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德方才喊破了音,嗓中冒烟,哑得如同吞了炭黑。他奔向蓝凌何和燃望的途中咳了一路,憋得脸红如番茄。
蓝凌何从和燃望咫尺相对的惊愕中回过神。目光情不自禁地在他脸上多停留片刻,那琉璃般变幻莫测的眼眸竟让蓝凌何蓦地心跳加速,情绪皱起涟漪。
她赶忙扭回头,猛地吸了口气,思绪仍在乱飘。
这家伙太犯规了,竟男女通吃!
鲁德喘着粗气来到身边,掺她起来。蓝凌何惊喜交加地问:“你们是怎么出来的?有没有受伤?”
鲁德挠挠头,一脸不解:“不是你把困住我的空间轰碎了吗?”
蓝凌何微愣,随即转头看燃望:“是你抓着我的手放出的一击?”
燃望面前撑起身子,眉目舒展地点头。
蓝凌何实在佩服。在那种情况下还能如此稳而不乱,怪不得雪集提出四个外援,每个都能独当一面地增加一分胜算,着实有理。
阿鲁戴尔站在一原祭身侧,腰杆笔直、身姿如金色标枪。他昂着头,等待一原祭为那千钧一发的救命之恩向他拱手道谢。
可等来的却是连珠炮般火冒三丈的嘚嘚。
“你早点来会死啊?赶在最后关头现身,你存心跟我玩心跳是吧?诶呦,我这老人家就因为你的行动迟缓,不知遭了多少无妄之灾!快说,你和鲁德那小子之前都去哪儿了?莫不是在树林里迷路了?不对啊,我们闹出这么大动静,你就算眼瞎,靠耳朵也该找到了吧?”
听此言,阿伦戴尔蓦地瞪大金眸,语气强硬如往他脸上丢石头。
“我和他被困在两个空间中,逃脱不能!幸亏空间被轰碎,这才及时赶到,在最后关头力挽狂澜。结果倒好,你不但不谢,还劈头盖脸一通奚落!实在不知好歹!”
一原祭偏过头,拽了拽大敞的领口。他满身狼狈但脸上尽是不与夏虫语冰的傲气,哼道:“不靠谱还有理了!”
阿伦戴尔气得眼冒金花,使劲咽气,装聋作哑地重重道:“不谢!”
不提二人置气,枢纭玖的前后心被穿了个通透。他就算有天大的能耐,但终归是血肉之躯,身形一晃便要栽倒。菲娅瞬间来到枢纭玖身旁,一把托住他,展开双臂将其紧紧揽入怀中,又怕加重伤势,抱得很是小心。见枢纭玖的前心血迹逐渐扩大,她的心碎得一瓣一瓣。
“不,不要,不要死……”
她细嫩的手掌极其小心地贴在他的胸口,可她能控制万物不假,修补心脏这细活儿却断然做不来。菲娅湛蓝的眸中泪水摇曳,成双成对地坠落。她的泪晕开血迹,骑士甲尽是潮湿。
枢纭玖面色苍白,瞳孔无神,仿佛山岭起了薄雾。他的眸中朦朦胧胧地泛着她哭泣的小脸,闪闪泪光,他努力攥住她的手,声音虚弱道。
“去祭殿……放我入冰棺……快……”
菲娅恍然大悟,二人瞬间转移走。
一原祭的余光瞥见他们离去,不但不着急,还慢悠悠地感慨道:“唉,好一对苦命鸳鸯。”
阿伦戴尔被他气得胀如河豚,抬脚就想踹。
蓝凌何走来,缓解气氛道:“阿伦,他刚在死生之间遛了快二十圈,就别计较了。”
阿伦戴尔的胸中闷气继续往上撞,语气不善道:“那俩人可是跑了。”
一原祭趁机溜达几步,接过被鲁德搀扶的燃望。他上手拍了拍自己的爱徒,又摸摸毛,确认他只是力竭而体虚,这才感到安心。他如膏药般懒洋洋地贴上他,心头的无名火也消去大半。
他不紧不慢地接话道:“爱尔莎之前被封存在冰棺中,置于祭殿。可祭殿偌大,具体何处却不得而知。而菲娅想把枢纭玖放入冰棺,爱尔莎自然会被放出。她是个机灵人,自会来与我们汇合,省去我们胡乱找寻。”
一原祭向来能甩锅就甩锅,能减则减,不过在大事上还算可靠。阿伦戴尔这才微不可查地点过头,不忘轻哼一声:“老奸巨猾。”
一原祭喜滋滋地道:“承让。”
蓝凌何凑近一原祭,压低声音问他:“你刚刚说血祭成了……成了几分?”
