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云森大半的墨绿都是从这棵独木成林的老榕树延展出去的。
古榕树千年逾古稀，根若蟠龙，皮若裂岩，是九万岁的元神所在。
没人知晓这个老人的年纪，只知道他已经活了很久很久。
叶无尘坐在老榕树气根结成的秋千上，繁茂的绿叶将她清秀标致的脸庞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
自树底下望去，只能看见郁郁葱葱的榕树之中垂下一袭天蓝色的裙摆。
九万岁拖着沉重的步子从老榕树的树干内缓缓走出，他抬头望了望树上。
斑驳的叶影摇曳着天蓝冰绸，裙摆随风小幅度摆动着漾起微波。
九万岁低声叹了口气，手中的拐杖猛一杵地，飞身跃起来到叶无尘身边。
“你怎么来了？”叶无尘向一旁挪了挪身子，留出半边秋千给九万岁。
九万岁一扫脸上的阴霾，笑容依旧似之前那般洒脱畅意，开玩笑道，“怎么，才在幻境云森待了半天就不想跟我老头子玩了啊？”
叶无尘没有理会九万岁，目光透过碎叶的缝隙落在远方暗沉低垂的苍穹，平静地问了一句：“他，能把蓉姨救回来吗？”
九万岁看到叶无尘平静的侧脸，心中莫名堵得慌。
他是从老榕树中出来的，自然知道情况不容乐观。
怨力咒被大火烧毁了一角，意味着符咒中的魂魄已经残损。
蓉姨的年纪大了，魂魄本就变得脆弱，根本经不起这样折腾。
夜月明此刻正在老榕树内闭关，尽全力重聚蓉姨的魂魄。
九万岁适才在老榕树底下磨蹭了半天，愣是没想出一句合适的话来安抚叶无尘。
但凡叶无尘表现出一点点紧张慌乱崩溃，他都有切入点来帮她接受这个现实。
可她如今这副看淡世事的模样，让他该如何是好……
九万岁挠了挠耳根，也看向前方，“这人吧，上了年纪难免会……你一定要相信小月明，说不定他能把蓉姨救回来呢，我是说万一呢……”
听闻九万岁这一堆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叶无尘眉眼舒缓，脸上淡淡氲开一抹浅笑，“嗯，我一直都是相信他的。”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九万岁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瞅瞅他这说的什么话，他原本是想让叶无尘能提前有点心理准备的。
叶无尘双腿微微荡了荡秋千，面上依旧风轻云淡，轻声应道：“我知道。”
九万岁顿时哑口无言，叶无尘这副样子让他有点害怕了。
这小畜生怕不是受了什么刺激精神不正常了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无尘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九万岁怪异的目光，她眨巴眨巴眼不解地问：“老东西，你干嘛色迷迷地盯着我看？”
“我呸！”九万岁老脸一红，急忙将脑袋扭向一边，“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至于去看你？！”
叶无尘倒也不恼，笑着给九万岁顺毛，“好啦好啦，刚刚逗你的，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她的眸光恬淡柔和，安静地注视着那处始终笼罩在不夜天上空的乌云，缓缓开口说道，“他是不夜天的主，人人都以他为仰仗。”
“可他们都忘了，他也不是神。”
若不是因为冥主这个身份的束缚，他本该也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吧。
世人给他的担子已经很沉重了，她怎么舍得再给他施加压力。
那日看到他眼中布满血丝还强撑着批一夜奏折时，说不心疼怕是连鬼都不会信。
九万岁怔了怔，他活这么大岁数自恃将人心冷暖看的透彻，如今却看不懂这小畜生的心思。
“你不是恨他的吗？”九万岁小心谨慎地问出口。
叶无尘不动声色地抚了抚手腕上那颗晶莹无暇的红月石，“你还看不出来吗，我永远都不会是沐黎。”
她不恨他，可在知道了这些往事之后，心中始终有一道屏障，她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式重新接受他。
九万岁不语，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见过昔日的沐黎，那个姑娘与叶无尘在相貌上没有任何差异，但他一眼便能看出这两人的不同。
初见沐黎时，那姑娘就连笑都带着忧郁，无论做什么事都是畏畏缩缩的，生怕出一点差错。
而这小畜生却不同，她那双漂亮的杏眼中是有星辰闪烁的，那种张扬的底气是骨子里带的。
也不怪夜月明会将如今的叶无尘宠上天，若是沐黎那丫头眼中能有半分光，结局会不会变得截然不同？
“老东西，他来了。”
叶无尘见夜月明从老榕树中出来，跃下秋千站到他身边。
夜月明一身疲惫，紫眸中的邪气和妖冶一扫而空，满是歉意地对叶无尘说：“小叶叶，对……”
叶无尘不等他说完，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
软糯温热的樱唇带着丝缕清甜的香气在唇间蔓延，夜月明怔住了。
得不到回应，她轻轻退回了原地，“我不喜欢听你道歉，这明明不是你的错。”
早在来幻境云森之前，她就已经将最坏的结果想到了。
若是真的要找出个真凶来的话，她会将所有的罪都推给那阵阴风。
这场大火她已经失去了太多，她根本做不到再将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宣泄给这个最爱她的人。
她挽起夜月明的手，双颊轻陷入一对浅浅的小梨涡，莞尔笑道：“还要麻烦你送我回地宫呢。”
夜月明方才回神，轻轻应了一声，“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