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凌何仰头望着这凌空而立的青年,陌生中又带着些熟悉。
他长得很是普通,除了头发比常人更翘一些,几乎没有什么特质。一身宽松的赤红武道服,系简单朴素的黑色腰带。他给人的感觉很是随意,并非碶会长嘴上没把门的随便,也不是一原祭不顾世俗眼光的恣意,而是纯粹的随和而轻松,没有半点架子。和他相处不会有任何压力,就算和大吵大闹也会以他的傻笑而收场。
蓝凌何这才反应过来,显而易见,熟悉感源于他那张妥妥的路人脸,脸盲之人见之即忘。
她不由得怀疑此人究竟是不是盼望已久的救兵。
……直到雷雯闷头狂跑。
杰弗帝的面色青如铜鼎,条条沟沟的皱纹仿佛生锈开绽的铜皮。他要是再猜不出来人是谁,就该一头撞死回炉重塑了。
史书上对赤空的有此记载。
“其人面向淳朴,笑容常驻,身材强壮,貌似常人。无能量波动,无力量嚣焰。八级至上,力不可敌。撼山平岭,分海破空。天地渺然,一拳溃之。”
他的心跳快如擂鼓,脸绷得死紧,皱纹如风干的泥沟。
赤空笑望着雷雯仓皇而逃,身形不动,似乎有意放他远去。
他巴不得雷雯走得越远越好,如此一来,此地的万人不受波及。而且若是雷雯被逼急了找来几人当作挡箭牌,无人指挥之下,赤空真的会为难。
雷雯飞也似的逃到数十公里外的森林,此处参天大树猗郁繁茂,树冠相连,挂作一片浓绿的海洋。雷雯心中一动,当即准备藏身此处。
他正低着头,刚要下降,突然“嘭”地一头撞上无形的空间实壁。猝不及防的冲撞让他眼冒金星,饱满的前额几乎瘪下去。
他恶狠狠地抬眼,正瞧见千米之外的蓝凌何。
她静静地站立半空,目光平静而浩瀚,深远而悠长。湛蓝的影笼罩在她的周身,比晴空更夺目,比海波更绚丽。她的表情很静,无悲无喜,不急不躁,彷如看破人世而放目寰宇,一如看将死之人直到生命的尽头仍不吐良言。
雷雯恨得凶目狂瞪,脖筋蹦起老高,放声怒吼。
“你个贱人!居然敢拦我!”
他挥手一扇,空间壁应声而碎。并不是一个壁垒,“嘭嘭嘭”地爆破声连绵千米,直到蓝凌何的面前才停下。
蓝凌何却没有躲。
雷雯踏风疾驰,如疯牛向蓝凌何一头撞来。他计划着一走一过便顺手取了她的性命,丝毫不会耽搁时间。然而就在他风驰电掣地冲往蓝凌何近前之时,眼前突然多了个人。
她将后一步到来的赤空转移到了身边。
雷雯猝然滞在半空,面向几米开外的赤空,身体发僵、心脏狂跳,脸上的张狂与恐惧拧成狰狞。
赤空抬手打了个招呼,轻松道:“雷雯,百年来,你可有长进?”
雷雯后槽牙磨得发酸,嗓音喑哑地低吼。
“长进?你和我提长进!赤空,是你毁了我的肉体、粉碎了我的骄傲!居然有脸和我提长进!”
赤空耸了耸肩:“没事,我也寸步未进,着实苦恼。毕竟不打就生疏了,全身和生锈一样。说真的,我有时候会想念你这老对手。”他微微颔首,“当初是我一意孤行,不过我也是没办法。毕竟我要离开,留你,地球再无宁日。”
雷雯的牙根被咬得活动,口中浸着血意。他全身的紫气瞬间扩张,仿佛半空妖异的紫色火球。
“老对手?呵呵,你还真是说得客气!你把我看做什么我还能不知道吗?要出门便宰了的狗!要渡河便砍了的马!你明明从来就没有将我看在眼里!”
