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是七月中，与南方一战已经过去两个月。
学院内碧叶葱郁、绿草茵茵，暖风熏得人面颊微红。校园随处可供人休憩，湖畔旁、长椅上，很多人直接躺窝在草坪上，像一丛丛晒太阳的蘑菇。
现在的蓝凌何维持着六级下的状态，并没有邪乎地一路上飙，也没有坐过山车。她努力巩固这个境界，并探究自己究竟能做到什么，不能控制什么。
虽然在北方学院的知名度一人之下，但她一再拒绝战斗科的邀请，依旧居于“其他”类别，安心当着逍遥自在的山野村夫。
蓝凌何从宿舍走向校园中央的高塔，在塔底驻足之际，迎面正有两个男生走出大门。他们刚经过会长一番折腾，一个面上挂着浅笑，另一个懊悔得捶胸顿足。
原本正面对面走向蓝凌何，可就在两人抬头的瞬间，他们全身一僵，脚步定住。二人随即像是两个相斥的磁铁般速速向两侧分开，留给蓝凌何中间的坦坦大道。
走得太急，方才笑容淡淡的少年不小心脚下一绊，一个趔趄就要来个后倒。蓝凌何见状不动声色地给他托举的力道，这才让少年不至与后脑着地。
于是他站稳后，深深躬身以示感谢，头埋得比腰还低。
蓝凌何最受不了这种，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暗道：假如你当没看见我，啥事都没有。真是多此三举啊。
她也不停留，随即走入高塔。
碶会长所在的顶层依旧整洁大方，陈设简单却一应具备，角隅的墨玉泛着柔柔的微光，显得典雅大方。
会长抬起头，刚想说出一番迎接会谈之人的惯用语，一眼看去却是蓝凌何。
他的表情唰地变了，变脸功夫炉火纯青。他扭过身子，把椅背对向她。
这场景和二人第一次会谈如出一辙。
“你怎么又来了啊？”会长不满地道。
“又来？”
蓝凌何看着他和鲁德有些相同的赌气模样，微微一愣。
“会长，我上次来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你每天都接待不下十人，为何我登门拜访便奇怪？”
“小何啊小何，你这不是明知故嘛！难道你忘了上次你来找我之后，给我添了多大的麻烦吗？”
“哦，你在说鲁德？”蓝凌何摸到线索。
碶会长圆润的声音中夹杂着哭天喊地的诉苦。
“从那之后，鲁德五天来一次，一次三小时，这还好啦。但后来变成两天一次。去南方之后的那周啊，他竟然变本加厉，天天来找我啊。我最近好不容易将这狗皮膏药甩掉吧，你这卖药的又来了……”
蓝凌何干笑道：“嘛，会长。难怪我发现鲁德最近对‘言灵’的使用越来越好了呢。”
他脸沉得发黑，颇有怨念地回眸一瞥，道：“小何啊，你不会以为鲁德来找我只是为了提高能力吧？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我给他补课啊！你觉得——我是闲到有空教他数学的人嘛！”
他哼了一声，背过身，双手抱胸地生闷气。
“哦。”
蓝凌何语塞，半天不知如何接话。她只得搪塞过去，打算直接跳到下个话题。
“会长，先不谈这个……我来这里是有一个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商量。”
碶会长瘪嘴，干巴巴地道：“你找小集去吧，他人又好、对你又那么耐心，你天天问他都不会烦呢。别找我啊，我没空，很没空、十分以及非常得没空……”
蓝凌何面颊微红，随即目光凝聚在会长背后的皮椅上，眼中蓝芒跃过。
下一刻，他的椅子被一股大力猛地转动，整个人“噌”地瞬间面向她。
蓝凌何正要满意地继续说话，脸色却是一僵。
“吱嘎吱嘎……”
她只想到施加顺时针推力，却没有反向回复。会长在转正后毫不停止地一圈圈转下去，速度极快，像个原地打转的陀螺。
“吱吱嘎嘎……”
椅子的中轴发出岌岌可危的声音。
蓝凌何自知搞砸了，但如果现在停住椅子，他大概会飞出去。
“小何啊小何！”
会长右脚跺地，猛地起身，上身扭了几下才站稳，漆黑的制服乱糟糟。
他一扇眼前的金星，极其认真道：“我该怎么说你啊！你的力量的确很强，连原子极的控制都能做到，怎么就不能精确地转个椅子呢！你不是疏于计算和策略规划之人，但对于一些小事，你真的缺乏注重呢！”
