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会上诗赋被皇帝提名的榜文张贴在礼部南院的东墙上，不过参加过雅会的子弟也不着急去看放榜的榜单，因为入选的人也会在当天接到皇帝的赏赐，自是在家中怀着自信不疑，期待的等着宦官带着皇帝的赏品来府上，不过有些也是为保全面子而不出面在大众之下的。
京中待在自家府邸中的人，若是白白期待未得到皇帝口谕和赏赐的，也就明白自己未被入选了，这也不必让人知晓自己高自期许跑去看榜单，结果却没有中上，还不可要被人嘲笑一番，自己在家因落选而失落，也没人知晓，倒不至于让自己尴尬一通。所以世家子弟们在这一天都守在各自的府中期候着的缘由。
那些落榜的人呢，不免将自己锁在房中等自己想通看破，要嘲讽一下自己的一厢多情，才让自己又有了鼓足的勇气，再多劝告一句自己不可孤陋寡闻，自命不凡，想着自己坚持到底，多闭户读书，相信自己来年的机会……这样自我暗示释解之后，才让自己有焕然一新的精神面貌，让人看不出一丝失意的表情后才去看榜单，而后从榜中看上的词句让自己深深的记入脑海，再字字精髓的旁求博考，让自己受益不少后，再好好拜访入选的府邸，称赞人一番后，又再从中知晓他的诗后感，得知从哪方面专攻，也好让来年入选的机会更高一筹。
只有贫家百姓们才欣欣然的一贴榜就围上去，达官显贵的家户自是不喜欢与他们挤在一处，显得自己庸俗低媚，还沾得一身臭，所以都是等人们淡去了才兴致不缺的走上前。
苏府这一整天都高朋满座，上下的奴仆忙的席不暇暖奔跑于两头，厅中暖炉热气弥漫，未曾间断过的木炭持续的燃烧着，青烟从镂孔溢出，盘桓而上，营造出云雾缭绕如在香火寺庙鼎盛的景象。
茶釜上蒸汽飘至上空与青烟融合成一股难逸的云雨，经过下坠时凉节风化而过的升华，硕实的落在厅中的雅人的鬓发间，又挥发成气流，郁郁不散。
善煮茶的女婢手上忙活着制茶，将上好的茶饼放在茶臼，用茶碾研磨成颗粒，再用绢罗筛出均匀粗细的茶粉，仔细的判断铫子里的水，一沸时加盐，二沸时舀水，再还击汤心，倒入用茶则来量取定量的茶粉，三沸点水，分茶入三至五碗，小心的端上敬奉上首的宾客，这才完事了。
苏怀初的父亲苏侍郎大人坐在上位正面红颈赤与坐下的十几位青年才俊交谈着，言语中嘴角的笑意都可以夸张的弯入耳下的腮腺里，尽显春风得意中年郎，满面红色油润天。
却未见堂下有苏怀初的身影，原来他一大早就出门，如往常一般与称兄道弟的人一起在黄鹤酒楼集聚的场所喝酒去了，他自认为有大哥八斗之才帮助自己也未必能得到这第一，毕竟自己的才智不可言意，万一毁了大哥那只字半句……倒是让人看了笑话，所以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不想去等待期候。
等待是最难熬的时段，绝望并不是绝对的恐惧，因为期许不是自己实力应得的东西，自是难过。若追求了自己渴望已久的东西时，绝望也只是成就了自己应承受的一切磨难，而许诺的是目标；若是人没有了强许，生活自是闲适了许多。所以苏怀初倒是悠闲的，不留在自家的府中，预先去给兄弟们恭贺一番，反正有的没的他都恭贺一番。
而侍郎大人一大早就惊慌慌看着皇帝身边的近臣拿着诏旨大肆声张的踏入府邸的门槛，府中上下的人员都跪首在院中，侍郎大人的心七上八下的想着，这正好是放榜的日子，怎么皇上的近臣来了？莫不是……他自是了解自己的儿子文采天分不高，内心恐慌到，以为他家那玩世不恭的儿子写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诗文，或是犯忌触讳的赋词，现让皇帝看到了，是要来贬责他们一家了！