他清了清嗓子:“七成。枢纭玖的心脏中留存有我的血,故让其身死不难,但要血祭他的命还差些火候。我需接触他才能最大限度地催动我血液中的力量,继而提取并转化他的全部生命力与寿命。此来,他的精神体便无重塑肉体的可能,从通道中离开后便能顺利进入虚拟空间。”
蓝凌何小声讲话便是不想让鲁德听到,但一原祭不知脑筋如何搭错,偏偏一本正经地朗声回答。鲁德当即听傻了眼,随后逮着他短效记忆中最后的关键词问道:“什么是‘虚拟空间’?”
一原祭笑着把蓝凌何望他身前一推:“你问她,始末原由她再清楚不过。而不瞒你说,过程着实精彩,不听后悔半辈子。”
鲁德半张着嘴,露出一大一小的兔子牙,满心期待地看向蓝凌何,好奇心来得如此不合时宜。蓝凌何侧头狂瞪一原祭,眼中的冰蓝犹如光刃。一原祭连忙躲到燃望身后,蓝凌何却当燃望不存在,眸光凝聚、目不斜视。燃望被无端怒瞪,满脸无奈,少年气微露,无辜得有些可爱。
阿伦戴尔无语。心道:淡定。任他们毫无紧张感,我必须要淡定。
然而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山崩地裂的连续巨响。
“轰——”
“隆隆——”
众人大惊。
他们顿时转向同一个方向,被眼前场景登时愕得心跳漏拍。
祭殿一断为二!
白玉殿堂般的建筑从中齐齐断裂。白色的碎屑四处迸溅,灰黑的烟雾扬起,如其重无比的浓浓天幕,昏沉沉地建筑的残骸压在地面。灰雾浓郁,仿佛将触及的一切尽吞入腹中。
“会长、莱贝尔!”鲁德高声惊叫。
阿伦戴尔被他一嗓子嚷在耳畔,耳膜嗡嗡响,头脑一阵眩晕。
燃望压低声音道:“祭殿坚不可摧,不会被物理攻击损毁。”
一原祭皱眉:“此破坏力实在惊人。”
“会长他们……会不会……”鲁德脱口便要说几句不好的猜测,可旋即想起自己能力是“言灵”,他立刻一巴掌糊在嘴上,将乌鸦嘴封死。
蓝凌何见那灰雾着实眼熟,心念顿转。
“是银玉!”她随即招呼众人聚拢,“我们走!”
五人眨眼之际到了灰雾的边缘,面前是祭殿断裂的白玉大门与满地的天花板碎渣。祭殿的墙体厚度足有半米,蓝凌何细细打量这断口,并不是能量冲击切开的光滑豁口,其上坑坑洼洼,很是粗糙。类似于腐蚀过后的凹凸不平,又像被无数细小的扭力同时揪拧。
痕迹如此特殊,不必说,这便是将一切有序之物裂解为原始形态的力量——
混沌之力。
是银玉生生将祭殿撕扯为两半!