他素常的语气总是不温不火得甚是圆滑，恨不得有个缝就能钻进去。略微认真的时候就变得不咸不淡，站在他面前不由得背后一凉，不妙的第六感疯狂突然作祟。
他真正肃然时才会释出强者威压，气盖山河的魄力散射于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对面若是一般学生，当场双腿一软，想逃，压根没门。
现在的他就是所有人都要退避三舍的状态，可偏偏对面的是蓝凌何。
她对很多事情都敏感，唯独对压迫感比别人生疏了几分。加上她和会长都是六级能力者，气势上不相上下。所以蓝凌何完全可以对他的怒意装聋作哑。
不过会长一针见血的话的确让她反省。
蓝凌何思索片刻，虚心道歉：“抱歉，我会注意。”
他这才满意地点头：“说吧，你找我所为何事呢？”
蓝凌何问：“是不是只要有正当的理由，即便是在学期中也能走出校园？”
碶会长好奇的目光转来转去，觉得蓝凌何此话犹有所指。
“哦？不错哦，你想说什么？”
蓝凌何表情认真道：“给我三天，我想去认识这个世界。”
她之前在间断地图书馆泡了不下十个晚上，对第零宇宙的了解加深许多，可终想不明白赤夜的话。
她觉得是时候出去看看，不是作为能力者，而是作为一个有能力的普通人。
会长漆黑的眸子继续看着她，蓝凌何也等他的批复。
“你为什么想出学院？”碶会长问。
“我给的理由还不够？”蓝凌何问。
他蹙眉，心道：三天，去认识世界？你能认个门就不错了！
但蓝凌何的表情十分郑重。
会长揉了揉眉心，微闭双眼：“也罢，你去吧。不过要答应三个条件哦！”
“请说。”
“一，只能你一人出去哦，决不许让副会长或者鲁德同行。二，时间只有三天，多一分钟都要罚你哦！三，北方境内的能力者绝大部分都在学院中，我倒是不担心你的安全呢，但我要提醒你——”
他睁开眼睛，不温不火的神情敛起，语气转为严肃。
“如果你要回家，必须事先做好万全准备哦。若半路遇到能力者，力量可以保护自己，允许破坏公物，但决不能伤及无辜啊！——这是审议团的法律。普通人的生命可没有挽回的余地啊，若你违反，下次我就要去探监了呀！”
“这三点，你答应吗？”
蓝凌何对审议团了解不多，只知道那是四方大陆的最顶层，由四统治者领导。对于在校学生，他们大多被学生会治理，又有辅导员与教官辅助管理，不会与审议团的这一层面产生交集。可出了校园，涉及普通人和社会秩序，审议团的法规对任何能力者一视同仁。
“是，我一定遵守。”
蓝凌何欠身表示谨记。
“好了好了，那我们的约定就成立啦？明天算第一天哦。”
他摆了摆手，表示批准。
蓝凌何没有直接离去，她上前几步来到窗户旁。
透过窗子，遥看北方大地鳞次栉比的高楼，眺望远方鬼斧神工的山川流水，视线的尽头是四方大陆中央穿透云层的高塔和皑皑雪山。
会长侧身瞧她。
蓝凌何湛蓝的眸应和晴空，她的目光不似造物主那般能洞穿苍穹、抵达浩渺星斗，但她的眼中的柔和与殷切是造物主没有的。
“小何，想什么呢？”他不禁问道。
蓝凌何笑而不语。
“和我说说呗？”会长继续道。
“跟你说没用。”蓝凌何故意板起脸，露出些许懊丧。
会长挺直腰杆，拍着胸脯，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
“说哦，会长的任务就是解决学员的问题呀！”
蓝凌何这才笑盈盈道：“在想你什么时候给我路费。”
会长脸一沉，转过身去，说什么都不理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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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雪集站在碶会长身旁，两人远望蓝凌何只身走出学院。
“小集啊，你要不要跟过去保护她？虽然我明令她要一人出行，但你是个特例哦。万一有什么危险，可别迁怒于我哦！”他扫了眼静静凝望的雪集。
自从知道了雪集、造物主和蓝凌何的关系，他每次看到雪集这副模样都颇为感慨。雪集平静无波的脸根本掩饰不住对蓝凌何的上心，可他故意和蓝凌何保持距离。
