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后露出如冰心般净白温润的面孔,不怒不争、平和悠远。他的前额有一印记,乍看下若浅红的火焰,又似一朵霞云,清柔并济。
“轰隆!”
雷声炸响,几秒内大雨瓢泼。大朵的乌云横亘天际,雨滴团聚成球疯狂地砸向地面,似是天上之泉冲下阶,九天悬瀑破堤坝。
冲垮了一原祭的心。
是你。
真的是你!
一原祭道:“燃……望。”
有些生涩、有些颤抖。
上次对真人唤出名字,是六百余年前了。
面具崩开的瞬间,塔主是闭着眼的。可这熟悉至极的呼唤,让他忍不住拉起眼帘。
那是一双如琉璃般多色的眸子,半蓝半绿,半褐半金,有玛瑙的深沉,亦有琥珀的温润透亮。各种色泽的碰撞,美得神秘,美得莫测。眼中流光,夺目若长虹横贯夜空,似乎夜越深,他便越是清明。
原本昏暗的天色骤然明亮,一个厉闪欲要把天撕成两半。
房内明暗交错,燃望趁机起身,一原祭的身体歪向一旁。
就在这时,地面陡然生出六个蓝白色的圆圈,正好环住六人。白光大盛,圆圈转瞬即逝,他们逐一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空消失。
消失前最后一刻,一原祭的视线全部倾注于他,千言万语缩聚在瞳孔中。
却被燃望避开。
视线内妖异的红芒随之淡去,燃望抬眼向房间一侧扫去。
原本空无一物处,两个身影由透明实化。那里之前没有丝毫人气,就算凑上前去,用手抓抓摸摸也触及不到半分。可偏偏是有人的。
左侧的中年身着昏沉的黑衣,如常年沐浴在夜色中,模糊了面目。他便是曾与银玉一同前往四方大陆的“空间平移”者,其名景幻。
右侧是个相貌出众的青年,短发幽蓝,眸如深海,净白的脸上有亮蓝色的十字刻痕。不管在何时何地,所有光线跃入刻痕都会化作鲜亮的蓝芒溢出,诡谲如埋在水下的灯影。
燃望淡淡望着二人,瑰丽的眼眸看不出任何丝毫情绪,道:“你们早就来了?”
右侧之人开口,肆意与倨傲和之前森覃的诚惶诚恐大相径庭。
“他们六人到你面前之时,我们便开始登塔。”他勾起唇角,脸孔的线条透着些邪异,“直到见你狼狈得连脸都藏不住,才出手相助。”
燃望话中带讽,他虽努力压着喉咙说话,嗓音依旧令人发笑。
“第三骑士,你们真是及时。”
第三骑士含着邪魅的笑意,讥诮地咂着嘴道:“塔主,你这脸还是遮上吧。附近女兵不少,别你露了脸,她们全跑塔下来堵你。然后你一嗓子,又全被吓回去。”
燃望的脸色静如幽潭,不起波澜。
第三骑士身旁的景幻开口,语气客气且恭敬得多:“塔主大人,我已将他们转移到地下牢狱,有通天之塔的汲能效果与第三骑士‘断绝之力’的加持,六人插翅难逃。”
燃望本不喜多言,他自己有耳朵,尤其知道这嗓音难听无比,谁听谁厌。可牵连到他挂记的人与事,不得不问,便抿了下嘴唇,开口道:“陛下可有吩咐?‘灵魂附属’何时缔结?”