阿伦戴尔倒吸一口灰色的浊气,不由得全身发凉。
一原祭眯起眼睛,他十分镇定地的用指甲在小臂划出一道伤口,随即一路放血,大步向内走去。
四人小心地跟在他身后,走入接近五十米,约是过了祭殿的大厅,此处的灰暗浓郁得让人宛如置身于乌烟瘴气中。他们隐隐看到两个人影。蓝凌何抬手略微打散雾气,众人这才看清。
一个少女正把匕首压在爱尔莎的气管前。
她无一丝表情,见五人到来,连头都没有抬,只是目光轻微上扬,双眼散着透如碧玺的青绿浅光。她给人的感觉并不清冷,但极其淡漠。似乎她的世界就是一片空白,走入其内,哪怕是爱尔莎那般生机蓬勃之人,也会在她的手中消弭,化作空白的一隅。
燃望言简意赅道:“湫白,六级的无效化。”
难怪这少女周身没有半点能量波动,阿伦戴尔和蓝凌何旋即明了。
蓝凌何随手一道气刃斩去,路径贴着湫白那如飞雪般纯净的白色短发。
“呼!”
风声大作,湫白不躲不闪,面上显出淡漠的傲然。
气刃与湫白擦过之处瞬间瓦解,一分为二,其余两段轰在后方的灰黑浓雾之中。
六级的“无效化”意味着什么,大家多少都有数。
湫白并非抹去攻击的能流,而是让能量归于平寂,不受控制、没有方向。故此所有由精神力引动的攻击,只要近她的身便即时消弭,她大可干站着挨打。不仅如此,她的触碰能解除能力者与力量的关联。爱尔莎本就不是身手敏捷之人,此时力量无效,她完全脱不开挟制。
爱尔莎看不见气刃却能听见爆炸,想回头却被匕首扼喉,动弹不得。爱尔莎急切喊道:“不要攻击!银玉在后面!”
五人互视一眼,即刻有了作战方案。蓝凌何随即调整风的方向,将灰雾吹到他们近身用于掩体,如此创造突袭救人的时机。
他们正要高抬腿轻落步地前行,忽听湫白平淡的声音。她似乎是太久未语,吐字有些生涩。
“再行寸步,让她、做刀下鬼。”
五人动作一滞。
爱尔莎此时动用不了力量,若挨上此刀,她自救不能,只能如普通人般气绝身亡。他们赶忙收回脚,不敢妄动。
爱尔莎急切地叫道:“小心银玉!他的力量已然发动,是无差别的攻击!”
湫白见她总是不老实地喊话,不禁皱眉,手腕加力将刀口压得更紧,划出一道血线。
不知是因为听到爱尔莎的声音,还是嗅到空气中弥漫的血味,灰雾爆涌,湫白与爱尔莎顿时被笼罩在灰暗之中。
她们周围的大理石地面被侵蚀,变得不平整,仿佛有无数小凿子在开洞。洞开得多了,地表碎裂,地面出现一棱一棱的褶纹。石片在灰雾中碎裂,由白转黑,石粉飞扬,最终被灰雾消磨殆尽。
而置身其中的二人却完好无损。湫白青碧的瞳孔被白芒涂布,显得瞳仁颜色极浅,看久了便让人背后发瘆。她的皮肤表面覆盖一层微弱的白光,这自内而出的光芒扩散到爱尔莎周身,就是它隔绝了灰雾,轻薄却百毒不侵。
这样一来,灰雾反而成了湫白用以隔绝身前五人的屏障。
阿伦戴尔本想暂停时间去瞬移救人,见此一幕,倏而停下。
鲁德眼巴巴地看着一原祭:“要不……你去?”