他眼帘低垂道：“不了，让她自己去吧。”
碶会长的目光变为怀疑，上下打量此刻看似不再考虑蓝凌何的雪集。
“喂！你总是这副样子啊！说的和做的和想的都不一样。”
雪集依旧不作声，会长便静悄悄地把头凑过去，凑近后猛地大声道：“喂喂！”
雪集这才把注意力挪到他身上。
“怎么了？”
会长满脸幽怨：“她又不看你啊，你看她作甚？”
雪集不在意地道：“我在想别的事。”
会长白了他一眼，这才认真下来：“那件事，我还在等你的消息呢！”
雪集眼神一凝：“法庭那边的备案不是我想撤便能撤去的，这归大法官决定。只要罪名成立我就不能干扰执法，所以我不会插手。”
会长倏地站起，背着手踱来踱去：“别人我不怕，量他们也不敢来北方学院抓人呀！但大法官若是亲自来——”
碶会长的声音稍顿，用顿悟的神情看向雪集：“让小何当我的保镖如何？”
雪集一个不压制力量的眼神让会长打了个彻头彻尾的哆嗦。
“唉，好啦好啦。”他知道用蓝凌何开玩笑只会有反效果，但一时也想不出其他的应对方法，只得一摊手，“六级上的大法官我一人扛不起，只能找个能力互补的相得益彰喽！如此一来，说不定还能翻盘呢！”
“能力互补、相得益彰……”
雪集喃喃重复他的话，若有所思。
“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会长看雪集侧着头，完全没有面向他的意思，他突然觉得雪集完全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于是越发得不爽，气呼呼地鼓起脸。
“小集，别管我，去看你的小何去吧！出了校门都是你的地盘，我可是管不了她了啊！若有闪失，不退不换，概不负责！”
雪集沉吟片刻，没有作声。
蓝凌何第一次单独接触第零宇宙的社会，他的确不放心她独自行动。“意念控物”可不是随口说说的，那是四方大陆的神话。她的随手之举在一些人看来可能就是“无法无天”，若不压制力量便很容易掀起风浪，处理不好就会提前和审议团的执法机构起冲突。
雪集没办法抽身关照蓝凌何，新的通道管理者还没找到，他要凭一人之力同时进行通道内的管理和通道外的维护。这工作量若是放在普通的四级能力者身上，说不定一天人就垮了，不是被庞大的计算量烧坏脑子，就是因长距离而跑断腿累死在途中。
故此会长说的“能力互补”给了他启发。
雪集突然想起什么，问道：“碶，你平时每天有多少空闲时间？”
会长一怔，拿出通讯设备，在屏幕上划了划：“我每天大概是十……”
还没等他说完，雪集自顾自道：“也对，这么问没有可比性，一原祭每天工作的时间只有四个小时。”
会长被雪集对他持之以恒的忽视气得要炸毛，但他还是压着怒火问了句：“你该不会想让我当小何的保镖吧？”
“不用，你做好你的工作即可。”
见雪集终于认真搭话，会长这才露出些感动：“就是嘛，我这么忙，你肯定是心疼我的啦！”
雪集很是坦率地说：“蓝凌何需要能力互补之人，你去了反倒添乱。”
他说完便消失在原地。
“我……添乱哈？！”
会长第一次被这么形容，面孔顿时笼上阴霾。他的手指一用力，掌心的屏幕上“啪”被按出碎屏蜘蛛网。
他这才回过神，揉了揉生疼的指尖，再左右端详一番遭受不白之冤的屏幕，顿时笑得狡黠。
“小集啊，最高权限的通讯设备可是很贵的，把它弄坏，你的额度能赔得起吗？”
他开开心心地给雪集记上一笔账。
而那躺在桌上的荧幕早已完好无损，光洁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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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凌何没有直接进入城市，先是走反方向来到与北方学院接壤的一片丛林，穿过这里便是城市的郊区。她在此地练习“空间平移”，这便是她接下来几天的交通工具。
昨天傍晚，会长托人转交给她个大包裹，沉甸甸的，拎着赘手。她第一反应会长是给了她如此丰厚的出行补助。可打开一看，原来占分量的是一沓几百页的资料。另外还有薄薄的一沓现金和在进入校园前上交的手机。