第三骑士答:“先憋着他们吧,等个十天,六人不是快被饿死,就是精神力被通天之塔消磨干净,那时再动手也不迟。”
燃望眉头微皱,不言语。
第三骑士见他略有迟疑的表情,收敛下颌,眼神凌厉,面上的刻痕冷冽而狰狞。
“塔主,有我的‘断绝之力’,那牢狱连虫子都别想爬出去。六人欲逃,难如登天。三皇女和第一骑士也让我带话,他们就在附近把守,就算有万分之一的机率出了差池,他们随叫随到。你且好自为之,做好本职工作即可,别搞什么幺蛾子。”
他冷哼一声,话中威胁之意不加掩盖:“若你还像过去那般玩忽职守,甚至私用通天之塔的能量——便马上滚去下一个轮回,没人介意你再从头来过。”
听此话,燃望眼神一肃,如玉的面颊透着严正,君王之威油然而生:“琰绝,说话注意分寸,别忘了我是君,你乃臣。”
哪怕嗓音如灰狼被踩了尾巴的惨嚎,这派头让人后背发凉,生不出半点哂笑。第三骑士琰绝梗了梗脖子,没吱声,在肚子里冷哼一声,转头即走。
景幻连忙施礼,恭敬道:“我与第三骑士在皇城东侧驻守,您可随时传唤。”
燃望点头,摆手示意其离去。
景幻躬身告退:“殿下,再会。”
燃望弯下腰,拾起那一分为二的面具,用手指尖缓缓摸过面具的断口,神情十分专注。
森覃来到燃望身边,狠狠地盯着第三骑士走远,横眉立目地骂个没完:“这琰绝,傲得没边!居然在通天之塔骂塔主您!我呸!呸呸呸!什么玩意儿啊……”
颜音也款步而来,望着燃望那雅正清绝的脸孔,面带歉意地笑了笑:“塔主,抱歉啊,是我把你的声音——”
燃望打断她:“不必。”
他想说句“习惯了”,可话到嘴边还是滑回了喉咙。
不过是自欺欺人。
颜音安静地望着燃望,回忆着很多年前听到过的,他那如竹叶水滴入深潭的嗓音,清冽幽寂,让人不知不觉便把心也失在其中……只可惜,到如今,再无人记得。
森覃亦体会到塔主的心情,垂首侍立,转为在肚子里对第三骑士发牢骚。
燃望深深地望着一分为二的面具,银白的流光中隐隐泛着血色,浅浅的红回转不褪。
这红芒让他想起什么,嘴角弯出柔和的弧度,玉面上泛起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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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人被空间平移到一间空房。
壁灯是纯净的白色,众人借着灯光四处探寻,客厅、卧室、书房、浴室,典型的一居室布局。此处和外界没有连通,别说门和窗户,那通风口竟细密得连灰尘都飞不进。
一原祭十分熟悉此地。
六百年前,当造物主为第一骑士报仇而清扫异大陆之时,他便是让燃望在此避难。这房间被埋在地下二十五米处,上下与通天之塔的地基相邻,唯一的出口是通往祭殿的密道。不过现在这密道显然被填了,墙壁重建,封得天衣无缝。
蓝凌何当即打算用“空间平移”逃生。可不试不知道,一试即傻眼。
“空间平移”需要事先设置好落点,但问题来了,她根本感知不到外界。井底之蛙好歹能看见天,可被关在此地的他们,竟与世隔绝得仿佛世界浓缩为这巴掌大的地方。
会长一手按在墙上,试图将其直接化作尘埃。但尝试数次,墙体完好无存。显然他触到的根本就不是物理的墙壁,而是不可视、不可感的“边界”。
于是六人宛如被关在黑箱中的猫,生死自知,旁人不知。
众人聚在一起面面相觑,没人预料到事态竟会如此发展,说不上最差,毕竟他们毫无伤亡;但绝不好,这牢底根本坐不穿。
而且……
他们十分坚信不会有好心的傻子来自投罗网地给他们喂食。
“一原祭啊,你认识那塔主?”碶会长双手抱胸,先破开沉默。
“我不确定。”一原祭的情绪起伏不定,虽然他掩饰得极好,但多少能察觉。
“什么意思?”阿伦戴尔问。
“我认识六百年前的他,但这都转世多少次了……”他一摊手,随后懒懒地卧在躺椅上。
“‘灵魂附属’的缔结,是否便是由他主持?”
“十有八九,要不怎是塔主……”一原祭的声音昏昏沉沉。
“我们也会被缔结契约不成?”阿伦戴尔又问。
“十有八九,要不为何关我们在此……”
“你可有办法?”阿伦戴尔皱眉道。
“十有八九……”
一原祭的眼睛完全闭上。
“……没有。”
话音无间隙地转为平稳的呼吸声。阿伦戴尔顿时要把他拎起来。
碶会长笑着拦住他:“算了哦,让他睡吧。反正也帮不上忙呀。”
阿伦戴尔用力瞪了几眼一原祭的睡颜,继而问:“莱贝尔,你那里可还有食物?”
莱贝尔浓眉绞成花,不声不响地看了一眼肚子仍是圆滚的鲁德:“咱这儿空了。”
鲁德摸着脑袋,有些过意不去道:“你的吃食实在是可口啊!让我欲罢不能!”
莱贝尔好奇道:“这么好吃吗?是我们学院最普通的伙食。”
鲁德顿时瞪大眼睛:“真的?和你们一比,我们北方学院的简直是喂……猪……”
会长不轻不重地拍了拍鲁德的肩膀。
鲁德当即闭嘴。
蓝凌何微微笑道:“不用太担心会被饿死。”
“为什么?”