他突然又有些懊悔到，他本来就想打着让自己的儿子能熏陶成性的主意，不要整日的想着那些什么不切实际英勇杀敌的想法，现在国家泰平了，若是到了边疆那种恶劣的环境，人家可不是跟他这些郎当小儿讲什么仁义的事，所谓刀剑无眼，就他那有勇无谋只有一腔热血的头脑，也只是难成大事的命。所以他打着让他的儿子能成士才的主意，现在朝堂上也十分崇尚道家文流和注重学士，也不必动刀动武，危险重重……想着前几年倒是执起书来了，他以为祖宗显灵了，可不想，现在是要收回前话了？
侍郎大人担惊受怕，吊着心瞟眼抬看，小心的揣摩宦官的神情，只看见宦官的嘴张张合合，他就心硬的想：若是无力回天了，他就成全他那不孝子的逸想，若是凯顺归来还可以告慰列祖列宗，若是在战场上一败涂地了，就算他战死在边疆那也是如他所愿，他是不会把毁了家底基业的不孝子的牌位立于祖祠上的……他心里先把事情想得坏透了点，稀里糊涂的把一切的事情在脑中安排好之后，才脑充血的卑躬着，面朝大土的听着从宦官口中传述出皇帝判决的口谕。
宦官以变声期尖锐的宣道：苏侍郎之子，文章雅致，鞭辟入里……深得朕心，特赐缭绫五匹，配饰银带一条，钦此。
宦官最后长长的托音，似乎把苏侍郎的神游托到了九天云霄之外了，一直跪在地上成了常驻的石像，一个敬畏上天弓着身体，向天朝拜的蚂蚱。
宦官见他一直未动，就忍不住咳嗽一声，提示道：“苏侍郎，还不赶快谢恩？”
苏侍郎愣愣的回神过来，连忙激动的高呼道：“谢陛下”
苏侍郎泫然欲泣的起身，宦官不免要上前奉承一句，眼睛笑眯眯的道：“苏大人厚德载福啊，有此等福慧双修的儿子，皇帝十分赞赏，他日必然如日中天啊！”
苏侍郎的内心无法溢于言表的复杂感受，被这种突如其来的喜悦冲上脑门，方才气血又都涌在头上，现在突然舒展，有些恍惚到站不住，身后的苏夫人也十分激动，连忙上前扶住丈夫。
宦官看到，也伸出手去虚抬住他的手臂，眯眼笑道：“苏大人可是高兴的冲昏了头？”
苏侍郎稳住自己后，也恭维回笑道：“多谢公公的指点，犬子不才，以后还要依仗公公在陛下的面前多建言呢”
宦官让步一挥手，后面的侍官手捧着御赐的物什上前，看着上面銙饰物制作精细，图案精美，质地光洁，耀花了众人的眼：“苏大人哪的话，令郎大有作为，后福不浅，哪需要咱家的吹捧话啊！”
苏侍郎也看到了奉上前象征身份的银带，与他的金带相差无几，只是样色不同，足量随不重，但对于他这未入官道的儿子，是否象征着皇帝也很重视他儿子，也有意要提拔他的儿子入官？
苏侍郎不敢随意揣摩圣上的心思，等一家子人前呼后拥的送走了公公之后，喜形于色的连忙叫管家把他的儿子遣回来。
这不一会儿，也有些人听到风声，皆上门要拜访苏府，苏侍郎从未想过如今日般引以为豪的事情，高兴的就要飞升上天，可以慰藉自己的祖先们的保佑，他们的子孙都可以光耀祖宗了。他这会儿招待着等待他骄子的上客者们，眉飞眼笑的与堂下座的才俊畅怀高谈着。
管家这时连忙告知少爷回来了，苏侍郎这才让座上客静候，自己兴高采烈的起身出了门，站在门槛上疾走而来的儿子，他看着儿子许久之后，最后热泪盈眶的把人抱在怀里，为了表示他对他的高度期许，使劲的拍了拍他后背，激动而感激着他们苏家的祖籍终于有人可以传承了。