此时五人距离爱尔莎他们约有三十米。一原祭毫不怀疑,他这细皮嫩肉的大活人一路走过去,等到了近前,或许连骨架子都被蚀得不剩半点。他用力抽了抽嘴角,没吭声。
燃望眉头紧锁。若他能量足够,他宁愿自己涉险。毕竟他也算银玉的半个师父。
而就在众人犹豫的空当,变故又起。
浓稠的灰雾倏而凝聚,化作黑色的浑浊。黑色扭曲着爬升到两侧的墙壁,所过之处即刻崩出裂口。半米厚的墙体肉眼可见地穿孔,比原先灰雾的腐蚀快了不知多少倍。不仅如此,黑气流过,残余下无数细小的漩涡。状似众多高速旋转的钻头,前赴后继地啃食着断壁残垣,将墙体一损再损。
五人终于知道坚如堡垒的祭殿是如何被撕开,看得那叫一个惊心动魄。
不过正因为灰雾凝聚成团,爱尔莎背后不远处的银玉也显露出身形。
净白如玉的身影、披散的银色长发,温润的光泽很是晦暗。灰烟弥散在他的四周,汩汩黑气从他的身边涌出,模糊了他与周遭的界限,仿佛他自身亦化作混沌的一部分。
银玉还有最后一丝神志,银眸缓缓抬起,望向五人和爱尔莎的方向。
他在挣扎,和力量抗争。
他的瞳孔不断变幻,不知其中蓄了多少力量的叠影。与他对视片刻,便会被那灰黑交织的扭曲捕获,心神仿佛被揉在一起,攒成无序的团。
银玉神志崩溃在即,根本看不清来人是谁。
爱尔莎能察觉他那稀薄如霭的目光,不禁心急如焚。她带着央求的口吻对湫白道:“放开我,再不制止他就来不及了。拜托你!”
可湫白毫不为动,她紧紧攥住爱尔莎纤细的手臂,刀压脖子。
爱尔莎心一横,腰部发力、扭动身体试图挣脱。然而刀刃瞬间陷入她细嫩的脖颈中,距离气管一线之遥。她的身体蓦地酥软,完全不听使唤。
湫白死死钳制着她,持刀之手一动不动,眼神淡漠地注视着她白腻的脖颈上那交错延伸的红纹。在援军到来之前,湫白不能让人质断气。
爱尔莎呼吸发颤道:“我帮他、之后、力量削弱大半,再回来,被你擒。行吗?”
每说一个字便加痛一分,刀口处又冷又热,她几乎能感到喉管和刀锋艰涩的摩擦。
湫白不吭声,依旧钳着她的双手,铁锨般的双手力气大得惊人。
就在这时,侧方传来冷冽的女声。
“不需要你帮他,银玉——我来杀。”
爱尔莎顿时心冷,下意识的一颤让刀口狠狠压在气管上又弹开。
菲娅悄然现身在银玉右侧,浓郁的力量隔绝开灰雾,湛蓝的眸光冷如玄冰。她对爱尔莎淡淡开口:“银玉竟为救你再次滥用能力,把祭殿破坏至此。你也真是有本事。”
菲娅抬起右手,掌心瞄准银玉,七级的力量如浪似潮地奔泻而出,一枚能量弹瞬间凝成。
爱尔莎余光扫见这一幕,大喊道:“住手!”
她的喉咙打在刀刃上,鲜血呲出。
菲娅眯起眼睛,能量弹暴涨几倍,成了拳头大小密集得几乎凝视的光球。她瞥着爱尔莎鲜红的脖颈,笑得清冷而惨烈。
“你为何想救他?混沌之力,无差别攻击,好人坏人、善人恶人一起杀。他就是个屠戮机器!就该死!”
因为银玉,菲娅记忆中最温馨的片段成了至伤至痛。
她似乎能看到银玉是如何用这幅姿态一夜间覆灭孤岛,还有岛上的数万无辜良民。
为他们报仇的时刻——
就是现在!
她深深吸气,把灰暗的雾气含在嗓中,化作冷笑溢出。
“银玉,已死谢罪吧!”
是啊。
若不是银玉灭了她的故土,她柔软的心怎能承受干涩的撕魂裂体之痛!
若不是银玉断了她的尘缘,她怎会下决心成为双手染血的七级能力者!
菲娅眼眸瞪圆,眼底踊跃的杀气一如直破浓雾的冰冷聚光。
光球被毫不犹豫地射出!
爱尔莎的眼中露出绝望,眼角的泪落在刀口上。
“滴答。”
响声清脆如水晶。
泪被湫白周身的白芒覆盖,却泛起湛蓝的光。
光球划出灿白的通路,瞬间冲散黑雾。祭殿的残垣被冲地齐齐震动,灰尘漫天飞扬,暗黑的沙尘暴瞬充斥大厅,其内还残留的“混沌之力”。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包括能隔绝能量的湫白。她不怕这力量,但她两手都用于挟制爱尔莎,被沙子眯了眼睛没办法揉,这可绝不是舒服的事。
然而闭眼片刻后,众人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此般狂暴的力量竟没有传出任何爆炸声!