她拿过空杯,杯子从她手中到桌上之际,已经多出满满一杯水。
众人眼睛瞪得铜铃般大小。
“造物!”
“哎呀!小何啊,你真行啊!”会长开心得不行,当即干了这杯水。
蓝凌何笑得略有僵硬:“不过,别抱太大希望。我造无机物很快,可大分子有机物就……”
众人纷纷道:“没事啊!”
“有你在,我们住一个月都无碍!”
“看你的了。”
“拜托啊。”
不过他们的好心情第二天便不翼而飞。
“你这是——”
“啥啊?”
白乎乎、黏答答、油腻腻,仿佛一锅不定型的石灰浆。更诡异的是,盯久了,竟然会觉得它在缓缓蠕动。
实在是一言难尽。
一原祭拿起筷子小心地戳了戳,发出“噗噗”的响动。
碶会长道:“小何啊,这一坨不敢直视的东西,真的是吃的吗?”
“必然。”蓝凌何信誓旦旦地保证,“六大营养素齐聚!”
鲁德斜着眼睛,小声道:“你为啥不不能好好弄个苹果……”
蓝凌何旋即瞪他:“你知道苹果有多复杂吗?我得从细胞开始搭建。鲁德,你连细胞里有什么都不知道,就别挑三拣四的了。”
阿伦戴尔轻咳一声:“我知道。我指挥你,如何?”
蓝凌何撇了撇嘴。
阿伦戴尔看其不服的样子,更加不忿地道:“你让大法官食此物,简直天理难容!”
蓝凌何勾了一眼他脖子间的金链,真想给他勒勒紧。但犹豫片刻还是不起内讧了。
一原祭缓声道:“你自己吃过吗?”
蓝凌何点头:“当然。”她觉得说服力不够,于是又道,“雪集也吃了。”
阿伦戴尔愕然:“你说,雪集把这玩意儿吃下去了?”
“是啊,就在前两天。”
阿伦戴尔更加不可思议:“你知道审议团有食堂的对吧?而且雪集是北方负责人,他还有专门的饭食。”
蓝凌何尴尬地笑了笑。
莱贝尔满脸感动:“这才是真爱啊!”
蓝凌何眼光微颤。
碶会长赶忙插话:“莱贝尔啊,我和你商量个事情哦。”
“会长你说。”
“古时候啊,有个佳话。有一贤臣见君王饿肚子,于是割肉以饲。”漆黑的眸子笑眯眯地看着他,“能否弄个乐于牺牲的分身呢?”
莱贝尔脸色登时苍白如面饼。他二话不说,即刻舀抓一勺起蓝凌何造的恶行恶状的食物,大口便往嘴里塞,一边流着眼泪一边道:“好吃!咱推荐!”
鲁德没心没肺道:“哈哈,现在你也算是真爱了!”
蓝凌何侧过头,湛蓝的瞳孔似清泉冰冷了空气。
一原祭睡了大半个白天,故晚上众人分散而眠,他一人在书房中捣腾。
他目光老辣地扫过一排排书脊,最后伸手从角落中抽出一本簿册。此册装订得极为讲究,暗红书脊配金边装饰,朱红与鎏金相融,透着雍容大气。
这是历代皇室成员与其事迹的简史,分为上下册。分割点即为六七四九年,也就是血祭祀被造物主掳去四方大陆的那年。一原祭信手翻过上册,随后从下册的第一页开始聚精会神地浏览。
下册中共记载了十九代皇室成员及其简要生平,引起一原祭注意的是,每代皇室的大殿下都不是皇位接班之人,而且其住所始终是通天之塔。他的名字从未出现,唯有以“皇子”代之,简直像在轮岗。最让人费解的是,他代代都在三十三岁时英年早逝。
一原祭的表情逐渐凝重,他抱起书,翻页之声连续响起。很快,书的下卷被他从头翻到尾。然而就在翻到最后一页时,他的手一软,书册“啪”地摊在地面。
房子不大,这声响四处逛游。
一原祭的心绪极乱。
他隐隐晓得为什么雪集说燃望还记得自己。
这六百年余年,他是笼中金丝雀,忘记前尘,虽是祭品却过得逍遥自在。
可燃望是怎么活的?
一原祭悉心盼望他还记得自己,可他却为了留住记忆而沦为皇室的工具——
专司缔结“灵魂附属”的塔主。
三十三岁,便是能力开始走下坡的年纪。皇室为保证他工作效率最高而迫其转世。
书有记载,这一世的大皇子曾将通天之塔八年的储能挪作私用,作为惩罚,被剥夺了声音。
燃望是个如此骄傲的人,可皇室居然——
让身为殿下的他活得尊严全无!