苏怀初看着他老爹一上来就汪然欲涕的样子，又把他紧紧的抱在怀里，狠狠的拍着他的后背，简直没被他勒死就要被他拍死了的节奏，他曲解着想，他这满怀冀望的老爹是不是盼他成才盼成疯子了？
他抖了抖，这样的老爹太恐怖了，比平时骂他凶神恶煞的样子还要可怕！
苏怀初对于他老爹的印象从来都是懊恼的面目形象，在他面前，他总是别有深意的教导他该如何做，什么不该执行，却也恨铁不成钢的对他表现出失望。他呢，自觉得很有度德量力，从来都是左耳听右耳出的，无论怎么说，他是实在忍受不住他那自以为是的老爹的理论。他自想，他又不是他们的附属品，他想让他有安逸的生活，可他又有问过他这个儿子真实的想法吗？他年轻热血，有出去闯荡一番告慰自己的青春的主见，他喜欢那种骑着马飞驰的声音和自由的感觉，那风声扑扑的吹到脸上的快感。
但他们总是用自己的一套好前程的部图来打击他的想法，让他有种被扼杀的感觉，若是完成了他的一腔热血的志气之后，他们再来劝告，这或许对他还有些用。不过，现在他是反抗的心情基奠在血缘的关系中，像是横在河流中一树桥，滚滚涛浪，流的是同一条河水，也正是这条河，成了这互相抵着心脏的彼岸，难以合拢。
苏怀初就是这样，讨厌他们附加在他身上的私见，其实他什么都不讨厌，只是讨厌带着个人情感的指挥强加在身上，这让他感到不舒服而反感，可能他有自己的觉悟吧。
苏侍郎百感交集的表情松开了怀抱，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从未对儿子有过的轻柔对他道，心里也有些自嘲：“好好去招待你的朋友们吧，他们已经来了许久，父亲我就先去应卯了”
苏怀初脸上的表情千奇百怪，转头看老爹离去的背影，背微微弓着，像个糟老头。他甩了甩头，冷冷的搓了搓自己的手臂，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的老爹今天真是太反常了，声音……恩，比以往的…太…酥麻了，说的通俗一点，有点受不住。
苏怀初骑马风尘仆仆的赶回来，整了整装束，走进门去，迎进院门后，堂上的十几位青年才俊欣然起身，手礼道：“苏兄，可还回来了！”
苏怀初连忙招呼，脚步却慢悠悠，嗓道：“各位贤兄贤弟怎么突然都来我府上，害得我招架不住啊，慢待各位了”
在坐的青年听着他半真半假的玩笑，都不好意思的颜下笑意，恭贺道：“苏兄得中花榜，我等当然皆来恭贺苏兄得榜，名得第一”
苏怀初其实在来的路上就得知了，只是看到他们这些也是自称才人佳子的人，往日倒是不怎么拜访苏府，突然有这么一天，全部都来道贺，场面不免有些滑稽，便不忍要开起他们的玩笑到，不过他还是没太大胆嚣张起来，毕竟雅会上的人皆知，他作的文章一半还得益于大哥开头的文理，他也多半借鉴了大哥的格律，不然就他那侃侃谔谔的功底，怕是很难从中脱颖出来，他这才走上前，随性道：“众位贤兄贤弟都请下坐吧”
苏怀初坐下，倒是直言不讳，便对着在座的青年通聊，好奇道：“今年好像花榜上选出有比以往多出两倍的榜上名者，不知堂下各位贤兄贤弟可有得榜之名的？那我也得恭贺一番才是”
以往的雅会都是评选出最佳的一个，若有一两个韵味无穷有可观性的文章，也会算上去，并没有分一甲二甲三甲几等人数入选的名次，不是科考名单一样，所以这一次也算是恢宏嘉赏比较多人的一次。