眼皮挣开细缝,他们偷眼瞧去。
银玉一侧的黑雾被菲娅的攻击完全冲散,而那里正站着蓝凌何。她双臂平举、两手搭乘成十字,凝练的能量球被她接在手心,能量不散,仿佛盛夏灿烈的骄阳。
蓝凌何嘴角溢血,面孔被光影炫得明昧不定,可她明显在笑。
菲娅怒气再难抑制,放声怒吼。
“一次次、一次次,为什么妨碍我的总是你!”
蓝凌何咽下鲜血,笑得凛然绝美。
“因为这力量——根本就不属于你!”
菲娅提起左手,一个比适才大不止一倍的能量团雏形已成。此光球和之前的相并,彷如日月争辉。她的话音冰冷透彻。
“果然,这世间只能有一个‘意念控物’。”
她提起手腕,双击叠加。
这两个光球的力量抵得上蓝凌何的全部力量。
她倒要看看她如何挡!
但就在这紧急关头,鲁德突然觉得一切变慢。
光球黏在菲娅的手心,怎么都发不出去。蓝凌何的长发在白光中翻飞,始终往上飘却不下降。鲁德兀地一拍大腿,赞道:“哎呦,厉害啊!”
阿伦戴尔抬手便揪住他的耳朵,鲁德龇牙咧嘴地侧头,瞧见阿伦戴尔的脸凝重得似乎被糊了厚重的纸浆,他赶忙转为一脸正色。
阿伦戴尔不容置疑地喝道:“救爱尔莎,现在!”
鲁德煞有介事地点头,铆足了气力,不管不顾地调集全身力量把充斥飞灰的空气吸了满满两肺。喉咙被沙得奇痒难忍,他趁着要喷气的时机,放声狂吼。
“湫白,放开她!”
阿伦戴尔猝不及防之下又一次地被鲁德嚷得耳膜疼。他开始觉得自己犯蠢了。
爱尔莎兀地睁开眼睛,她扫过周围,瞬间意识到阿伦戴尔除了自身还调整了三人的时间,鲁德、她和湫白。她立马领会到阿伦戴尔的用意。
湫白脸孔不动,空洞般的眼眸睥着鲁德。她对所有能量攻击都免疫,自然不怕这音浪。她有绝对的自信,此声音伤不到她分毫。
但她错了。
鲁德喊得大声只是走形式,内容才是关键。
“啪!”
利刃落地。
湫白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她竟下意识地放开了爱尔莎。
为什么会松手?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阿伦戴尔的呼吸开始急促,时间控制已然不稳。
爱尔莎猛地挣脱,径直跑到两个意念控物者之间,丝毫不畏惧两股足以把小山轰碎的能量。
时间被放开。
阿伦戴尔不得不狂吸几口乌七八糟的沙尘以平定心神。
爱尔莎站在菲娅近前,侧身而立,微微昂首。她的粉发在灰暗中勾出淡淡的暖晕,那色泽和菲娅樱粉的长发有些差别,多了几分生命的温暖,让人想起繁花盛开的春,念着群芳争艳的夏。她的脖颈仍旧血流不止,话音很轻,可入耳却重如圣旨。
“皇女,住手。”
菲娅浑身蓦地僵硬,手心前方的光球眼瞅着缩下去一圈。
她是继承了造物主容器的皇女,尊贵不足以描述她的地位、崇拜不足以形容她的绝对力量,可在爱尔莎的面前——
听之信之任之从之,仿佛顺水行舟。
如果说鲁德的言灵是把意念的重量施加于言语,那爱尔莎的能力便是通过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释放的全方位精神压制。
正所谓“精神全控制”。
暴怒的能量团仿佛气球漏气,肉眼可见地缩下去,不消片刻便弥散,化作大厅内攒动的热流。
菲娅眸中翻滚的杀意随之平寂,她沐浴在爱尔莎的注视中,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随后抬眼怔怔地看着蓝凌何双掌前方那粲然的光球。白芒似山顶上的一片冰晶,时而绚丽得映着日光,时而沉寂在众多碎片之中,消弭至淡淡的影。
菲娅止不住地发愣。
这是什么?
