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诺依满心窃喜,对着铜镜照个不停。
头上是少爷送的发簪。那簪子初看朴素,但细品之下,做工精良,线条明晰大气,浑然天成,必是出自最出色的匠人之手。这样的饰品,理应是主人家那些尊贵妇人们首饰盒里最珍贵的宝贝。
然而,少爷居然将它赠予了自己!
赵诺依一时想得有些痴了。
要知道,赵诺依天性中便拥有着极大的野心。自踏入陈府,便计划着要成为少奶奶。然而,少奶奶这一身份对她来说,也不过是个借力的踏板,她必然想去夺取更大的权势。
即便如今作着丫鬟,在陈延与杨杺的身边抱持着卑微恭顺的态度,也不过是种蛰伏状态。赵诺依的不臣之心从未死去。
但陈延原先是那般冷酷的对待,一夜之间,竟是又将她安置身旁,又送如此贵重的礼物,这其间的差别变化,令得赵诺依这样的女子都由衷地升起一股感动。
“哟,这簪子挺美啊。”
赵诺依闻声转过了头,见来人是莹玉。她虽然脸上带着笑,但那笑容里似乎还有别的什么。别人或许看不出,但赵诺依天生便能从他人的表情中感知出蕴藏着的东西。
“……是姨太太的首饰吗?不对,我好像不曾见过……”
“是少爷送给我的。”赵诺依冷淡说着,她很清楚对方是来干什么的。
莹玉的笑容渐渐淡去,原本蕴藏着的东西,此刻便赤裸裸地展现了出来:“少爷送给你的?呵,这倒是稀罕事。你是指望我会相信这种鬼话吗?”
“你不信,自可以去问少爷。”
莹玉听了,脸有些狰狞起来。
她觉得自己真是看走眼了,最初竟然还以为这丫头有些蠢笨。
这岂是蠢笨?分明便是人精!
昨日分离的时候,这丫头还会甜甜地称呼一声“莹玉姐姐”。转眼她得了势,做到了莹玉不曾做到的事情——也不知怎的,竟让少爷批准住进了这栋宅子——立刻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恃宠而骄起来。面对她这样的前辈,竟也用如此怠慢的口气,实在太过放肆!
至于那枚簪子,其实她刚刚不曾看清,此时走得近了,见那木质的优良与纹路的精细,也不由呆了一呆,猛地间起意,伸手抢了过来,尖声说道:“那我便去问问府上有没有谁丢了簪子?”
赵诺依没来得及制止,已被她夺走了少爷送的宝贵簪子,正有些懊恼,却见莹玉像是在触碰一块烧红的煤炭似的,尖叫着将发簪扔了出去。
“啊——我的天……这发簪……发簪上……有刺?”
她本想说这发簪怎么烫手,但转念觉得这不可能,便改口称是有刺。既然有刺,那便不是什么值得去抢的稀罕物了。她冷冷看着赵诺依趴在柜子下面,去够那支被扔出去的簪子,心中揣测或许这真的是少爷送的?
可那又怎样?
问题的关键在于,少爷如此破格优待于她,实在不公平。想她莹玉在这边任劳任怨数年……好吧,或许也称不上任劳任怨,但不管怎么说,一个初入府邸的丫鬟,居然一转眼便享受着自己不曾享受的待遇?当然,这还不仅仅是表面看起来的那样居住在哪里的问题,这还关乎了两人在少爷眼中、甚至在整个府里的地位!
让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骑到自己头上?这根本是一件不可接受的事情!
无论如何,她都必须要给这丫头一个下马威,让她以后在自己的跟前老实点才好。至于这支发簪是或不是少爷送的,又何必较真?
