瑶儿暗自点了点头，嘴边有了一丝笑意，“那又为何是这三个地方。”
“面部最能显露出感情和情绪，动作能找出身体的习惯，声音会随着喜怒哀乐而产生变化。”顾百君不由地想起之前住的顾府，在那里，察言观色最是少不了的。
“答得倒是不错。”言瑶儿笑意更浓，“那你再告诉我，你是如何了解自己的？”
这个问题又绕回来了，顾百君想不出答案，了解别人不就是从这些地方去猜测对方在想什么吗？那既然知道自己想的是什么，观察不就不需要了吗。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为何抓着‘了解自己’这点不放？”言瑶儿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顾百君，“那我再问你，你想别人了解你吗？”
“修行不易，不被人了解是最安全的。”顾百君道。
“那当你处于不同情绪的时候，可有功夫去顾及你的面部、动作和声音呢？也许会有所顾及，但肯定也不是全部。”不想被了解和会不会了解，可不一样，言瑶儿继续说道，“就说你想不想杀的那件事吧，首先你清楚自己还没有杀他的实力，你也明白他就是你的威胁，所以杀他本就是一个矛盾，我杀了他，这个矛盾自然已经没有了。”
顾百君想到当时的自己的确有那么些别扭，说话也没什么底气。
“而你呢？当时又是怎么想的，你清楚吗？”言瑶儿也不再笑了，而是颇为认真地问她。
“我，的确有一丝迷茫。”
“那你现在可觉得我了解你？甚至比你还要多？”
顾百君愣了片刻，言瑶儿会比自己还了解自己吗？她那么厉害，可是，顾百君觉得不是这样，随即她摇了摇头，仿佛在一瞬间看清楚了什么，顾百君的神色也有些复杂起来。
“是我说的不对吗？”
“我觉得小姨全说中了。”
“那你为何摇头？”言瑶儿盯着她看，是在要一个解释。
“小姨定是通过观察看穿了我的心思，还不一定是了解我，”顾百君顿了顿，见言瑶儿没打断她，又继续说道，“而且，小姨若是了解我，也不会多番试探我的回答。”
没错，言瑶儿一直在试探她，而且，她想通过试探引导自己找到什么东西，而不是直接告诉自己。
言瑶儿有些意外，这丫头到底是个聪明的，“你倒是明白，我还以为你会直接说我了解你呢。”
顾百君捏了捏手中的储物袋，她已经明白言瑶儿要自己找的是什么了，“我曾闲来无事读过许多话本子，里面常有些痴男怨女明明互相喜欢，却非要不承认，有些可怜之人，明明知道是个谎言，却依旧将自己也蒙蔽在其中，不愿放下，还有些极为可恨可憎之人，明明痛苦地在罪孽与错误中挣扎，却还是不曾后悔。”
“所以，你在说你读话本子的感想吗？可话本子毕竟只是话本子。”
顾百君却继续道：“不，话本子也是人写的，我想说的是，人的七情六欲的确是极为复杂的东西，在那件事上，我蒙蔽了自己，我想让我自己认为我是不想杀他的，因为最后的结果已经是好的了，他死了，而我，也确实是想要他死的，而我现在也终于明白，我之前为何那样说。”
“哦？说来听听。”言瑶儿一副感兴趣的模样，嘴角是笑的弧度，眼睛里却无半点笑意，竟是严肃。
顾百君叹了口气，“一部分是不甘心，不甘心杀的人不是自己，不甘心自己的弱小。”
“还有呢？”此时的言瑶儿，嘴角已经没有了那丝弧度。
“同龄的姐妹盼的是好的出嫁、好的郎君、好的家庭、地位、脸面，而我，从知道真相的那刻起，盼着的就是一个人的死亡，我不想死，可是......可是......我和她.....们不一样，我.......”顾百君的声音到最后有些哽咽，眼泪也顺着脸颊一滴滴滑了下来。
她是想忍住的，可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也不知道从何处突然就涌来了莫大的委屈，紧紧地包裹住了自己，她也不再想去思考什么，就想哭个够。
看着止不住哭泣的顾百君，言瑶儿却是轻轻笑了笑，脸上是她也不知道的一片温柔，这丫头压抑得太久，哭个尽兴才好，她来到顾百君的身边，坐下身来，缓缓抱住了那个小小的泪人，将顾百君的头埋进自己怀里，轻轻的拍着后背，开口说道：“选择踏上仙途，自是和他们不同的，你要知道，你过不了他们的生活，可同样，他们也走不了你的路，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不管你有多少的不甘，多少的委屈，也必须自己受着，自己面对，无论多么地难受，永远也不能欺骗自己，蒙蔽自己，你要变得更强。”
声音是轻柔的，很让人安心，顾百君第一次被人这样抱着，她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温暖与踏实，她能感受到言瑶儿的温度，她也能听见言瑶儿的心跳声......
顾百君忽然觉得，这就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抽噎哭啼的声音逐渐小了，传来的则是均匀的呼吸声，顾百君已然是睡着了。
言瑶儿笑着摇了摇头，却也任由着她趴在自己怀里，没有抱到石床上去。
看着洞外的风景，天暗沉极了，没有在下雪，言瑶儿不禁想起了一些往事来，她何等修为，何等血脉，跌落尘界这么多年，这些年，为了疗伤，她在这资源缺乏的地方费了很多功夫，才将修为恢复至结丹初期，她的姐姐也死了，还留下了半妖的顾百君，顾百君以前没见过自己，自己神识恢复些后，才能从府外看见她，虽知她过得不好，言瑶儿却也清楚那时的自己还护不了她周全，三年之期未到，顾百君才是安全的。
而她自己，安慰顾百君的那些话，真的只是说给顾百君听的吗？言瑶儿无奈一笑，那当然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