我在那里?
刚才在做什么?
记也记不起,想也想不通。动脑子成了极其奢侈之事,正常思考原来如此困难。
她撩拨着掌心的能量余波,全神贯注地发呆。
蓝凌何趁着菲娅神思恍惚之际,一个转移,二话不说猛地把光球拍向湫白。湫白反应极快,她周身的轻柔白光腾跃而起,不甘示弱地瓦解暴戾的能流。
爱尔莎将精神控制用到极致,随后转头走向银玉。
只是短短不到一分钟,银玉周身的灰暗重新织成浓密的黑网。
原本清心若月的少年此刻瞳孔浑浊,身子化作灰暗的饵料。意识极度稀薄的他能感觉到有人走近,但不知那是谁。灰色的漩涡敞开大嘴便向来人扑去。
可爱尔莎没有躲,直直向前迈步。更多的漩涡撕扯她的衣裙、她白皙的手臂,可爱尔莎仿若未察,一心走入混沌的中心,来到银玉的身前。
金眸明光灿灿,目光温柔似水,她缓缓抬手,五指温柔地抚过他的面颊。
“银玉,谢谢你救我。”
话语即出,银玉身边的浊气忽然有了意识,一缕、一束、一片,紧接着所有漩涡蜂拥而至,一个接一个钻入爱尔莎洁白如玉的肌肤中。
银玉痛苦地闭紧了眸子,眉心被挤出褶皱。
爱尔莎抬手顺着他的眉骨抚过,指尖缠绵地揉着他的眼角。她不顾自己的状况,唇边始终含着春风般的融融笑意。
“银玉,你师父他啊,对你十分不负责任,随口就把你丢给了我呢。所以我不仅要对你尽心,还要尽情。”
银玉眼睑微动,似能听到她的话。
可混沌之力迅速模糊了他的神思。
混沌,是无序化的力量。生命,是有序的奇迹。
难以计量的暗色气流灌入爱尔莎的体内,她用自己的生命力将其抵消。刚开始还势均力敌,但很快便处于下风。她鲜活的面孔蒙上死气,清灵的眸子变得寡淡,娇艳的唇逐渐开裂,如覆浮灰。
可爱尔莎仍在笑着,笑得如此甜美,就像一口咬开蜜桃,唇齿间留有余甜。
“我对你说过,你下次力量失控时,就努力地想我吧。现在不用想了,你睁眼瞧瞧。”
银玉周遭的灰雾几乎全部被她吸去,空气清净,祭殿终于展露出残破的真实面目。可爱尔莎面色煞白,白中还混着晦暗,没有半点光泽。她留在银玉面颊上的五指漆黑一片,小指竟在缓缓粉碎。
但她依旧笑意盈盈,星星闪闪的悸动的光点泛在暗淡的瞳孔中。
“睁眼吧,睁开眼睛,你就能看到我。别再把我当作念想——”
银玉睫毛轻颤。
爱尔莎凑近了,柔声唤道:“我啊,就在你面前呀!”
燃望不经意间嘴角上扬。
银玉蓦地睁开眼眸,瞳孔犹如一面银色明镜,干净如宝玉,纯粹似星光。
一原祭竟看得愣了,他侧头对燃望说:“这就是大祭司的养子?”
燃望没有回答,他把声音压到最低,嗓音鄙陋,但其中夹杂的欢欣却甚是清晰。
“混沌去,太一现。两者正如‘清’与‘浊’,相生相容、相冲相克,所诞生者,即为世界。我与雪集曾达成一致,‘互补之人’会带来转机,虽不知其实为何,但这就是他的第四阶。”
银玉猛地转头,那亮如银色流星的目光倏忽落在燃望身上。
“师叔!就是现在!”
一原祭被这话弄得稀里糊涂,脑袋转来转去晃得发晕。
燃望会意,旋即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