会长留了个章鱼爬一样的字条，让她详读资料，并说明他如何公平公正地把蓝凌何的额度兑换成现金，如果用不完可以反向兑换回额度。另嘱托她手机只能到城市再开启。
蓝凌何捧着资料读了通宵，好赖算是啃完了这本百科全书。
资料分为个人资料、家庭资料和北方概要：第一部分是蓝凌何从出生到现在所有经历的详述，连她乳名的由来都有记载。第二部分是她家的基本信息，从地址到亲属，内容涵盖了家庭概况、工作资产、能力测评报告、亲属关系等，所有能想到的一应俱全。第三部分则是北方地区的指南，详述了人文、风俗、环境、交通、社会分配和地区人口与发展等，就像所有旅游杂志精华之集结，归纳得全面而条理分明。
中午，她抵达了城市的边界，手机显示此地已被信号覆盖。
她会心一笑：“手机在手，真叫人怀念呢。”
吃过午餐，手边留杯咖啡，她带着激动和不安拨通了母亲的号码。
“妈……”
她只说出一个字便被打断。
“喂？你怎么打过来了？没事吧？”
充满关切却颇为急躁的女声传来，显然是被蓝凌何的电话吓了一跳。
“别担心，我没事。学校临时给了两天假期，我想回家一趟。我现在在中心市，大概晚上到家。”
她有些害怕自己的语气不同于以往，极力让自己的用词显得平常化。
“哈？学期中给假期？别骗妈了，如果真的有假期早就传开了。你说你，是不是没跟上别人的进度，被学院开除了？”
母亲的声音和她记忆中的有些许不同，但那脱口即出的当头质疑却一般无二。
蓝凌何也觉得自己编出“假期”此理由着实不妥，赶紧改口：“并不是统一的假期。是这样的，这几天学院考核刚结束，我和几个同学一起外派去重建森林，提前完成任务，正好有几天空闲，我才想来看看你们呢。”
她实在想不出别的说辞，于是套用了前几天会长指派给凛轩和桓樾的任务，心道：这个理由总挑不出毛病了吧。
然而母亲放大了一倍的音量扎得她耳膜刺痛。
“还骗人！你的能力我还不知道？二级的水平根本不能出校吧。唉，都老大不小的了还扯谎，你丢不丢人！”
蓝凌何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哑口无言。
和在第三宇宙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有脑子的家长都不好骗，越是胡诌破绽越多。可她没办法说实话，更不能透露真实的能力。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安心探个亲，然后住在家里，白天看看城市风貌，正正当当地逛游；晚上偷偷开溜，把第零宇宙民间生活摸索个遍。但这白日梦被妈妈一个回合便“嘭”地戳破。
好嘛，现在成了自己被赶出学院，而且还厚着脸皮说是休假。
蓝凌何长叹一声。
要不挑明说自己的能力早已超越二级？然后回去随便露两手让父母吓掉下巴？
或者干脆别回去了，身上钱不多，不过撑个三天也够。
正当蓝凌何犹豫之际，妇女不耐烦道：“算了算了，你一个二级，在学院待了五年多也不容易。正好邻居家的孩子明天要测试能力值，你也一起去试试。要是连他都不如——哼，妈的脸就被你丢光了！”
“诶，测试能力？我回去是……”
她话到一半，又被打断。
“就是北方学院的海选啊！妈妈现在有事，先挂了。”
电话挂断。
蓝凌何竟被气笑了。
海选测试？
第零宇宙的母亲真是逗得可以！
假如她是被开除，那妈妈的意思是让她马上接受新的测试，然后以同样的资质卷土重来吗？
跟邻居家的孩子比？有可比性吗？
还是说，自己在学混了五六年后，比那个没入学的小孩儿强一点，母亲这才心里踏实，下次遇见邻居也高人一头？
假如自己没被开除，接受测试又有什么意义呢？一年一度的家人会面难道比不上一场测试？
都说第零宇宙的血缘关系远不如能力者根源，说的真对。她甚至觉得，假如自己在孤儿院中觉醒为三级能力者，不到一周，说不定就有几十号人来认亲。
另一方面，民众对能力者学院的热情真是爆满。
都说能力者学院的毕业生在日后得到的待遇远超常人，哪怕他们十年后和常人一般无二，但总归是“第零宇宙的常驻居民”，高人一等成了惯例。
她扭头望着手边的咖啡，巧克力色的水面出现一个哭脸跟着她一起苦笑。
“妈妈……”
她喃喃。