在座的青年都羞赫的摇了一下头，实在难讲。一位较年长的人抿笑着，对无一战绩的自己有些悲观道：“苏弟不知，虽是如此，我等倒是有此心意却难有被器重之意啊！过了今年怕就再难有出头之日了”
大多数人都是时近冠礼的男子，所以来年的成绩机会寥寥，往年无一有‘金榜题名’的功绩可言，后世更是年轻有为的人才辈出，他们也不得不可憾落幕了。
在场的青年也很是羡慕苏怀初的好运，但也并无打实心底的钦佩之意，大家都知晓其中因由。
坐在旁边的青年，连忙止住他道：“贤兄，这可就不是了，我也知道贤兄被裁汰花榜而失落的心情，但我们也不能随意妄言，大人们的裁夺自是有一定的事理，我们也确是不如苏兄写得如人意表，自是入不了大人们的认可，是然以心悦诚服也！”
那人也连忙噤了声，余惊拱手道：“贤弟提醒的是”
苏怀初坐在上座，听着着这一人一言，倒不觉得这话说的有什么不大道之处，便抬头轻便道：“圣上自有圣贤之名，岂会有责怪之意？而且贤兄的意思也无非是想得到圣上的赏识，有如此抱负之心，岂是不能言的事情？”
众人点点头，没答。
苏怀初端起茶杯，顿了一下，看了一下堂中的兄弟，便笑道：“此等好日子，我们不如温一盏好酒，可好高谈论阔？”
青年们虽觉得这日子对他们而言并不是什么好兴致的事，但也觉得这也是个好主意，一早便觉得天气突然沉冷了下来，像是应了他们此时的心情吧！喝一盏好酒倒也是个能借酒消愁，还能暖身子的好提议，在场的人都是能喝会道的，便也纷纷点头道：“苏兄说得甚是”
苏怀初心下一喜，主意打定了，便叫来了管家，抬手吩咐道：“去把我爹珍藏在酒窖里的那土窟春拿出来招待我的贤兄弟们”
其实他早就觊觎了这酒好久了，这还是元正时当今圣上赏赐的，只是一直被他老爹宝贝的藏着，每次都是字句斟酌着点点，没好好畅快的喝个够，实在没劲头，这次定要好好坑完老爹这美酒，也省得他天天跟防盗贼一样防着他，突然这样一想，也觉得自己是做了一件能让他老爹放松疑心生暗鬼的机会，他这是替他父亲除了一件整日提心吊胆的坏事情啊。
管家不敢做主，那可是大人珍藏许久的酒，平时都没敢喝多，所以，踌躇在那里不敢动：“可是公子，这……”
苏怀初看着他为难的样子，信誓旦旦的担保道：“放心，父亲不会责怪的，更何况父亲也不希望被别人说我们苏府吝啬，连杯好酒都不予上门作客的友人，岂不是让人觉得我们苏府小里小气，被人笑话？更何况父亲出门也说了要好好招待我的兄弟们”
管家想了想，大人出门的确也说了要好好招呼这些青年们，这些人都是些达官贵人的公子，难保以后不会成为圣上的腹心之臣，这也是为自家公子的交际圈打下基础，以后也好得到这些贵人的扶持。他看着堂下的青年，想到大人的好面子，只好点了点头，便去拿酒了。
苏怀初主意得逞，心情顿时也高兴起来，与堂下的青年们侃侃而谈，言语中皆是赞贺他的话，心情也膨胀了起来。
酒过三巡，众人兴致也达到了高潮，借着半点酒意，出言有章，纷纷述颂着自己的豪情壮志。
纵使意有壮志凌云；纵使才华超凡横溢；纵使江山万里无云；但天下的人那么多，遍地都是；而志向的人也比比皆是，万山皆有；所以终有人失望而归；终有人郁郁而终；终有人流浪他乡……——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下人间。
对于苏怀初这个时来运转的以附骥尾，京中热闹的府邸除了刚出头的苏府外，剩下的自然而然就是柳府了，这个实至名归的名声，依然以第一的翘楚夺得众人的羡慕。