想到这里,莹玉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她见赵诺依已经取得了簪子,正要从地上爬起,忽然伸手捉住她的手腕,用力提起。
赵诺依才十二、三岁光景,体型瘦弱,不过二三十公斤重,而莹玉年近十八,因做惯了粗活而手脚结实有劲,此时这么一提,赵诺依便无法挣脱。
与此同时,莹玉自怀中取出一把精巧的纯银梳篦,趁赵诺依不备,偷偷从她袖口塞了进去。
“……你偷的东西,怕是不止这一支簪子吧?昨日我忘了一把梳子在这,今日便不见了,是不是也是你偷去的?”
赵诺依道:“我可没见过什么梳子。”
“还敢嘴硬!”
正当莹玉要动手时,身后传来声响。是陈延回来了。
他来到堂屋,向这边探了过来,见到此间的景象,微微皱眉。
莹玉忙道:“少爷,我抓到诺米偷东西!”
赵诺依便解释道:“少爷,她说的是那簪子。”
莹玉冷笑一声,道:“不对吧?还有其他的东西……”
她手上轻轻用力,赵诺依的身子跟着一颤,那把梳子便顺着她的袖管抖落了出来。
莹玉便装作极为吃惊的模样道:“好啊!果然是在你这!你住进少爷的宅子才一晚上,手脚便这般不干不净。这般品性,陈家恐怕留你不得。”
她暗暗窃喜自己好运,少爷回来的时机相当赶巧,这人赃俱获的一幕居然能被他亲眼看到,省去了许多麻烦,那可真叫天意了。
而赵诺依只是呆了一呆,立刻便猜到这是怎么回事,想要辩驳。
谁知陈延只是不耐烦道:“别吵了。”便没事人一样的走远了。
莹玉和赵诺依都愣住了。
下人们盗窃可是大忌,而这位少爷居然对此无动于衷?
莹玉在心中对那不闻不问的短命少爷咒骂了几句,又转而对赵诺依道:“既然少爷不管,我便带你去见管事的,由他们来定夺。当然,如果你心存悔意,我们倒也是可以谈谈的。”
莹玉当然知道,就这么直接除掉赵诺依,几乎是不可能的。其实她的本意,是想这丫头能主动求饶,今日让她服软一次,以后再要处处压制着她,便不是什么难事。
赵诺依仍是被她这么提着,但面容逐渐镇定下来,然后,像是记起了什么,居然反而有了笑意:“谈什么?谈你昨天在外面的石桌上写了些什么吗?”
莹玉闻言面色大变。
而距离两人的位置已经很远,根本不可能听到这一段对话的陈延突然停下脚步,若有所思。
赵诺依没等莹玉发作,毫无征兆忽然便换了一种语气:“莹玉姐姐,诺米知道错啦,你就放过诺米好不好?”
莹玉刚才脑中一热,差点便有了鱼死网破的心思,此时却听赵诺依莫名其妙的服软,不由一怔,呐呐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她冷静下来,想起刚才差点要冲动行事,做出什么会令自己后悔的事情,便有些后怕,提着赵诺依的手便松了开。
赵诺依仍是笑吟吟的,与先前判若两人:“莹玉姐姐,这把梳子真好看,我看着太喜欢了,就拿来梳梳头,只不过忘了事先征得你的同意。是诺米做的不对,诺米给你赔不是了。”
只这么三言两语,原本强加给赵诺依的盗窃罪化作了一个小错误。
莹玉有些语无伦次起来:“呃、我……这……是吗?”原先的气焰便这么轻描淡写地被压了下去。
赵诺依作势要还梳子,忽然抬头看向莹玉的头顶,说道:“莹玉姐姐,你的头发怎么乱了?诺米正好用这梳子给你梳梳头吧?”
莹玉此时仍是心有余悸,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在不停重复:她刚才问我昨天在石桌上写了什么?她看到我写了什么吗?可她怎么突然又不问了?她真的问了吗?
心中存着惧意,嘴上便不敢拒绝,就这么直挺挺地被比自己小了五、六岁的丫头牵着手,带到铜镜前老老实实坐下,然后任由她那两只灵巧的小手在自己头上摆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