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刀。”
“止血钳。”
“擦汗。”
“医生,病人在抖动,怕是……”
“除颤仪,准备。”
“一次!”
嗡~
“再来!”
……
陆泽明迷迷糊糊地从沉睡中醒来,但身边却像有无数双手抓住自己的身体,无法挣脱,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粘稠,包括空气,总是给人一种压抑的气息。
他将手撑在地上,想要借力起来,却发现触及的是糊状的鲜牛奶,但不是白色,而是红色,不仅手里那不知名的流状物,连周围的一切,满目绯红,他想尽力摆脱这里的一切,但没有力气,除了从全身平躺再换到单脚跪地的姿势,没有其它。
陆泽明大口地喘着粗气,好像周围的空气都被一点点抽走,到后面越来越急促,他用手尽力按住自己的脖子,但这么做也是徒劳,因为这股吸走空气的力量时时刻刻都存在,没有停止过。
陆泽明眼睛里布满血丝,眼球异常凸出,身体里涌动的血液像是要把眼角膜给撑开,满脸通红,脸脖子周围的青筋都显露了出来,就像十几条成年的大青虫钻进了他的喉咙边。
那股嗡~的声音一直都在陆泽明耳边响起,就像一只迷路的蚊子一不小心钻进了他的耳朵里四处乱撞,找寻出路,再加上周围空气每分每秒都在变得稀薄,这种感觉……生不如死。
陆泽明的瞳孔不断放大,大到双眼已经被棕褐色的眼仁吞没,本已死死咬紧牙根儿的他,已经没了力气,只能让下颚连同扼住脖子的手自然下垂,因为是仰望着天空在拼命挣扎,所以他现在的模样就像是一只瘸了一条左后腿的羊,凝望着天空,一动不动。
天上的朵朵血云变得混浊不堪,就像是一堆没有任何形状的浆糊,有人在用工具不停搅动,才形成的一股漩涡。
陆泽明站在沼泽中无力地撕扯,但遗憾的是……无人回应。
“欢迎!”一股声音突然从那片漩涡中传来,声音浑厚,直刺陆泽明的耳膜。
“你是谁?”陆泽明急忙说着,像是抓住了一根稻草,因为脚底的黑色沼泽已经淹没了自己大半个身子。
没有回音,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沼泽渐渐吞噬了自己,但越到最后,时间对于陆泽明来说就越慢,慢到脑子里总是回想起自己少年时的风发意气,仅凭着一双拳头和一双脚,在这国术界立稳了根基,当上了国术协会的会长,不管是哪门设擂挑战自己,阴险的招式见过,也使过,但哪次不是全身而退?
活了这四十年,什么大风大浪也就见惯了,但真要到死的那个时候,却还是怅然万分。
嘀,嘀、嘀,嘀————
病床旁边的心电图逐渐变得平顺,最后归成一条线。
哐~
那支沾满绯红的止血钳落到了铁盒里,医生摘下了口罩,慢慢推开了那扇写着“闲人免进”的大门。
……
疼!
陆泽明下意识摸着后脑勺,这是火烧般的疼痛感袭来,等把手从后脑勺拿前来时,手里变得十分粘稠,他努力睁了睁眼,从朦胧中醒来,看到自己的手掌心,全是血!
他无法想象自己经历了什么,难道是那场车祸?唉,看来以后不能再醉酒驾驶了。
等等!
他似乎发现了一些端倪。
我的手怎么变小了?
陆泽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子,紧身灰衬衣,束腿的灯笼式的白色长裤,略显破烂的尖头鞋。
这……这是谁?怎么是个小孩?
陆泽明显得焦躁,这是之前习武落下的“病根儿”,只要有一点儿不对劲就会生气,当然……也有上了年纪的缘故,想着自己逐渐到了青年人的行列,步子不像以前那般有力,有时就算做个鹞子翻身都会扭了腰,他也恨自己,他总会认为自己很年轻,简单来说就是三个字“不服老。”
陆泽明环顾着周围的一切,无边的麦子就像是金色的波浪,微风不时吹来,波浪裹挟着一种令人放松的愉悦,那是青草特有的香气,沁人心脾。
麦田的旁边有些牛栏,十几头黑白相间的奶牛在阳光的微醺下憨憨欲睡,哞声弄得旁边的鸡舍很欢快。
快要落山的太阳总是那么刺眼,带着昏黄的一切,照耀着这片肥沃的土壤,仿佛在痛斥这个世界为什么要值班超过十二个小时,这很不公平,但没有办法,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让你难受的同时,又让别人更难受。
陆泽明像是寻找到了什么,他疯狂跑向麦田下方的一条小溪,潺潺的流水很悦耳,但对于现在的陆泽明来说,很嘈杂。
这条小溪沿着北边倾斜草地的细水沟流下来,时不时有几条螃蟹在溪水底下的石块间跳舞,边跳还边冒着泡,看样子,他们也很享受这种环境:
和煦的微风、一股清新的青草气味、暖阳洒下的余晖和悦耳的流水声,当然,还有别的……
陆泽明每一脚都将草地踩了个窟窿,刚好在一片绿色中形成了一条弯曲的虚线落到了小溪旁,他气喘吁吁地弓下腰,用双手撑着大腿,脑门子已经开始冒汗。
这副身体是有多虚?
这才走了多久就已经开始暴汗?
陆泽明深呼吸了三口气才平静下来,蹲在小溪旁,在溪水面看着现在自己的模样:
黄头发,棕褐色眼仁,五官很立体,而且皮肤很白,也不知是天生的还是长期营养不良的关系,现在的他,很瘦。
外……外国人?
他不知道能说什么,对于现在这种情况,他能想到的,只有两种解释,要么是在做梦,要么是以前在做梦。
对于陆泽明现在凝重的神情,他似乎已经坚信了前者。
这一定是做梦,陆泽明努力地抽打着自己的脸,希望从睡梦中赶紧醒来,但显然,除了给自己脸上增加些火辣的灼烧感和由浅变深的红印,没有其它。
他看着面前的溪水,想到了那个说不上来的梦。
那个声音究竟是谁?
它说的“欢迎”究竟是什么意思?
陆泽明拖着身子慢慢走了上去,这每一步,都有千头万绪从脑子里冒出。
当走回原地时,看到了地面的东西:
一枚血色玉扳指。
他将那枚扳指捡了起来,对着太阳的方向,举得高过自己头顶。
血色扳指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美,斑驳的绯红在手掌中不停变换,陆泽明将扳指放到左眼前,透过血色扳指看着天边的那已经消失大半的红日,很绚烂。
他看了许久,才拿起来戴到了左手大拇指上,根据他以前那不要脸的个性,在自己旁边捡的东西,就是自己的。
突然,陆泽明脑子闪过一瞬的疼痛,他撑着前脑门,尽量不让自己倒下,似乎有些新的记忆在眼前浮现,但不是自己的,而是这个外国少年。
根据刚刚闪过的记忆,外国少年名叫托尼克?莱特尔,前几天刚过了十八岁的生日,父亲巴布?莱特尔在达州有个小铁匠铺,母亲则是奇多勒农场的工人,哥哥索赫在城里的宪兵队,前年才进军队,现在只是个下士,还有一个姐姐尼娜?莱特尔,正在穗合裁缝店里做学徒。
现在的记忆,只有这些。
陆泽明使劲摇了下头,想要减除那丝疼痛,但很快疼痛便消失不见。
他瘫坐在软得像云的草地上,双手枕着后脑勺,抬头看着天边的那片落日绯红,颇有规律地喘着气,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想静静地躺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