虽也有不少的姑娘碰巧也得到了这种殊荣，也只是暗自庆幸一会，而后渐感沮丧，提得了这个花榜，那又如何？这位列前首的人依然未动分毫，所以这厢沾沾自喜，倒显得自己没有高明远识罢了。
对于其他府上的热闹，顾府就相对比较冷清了，不过，人还是比别处来得喜气洋洋的多了。
顾家的两位姑娘一早也得到了从宫中送来的赏赐，顾家的两位夫人也是欢天喜地，人开心的都找不着东西南北了，王氏更是喜上眉梢，本以为自家的女儿懵懂无知，难出厅堂，性子还需再磨炼，原来女儿这几年是在闭门读书，没烙下功课，所以才少见人，这下囊锥露颖，连圣上也表示击节叹赏而嘉赏物什过来！她是终于可以放心了。
王氏为了庆祝这难得的喜讯，连忙吩咐厨房做些一改以往寡淡的食物，府上上上下下的人无不忙活着，而西南一隅的院落中，还是一如平常的宁静。
顾清落一早便知今日是出榜的日子，但她并无寸阴若岁而期待着等待结果，因为往年她也没得到这种提榜的荣幸，所以淡然处之。这突然宫中来人，得到这喜讯，她先是惊愕的，随后便是惊喜连连，没想到姐姐第一次就中榜了！她认为姐姐定是才气过人，连把那份才气和运气都引过她的身上来了，两人都有幸连中花榜。
收了这赏赐的缭绫，顾清落便只身一人来到姐姐的院落中。
她来到院中，便见姐姐坐于院中石椅上，身着装交领襦裙，外加褙子，裙外加青色帷裳，并无头饰，白日的青光斜照在她的身上，束腰宫绦带栩栩翻飞，衣裳上的竹子隐隐耀耀，鲜活一般。
姐姐半仰着头，眼帘合上，在这个半铅色的光景里，肤色透明近乎朦胧中的月色，睫毛煽动，身形修美，似一个分量不重的茭白，若是风一吹，便随风飘散的月下仙人。
顾清落这一眼对姐姐着实惊艳，觉得姐姐虽不是貌绝，骨子里却透着似纯洁的神韵，她想这就是令所有人也无法超赶的境地，连她这个妹妹都觉得姐姐有些与生不同。但也甚感奇妙，姐姐为何会有这种清新脱俗的神态？就像要羽化登仙的神境，可这也不对！
援若手捧着食案，上面放了三四碟小食，心里美滋滋的，就看见四小姐站在‘善载’院门前呆愣着，走过去疑惑道：“四小姐好，四小姐你怎么……”
声音还没说完，顾清落就被后面出没的人影吓了一跳，都突兀的打断了两人的思路。
援若也受到反应激动的影响，身体随之一跳，手捧着的食物受到激烈的摇晃，重心不稳就要滑案倒去。
顾清落又一阵迭声惊呼，也连忙伸手去扶，这才稳住了要倾倒的食案，保护好了珍惜的食物。
援若惊呼了一声，稳住身形，心跳的很快，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谢谢四小姐”
顾清落这才按下悸动，连忙拍了拍受到一惊一吓的胸口，提眼对向食物拧眉，有些诘难它，吓到了她，她却护了它的意思，道：“怎么端的这么多？”
援若也知道自己吓到四小姐了，不好意思道：“四小姐，这是夫人准备的，刚才叫我去厨房拿这些小食给小姐吃。刚才看到四小姐在这里站着没进去，我就想过来给你趋礼的，没想到吓四小姐了……”
“原来”顾清落点头，刚才她过来的时候，青兰也说要准备去厨房拿些糕点给她，她也知道母亲们正在厨房备了很多吃食，不过，她准备来姐姐这边，便没要了。
顾清婉半仰着头，面对着投下的光线眯着眼，风掠吹在脸上，半扇的睫毛落在眼眸中，昏沉的阴暗感透着凉凉的丝意，有种把自己交给万物的感觉，突然听到声响，这才从失神的状态缓慢回过来，望向外面，顿了一下，走了过去。
“妹妹怎么来了？”