想至此,一原祭的拳头攥得手背发青,骨节作响,那鲜红的瞳中几乎要滴出沁血的泪来。
就在这时,脚步声起。他一抬头,见蓝凌何曼步走来,故意放轻脚步。
“你还好吧?”她问。
一原祭凭借几百年的修养,旋即收回心思,恨意从脸上甩脱。
他没形没样地靠在椅子上,随意道:“好得很。”
蓝凌何帮他把书放回桌面,问道:“你现在确定他是你想找的人了吗?”
一原祭笑得慵懒而轻快。
“是。要不此旧宅怎会有新书?”
蓝凌何点头,面容温和,她满是欣慰地道:“真好。总算有些好消息了。”
一原祭随即合上册子,问道:“你不睡?”
“睡不着。”
“为什么?”
“床太硬。”
一原祭无语:“他们独独让你睡床,你还挑拣。”
“好心也没法用来铺床板。”
他摊开手,颇有无奈道:“你这忧心忡忡的,睡棉花里都会挑挑拣拣棉花籽,根本不是床的问题。”
蓝凌何眼光闪动,面色略微低沉:“你能看出来?”
“你全写脸上了。”他轻笑道,“是不是被那些话刺激到了?”
她蹙起眉,故意问:“哪些话?”
一原祭晃悠着脑袋道:“嫌弃你造出的东西不是给人吃的话。”
蓝凌何显出一派心胸宽阔的豁达样子:“放心,我有眼睛,他们说的都是实话,我完全不介意。”
一原祭饶有兴趣地问:“你说雪集吃过,他当时作何评价?”
她面颊微红,低声道:“他说:‘以后还是不要拿给别人品尝为好。’”
一原祭“噗嗤”笑出声,很快笑得前仰后合。
蓝凌何抬眼,凶巴巴地盯着他:“笑什么?我让你们吃也是情非得已,你以为我愿意啊?”
一原祭赶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何意?”
一原祭很少如此正经地开口:“我觉得雪集是想说:他一人品尝便够了。他想告诉你。你所有好的、不好的,他都会接受。而且,他希望你的都留给他,莫要拿给别人为好。”他话音一转,“雪集这木头脾气哟,多点热气就要命。难怪被赤夜那小不点赶鸭子上架。”
蓝凌何眨着眼睛,忍不住回忆雪集说话时的表情。
一原祭补上一句:“当然,字面意思也很重要。因为你的杰作实在是目不忍视,口味更糟。食之又甜又咸,又水又油,还不如浆糊,过嗓之时简直去掉半条命。”
蓝凌何上飘的心情顿时被打入谷底,她撅起嘴,重重呼吸几声以表不悦。
“好了,不与你说笑。我知你为什么大半夜不睡觉,还跑来我这里——”一原祭淡淡地扫过她的脸,语气老道地说,“被那两句‘真爱’勾起心事罢。”
蓝凌何低头不语,眸光如蓝蝶之翼,轻舒摇曳。
“你觉得这么说——过了?”
蓝凌何目光瞥向旁侧,小声道:“谈不起爱。”
一原祭点头:“然也。在你仍犹豫不决之时,最好别说。”
他继而慷慨地问:“想听我这老人家的意见?”
蓝凌何点头。
一原祭想了片刻,语气郑重道:“我不熟悉暮川汐,但我了解第一骑士。他会为女人冲锋陷阵、赴汤蹈火,单是他和二皇子那场决战,便称得上惨烈至极。全身骨头都成碎末,还吊着一口气不死,真骑士无疑。更不必说被撕裂灵魂。”一原祭嘬着嘴,喟道,“其惨烈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他继续道:“和他在一起,你会备受呵护,活得像个受人瞩目的公主。若有一日你成女王,他又会尽心竭力地帮你巩固统治,以骑士之威助你只手遮天。所以若问‘能力者的尽头在何方?’你这一生便够交付满分的答卷,继而受万世景仰,壮哉美哉。”
蓝凌何等着他的后话。
“而以雪集的作风,他会让你去冲锋陷阵,若你所向披靡,他就是个华丽的摆设。若你有危险,他就暗自为你挡下。在你快不行的时候,他才翩然而至,光明正大地救你一命。所以,如果你选择他,你会过得像个——”
他许久寻不得贴切的喻体,拖着长音直到有些气短。
门口传来会长十分不和谐的接腔。
“像个打不死的小强哦!”