这两个字眼似乎很久都没从她的口中传出过了。
她不禁想起第三宇宙的父母，不知他们现在如何。
蓝凌何成长在一个管教极严的家中，要求之多、约束之强让她喘不过气。她表面服从，父母说什么基本就是什么，但却在心里保留一套自己的准则。
她知道父母的本意是要她成为一个优秀的人，但方式是让她怀着“报答养育之恩”的心情百依百顺。别说，这利用歉疚之心的一招屡试不爽。蓝凌何别无选择，于是“你说我做，你生气我道歉”，如此这般熬了许多年。
直到她足够优秀，让父母感到“比上差不多，比下好一大截”，这才放松对她的要求。
不过好日子没几年。
之后的事情不必重提，她去了文峪，然后便稀里哗啦地回到起点。
种种往事在她的脑中转来转去，忽远忽近，她的心情也颠簸不息。
蓝凌何看咖啡的热气没了，刚伸出手去，然而就在这时，她的脑子里似乎有什么破土而出。
“咔。”
所有情绪都卡在了波谷。
交错驳杂的声音在脑中跌宕。
“你！……闭嘴听话！……一片苦心！……瞎了眼！……对得起！……你这个！……不孝啊！……”
母亲往日的奚落与教训，怒时的大吼。
“第一……没有理由……必须……别找借口……扔掉你的闲心……赶紧去做……”
父亲冷漠的训教，严厉到不近人情的苛求。
“对不起。好的。我这就去。我错了，是我不对……”
自己泣不成声的回答，除了道歉外的别无选择。
蓝凌何的脑仁几乎爆炸。
本就心情不好的她被这些声音闹得愈加烦躁，这些无中生有的话音像一把把小铲刀，抠掉她光鲜亮丽的表面，露出一道一道横竖交加的伤疤，最终暴露出她最自卑的回忆。
脑中不再清明，思绪越来越沉。
她盯着桌面的手机屏幕，眼瞳难以对焦，呆板的表情僵硬在脸上，就像发呆一般口中不住叨念。
“妈妈，我不想见到你，每次看见我失败，你鄙夷的目光让人心寒到骨子里。”
“你们在乎的只是我的成绩，想要的不过是我从学院顺利毕业后带来的脸面和好处。”
“你是对过程置若罔闻的结果论者，我的付出对你而言只是无足轻重的过场。”
“我恨你，你用道德绑住我，却是为了自己。”
“妈妈，如果你不存在，我就解脱了。”
……
她的眸缓缓暗淡，思想被一遍遍兜底，越来越沉。
“要是没有家该多好，没有束缚，没那么多琐碎的闲事。”
“我便可以做我自己，肆意做人。”
“对啊，无论是悠闲的镇上人、无聊的邻居，还是冷漠的父亲、急功近利的母亲，你们都消失吧。”
“消失吧。”
想到此，她再次播下母亲的号码，对面立马传出一群如雨点子一般噼里啪啦的责备，蓝凌何毫无所觉，声音冷如冰锥。
“妈妈，我最快今晚回去。给你几个小时的时间安排后事，然后你就可以去——”
一股寒意猝然灌顶。
她的五指哆嗦，手机掉在地上。
她明明要脱口而出“你就可以去死了”，可尾音随着手机地面接触时“啪”的脆响戛然而止。
我，刚才……
天哪！
我想说什么？
我真的动了念头要——
弑……亲。
蓝凌何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捂住嘴，就好像嗓子方才不属于自己。
正在这时，她一抬头，一位服务员来到眼前：“小姐，楼上的先生请您去小坐片刻。”
此来自陌生人的邀请一定和刚刚的反常有关，蓝凌何当即决定走一趟。就在服务员转身的片刻，手机如鲤鱼一跃便回到蓝凌何手中，她赶忙一条信息回复妈妈，解释刚刚的误会。
她一边上楼一边后怕。
刚刚那环环相扣的思想，就像有人把路子画好，然后暗中指引她步步深入。积郁已久的不满和憋屈，眨眼便成为将至亲之人置之死地的忤逆。
说到底，她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啊！
她自己憋死也不可能把愤怒发到父母身上！
到底是谁？
是怎样一个阴险之人，悄无声息间让她陷入与本性完全相悖的思想中？
我、一定要——
狠狠地教训这人渣！
服务员停在雅间的门前，敲门后，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蓝凌何颔首致意，加了一百二十分小心推开门。
提步进屋，映入眼帘的画面让她的愤懑登时消了一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