顾清落听到柔和的声响，转过头来，就看到姐姐过来了，那份迷蒙的感觉没有了，清晰的映在她的眼睛里，她慌了一下，才道：“就是想着来看望姐姐一下”
顾清婉看她娇羞的模样，像个小女孩，笑了笑，便拉着她的手走进去道：“妹妹想来便来就是，跟姐姐客气什么。”
顾清落急促的笑了一下，跟了上去。
援若把案上的小食放在石桌上后，眼睛眯了眯，八齿洁白，向小姐狡黠道：“小姐，厨房还有好些吃的，我再去拿些”一转目恍然，止住了身形，对着两位小姐笑道：“等会我马上叫小莲煮盏茶过来”
顾清婉看着她那精光的小眼神，无奈点头到。若是以往她定是不喜欢她一下子拿那么多吃的，吃不完就浪费了，所以能少拿一点便是一点，不过，今天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很欢腾，今儿妹妹也来了，也就随她去了。
援若露出一副贪吃鬼喜跃的表情，抱着食案一蹦一跳的跑去厨房寻食去了。
顾清婉拿了一块糕点给坐在一旁含着羞的妹妹，笑道：“妹妹可吃？”
顾清落连忙双手拿过，低下头，小口一含，却瞟见姐姐一直看着她吃的样子，抿了一下嘴，有些害羞道：“姐姐怎么不吃？”
顾清婉把桌前的碟子移近了几分她身前，有些宠溺的笑道：“姐姐胃口不大，妹妹若是喜欢吃，便替姐姐全都吃了吧。”
她的确不怎么喜欢吃，平常吃清淡的多了，胃口也没那么大。
所以援若看小姐平时吃的少，心里多少也恻然，今日府上好不容易大块淋漓的食物，弄了那么多好吃的东西，她定然要多拿些各种各样好吃的给小姐补补才行。
顾清落四下打量，心下一寂，只觉得这院落里空荡着许，想着姐姐日子过得清苦了点，院子里连个能赏心悦目的花树都没有，这样一看，她内心又为姐姐的孤寂感到忧伤。
倏然，清风微过，气息流动，感觉微妙，顾清婉仔细一嗅，有些奇怪，小声道：“怎么有种像是黄芪的豆味？还有……”
这味道她在母亲房里经常闻到过，药材里面加了些枸杞、红枣、山药等一些补气养血，益气固表的中药煮汤，各种各样的中药熬在一起，闻起来浓郁的说不出是什么味道。
顾清婉听到妹妹的嘀咕，立马伸头，仔细四顾，确定没遗留下任何地方，方才小心的道：“妹妹可是闻错了？”
顾清落疑虑着摇头，也不敢确定，只是觉得味道有些熟悉。
顾清婉心下一顿，迭忙把腰间的香囊取下，递到她的身前，笑道：“妹妹闻到的可是这种香草味？”
她拿起姐姐的香囊打量。
顾清婉看着妹妹当心观详，不好意思的笑道：“这是姐姐闲时时自己随手做的，里面也有些薄荷，艾叶，佩兰等中草药，虽然味道有些杂，不够芳香，但有消除疲劳，提神醒脑，驱蚊养颜等很多的功效呢。”
顾清落意外，“这是姐姐做的？”
接着，她拿起香囊递到鼻前，嗅了嗅，欣喜道：“闻着心情舒畅，十分怡人，姐姐做的很好闻”
顾清婉笑道：“妹妹若是喜欢便拿去吧，明日我再做一个送予妹妹可好？”
顾清落心下一喜，想了想，便也把自己的身上系的香囊取了下来，递给了姐姐，道：“妹妹的虽然没姐姐做的用处多，但也好闻，姐姐莫嫌弃”
顾清婉拿起妹妹的香囊，上下翻了一面端详，上面都镶了金边，中间绣了两朵杏花，栩栩如生，针法细腻，线条简劲，色彩流畅，她欢喜的收下道：“那就谢谢妹妹了，也省得姐姐一番操作，便可一直戴着妹妹给的香囊了”
顾清落听此，低头看着手上姐姐给的香囊，见上面没有任何花纹，也无任何装饰，就朴素的一个布料色，当下忍俊不禁的一笑道：“姐姐喜欢就好。若是得姐姐欢心，妹妹下次可得多带一些自己绣的锦帕才行了。”