一原祭难得靠谱一次,说出值得深思的话,被他一嗓子毁了。
蓝凌何的眼光如棒槌般实实在在地敲上会长的头,一通狂击。此不着调且不懂风情之人,该打!
一原祭却觉得他形容得尤是到位,捏着下巴回味着,赞许道:“颇为贴切。”
蓝凌何气得眼眸圆睁,粉颊飞红。她实在不敢把小强的画风和自己叠加,尤其是后边还站着雪集那绝世清美的身影。
一原祭轻咳一声,跳过会长的打岔,继续道:“雪集会将这样的你带入宇宙,领进他巅峰时期的八级世界。而再有人问你‘何为巅峰’?你便只能用玄而又玄的答案来应付。你的格局远高于地球,至多留下虚无缥缈的名头。能真正记得你的,不过我等尔尔。”
蓝凌何沉默。
碶会长嘿嘿笑道:“小何啊,不过呢,不管哪个都会是真爱哦!而如何选择终归在你,我们这些外人可不敢瞎支招哦!”
他随即走入屋中,显出身后跟着的阿伦戴尔。这小金人正儿八经地清了清嗓子,三人以为他要来一番高谈阔论,纷纷抬眼看去。可阿伦戴尔只是彰显片刻的存在感,继而欲说还休地停住,一声不吭便迅速蔫下去。
蓝凌何在见过阿伦戴尔被几句甜言蜜语迷得鬼迷心窍之后,也不期待能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好意见。但他能站在这里,便是表明其关心。哪怕是粗线条又拙于开口的心意,也让人暖心舒怀。
蓝凌何看着面前三个风格迥异的会长,温和地笑了笑,展眼舒眉,唯美似三月绯樱。
“各位,谢谢。我十分……”
一原祭赶忙摆手打断她:“肉麻的客套话少说。既然你们大晚上都不睡,我们干脆商量下如何逃脱。”
“你有逃脱之法?”阿伦戴尔颇为意外。
一原祭道:“然也。”
碶会长惊喜道:“哦?快说来!我憋着两天见不到太阳,头上都要生出蘑菇了啊!”
但一原祭随即给他泼了一缸浇蘑菇的凉水。
“此法只有我能用。”
二人泄气。
一原祭当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就算逃出去,连悬于半空的空间通道都进不去。
蓝凌何听出其话里有话,便问:“你要去找塔主,可对?”
“不错。我和他是故交,而我可以下结论,他还记得我。我有信心让他想办法弄你们出来。”
阿伦戴尔精神又振,接话:“如此说来,他会成为我们的第一个外援。”
一原祭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笑道:“那就看我如何发挥了哟!”
碶会长当机立断道:“尽情出卖你的皮相吧!”
蓝凌何没忍住而笑出声。阿伦戴尔眉头锁紧,多打量了几眼一原祭清瘦的身材。
一原祭翻了个遮天蔽日的大白眼:“庸俗。他是我带大的,妥妥的,我指哪儿他打哪儿。”
阿伦戴尔将话题带回关键问题上。
“你如何能逃出去?”
“我可没本事逃出去。”一原祭重重叹气,用有些可怜又有些撩拨人的眼神望着面前三人,着是不情不愿地道,“我在塔主的面具上留了一滴血,那一丁点便够我重生。所以啊,我要劳烦你们中的一个或多个——”
一原祭深深吸了口气,语气无奈到极点。
“把面前的我消灭罢。”
蓝凌何和阿伦戴尔微愕地互望一眼。
碶会长勾起嘴角。
一原祭嘱咐道:“越碎越好,我可不想不成功而一次次重复。”
会长十分爽快,当仁不让地上前一步,直接把手搭在一原祭的肩头。
“一原祭啊,我之前从没试过将六级之人‘从有到无’,今天拿你练手哦!不要乱动哦!”
一原祭见那黑眸中的跃跃欲试几乎要溢出眼底,不禁皱眉道:“你如此迫不及待,是有多恨我?”
会长语气轻快:“你想到哪儿去了?当然是盼你早死早超生哦!”
阿伦戴尔补言:“他只是想少吃一顿白团子。”
蓝凌何轻叹,随后对一原祭道:“之后便拜托你了。”
一原祭颔首,深深吸气。
会长露出狡黠而漆黑的笑意。
“嘭!”
他手中能流狂涌,一原祭眼前陡然转黑,宛如日光灯被泼上浓墨。身体来不及响应便七零八落,断无痛苦。不过灭得鸡零狗碎,也着实叫人扼腕而短暂一叹。
一原祭心中苦意丛生。
这感觉……
唉,如此之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