顾清婉一顿，抱腼到，妹妹这是觉得给她的香囊太过于素净了吧？可她也只能赧颜汗下，只因为她实在拿不出手，有一次心血来潮，就拿了一巾素帕要在上面献绣计，她自认为自己拿针也不手抖，小儿一科，自是不在话中了的，结果实在是难齿……
那时，援若走过来，探头问道：“小姐绣的是可是一团素面？”然后又在她身边，十分自然而然的伸手指教起来，“不过这有些奇怪呢，小姐绣的这盘子颜色还挺特别，绿色的！不过，小姐奇思妙想，是很不错的，但走线杂乱，绣技单一，这里是要对角走斜线，这儿……还有这里在绣深一点的针线来过渡就更完美了”
等援若七七八八的从中挑出各种各样纠正的偏差后，她才抬起头，眯眯眼，抿抿唇，笑弯的勾成一线道：“我绣的是一朵盛开的白睡莲”
……援若呆目，指着她手上的绣品瞪目结舌，半天没说话，连忙呵呵笑出声，为自己刚才真诚而不自知的话纠正道：“原……原来是这样啊，刚开始我还说怎么瞧着那么像睡莲花呢”
她冷语道：“你说的是一团素面”
……援若只好苦着脸，笑道：“是嘛？不过小姐已经很厉害了，第一次就能绣出大概的轮廓了，小姐绣的这个莲叶多圆啊，很多人都做不到小姐这般圆润的呢……”
她打住她那找的无数个借口，把手上绣的‘一碟团面’拿到援若手上，圆润到不能再圆润的声音，眯起眼微笑道：“既然你说小姐都这么厉害了，我觉得吧，援若你讲的也十分有道理，指点的也很好，想来你的绣计也不错，那这剩下的交给你绣吧，随便也帮我绣十样不同的绣品，小姐我要检查”
援若看着她皮笑面不笑的脸，笑哭了脸：“小姐，做事应该有始有终啊！而且小姐你明明就是在责罚我的意思”
……
此事不易再议，顾清婉只好‘囊中羞涩’，却也不敢再去做那贻笑大方的事情，对于这绣图走一步就要看三步的考究细节，针脚如阵法一般千节百扣，密缝之度，实在比扎手了还难，实在不敢恭维她这个初犊生手。
不过，顾清婉真正要隐瞒的事情还是她学了医术这件事，刚才她躲躲闪闪有意的转移话题，也正是因为此事。这件事只有她身边近旁的援若知晓之外，家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一概不知她会这项工夫，有时候她都会让援若偷偷出去给她买些中药材，然后自己依照这书本学着配量，学着熬制，所以屋子难免会散逸着有些草药淡淡涩涩的甘味。
其实，她并不是不想让家人知晓，只是有些害怕他们若是知晓这件事情之后，会持有什么样的态度看她，就像是她做了一件不能见光的事情，怕有一日光明正大暴露出她残缺的心病，她是否有能力面对这强大的推波力，淹在深海里，无力动弹！她只能选择了隐瞒，选择了逃避，这让她感到痛苦，但她知道始终有一天会瞒不住的，就像她不可能把自己一辈子锁在一个四盒子中，这样她所学的，还是周围她珍爱的一切都会离她而去，所以必然有一方被她捅破那层纸才能逃出去，也说明那面墙将不复以往，所以她不敢想，也不敢选择哪方打破，这都是能让她痛苦一辈子的。
当你陷入黑暗太久时，上帝会给你一梯子，一锤子，一匕首，顺便再给你一空桶，一段梯子暂借予你爬出遮天的井口，一把锤子暂借予你捶破面前的一堵墙，一把匕首暂借予你戳破心中的那一层薄膜，再给你一个空桶收集你洒落一地的‘流水’，不过，你也可以什么都不要。上帝也许是在可怜你，也许是想恶作剧一把，觉得这世界的人类太僵化了，这样才有戏剧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