赤空的神色略微有些失落,仿佛青天下起薄雾。
“既然你这么认为,我也没办法。正好我又要离去了,临走再把你一同捎上。”
雷雯背后发冷,似有冰蚂蚁在肉上爬来爬去,不时就逮着咬一口,咬在百年时光始终刻在他身上的旧伤上。他的每块肌肉都记得赤空,记得他的力量,记得他是如何把自己打成多少能量都修复不了的残废。
他五指攥得“咔咔”作响,能量蓄到极致,每个骨节都“咯嘣咯嘣”地抖动,伴着他的吼声,力量山崩地裂般地爆发!
“赤空!你我了结的时候到了!”
“我所受的屈辱——”
“一并还给你!”
他的后牙咬碎,满口的咸味化作眼底的红光,血红的嘴唇中呼出酷热的烈焰。
拼了!
拼了啊!
紫光浩天,气焰冠世。
冲天的气势,如同横亘半空的远古恶龙,张牙舞爪、怒吼咆哮,其利爪能撕裂空气,其呼吸喷涌着吞噬的暴虐。
浩浩荡荡的毁灭之力在半空扩散,远远看去仿佛天空被紫意横断。
那是毁灭的洪流!
仅仅一望,紫光直刺眼底,好似被舔血的凶兽一口吞了头颅。它不断磨合着兽齿,在脖颈上切割着,粗燥的舌头卷过细嫩的肌肤,炙红滴答滴答地从口中溢出,它却愈加兴奋,从喉中吮着喷涌的血。
蓝凌何被这气势逼得窒息。她呼吸愈发急促,嗅到的都是让人肺腑绞成一圈的混乱与暴戾,把心跳喧得烈如击鼓。她不得不微微弯下腰,一手抵在前心,努力把雷雯的力量排在体外。
赤空从容地闪身,挡在她的正前方。
宽松地武道服被雷雯的气劲扇地噗噗作响,全部贴在他的身上,勾出健壮呈现波浪形的手臂,饱满而清晰分离的腿部肌肉。
那是怎样一副钢浇铁打的身体!结实精壮,线条刚硬,毫无瑕疵,纵使用刻刀经年雕琢,也难以打造出那令人震撼的健美体魄。
蓝凌何瞧得惊诧。
赤空素来上扬的嘴角放平,唇抿成一线,眼神汇聚,瞳孔包着愈演愈烈的紫气。他神情肃然,战意喷薄而出。
提臂、攥拳、撤臂、直击!
拳一出,没有任何声势。
无响、无风、无光、无色。
它是纯粹的、凝聚的,不带有任何浮华表象。
安静地直抵它的目标。
而就在它与紫光碰撞的这一刻——
天地皆变色!
劲风骤起,彩云刺裂,密林“啪啦啦”狂响,万顷森林流动成墨绿的碧涛。
大地震怒,远山狂暴,云层被轰得稀疏单薄,大气震荡出近乎告饶的长啸。
紫光一触即溃!
连带那滚烫的劲风也一并散入青霞!
雷雯眼看自己的一击悉数消散,脸上烫得厉害,热汗与炽热的呼吸不停地打脸,继而被氤氲周身的紫气全部蒸发干净,化作灼烧肺腑的热气。
他一边倒退一边不停地冲前方挥拳,速度快得几乎把关节甩出。
“嘿啊啊啊!去死吧!”
赤空面上的神色依旧肃然凝正,他举拳不动,看不出发力与否。
唯有紫气被包裹、压缩、凝实,极速瓦解!
力量触及雷雯的双手,他清晰地听到手骨断裂的声音,更能感觉到骨渣在皮囊中相互摩擦。可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什么都不在乎,丧失痛觉和理智而成为出拳的机器。
怒风呼啸,残云粉碎。
拳拳皆有劈天裂地之威!
赤空前伸的拳头又紧了紧,神色凝重,严肃道:“雷雯,你很优秀,我从未想过要带给你屈辱,也不会看轻人任何一个对手。”
雷雯勃然大怒。
“啰嗦!去死!去死!去死啊!……”
拳速更快!
然而被赤空的力量压制,紫气不断溃散。余波扑回雷雯的面门,把他的脸染得青紫,混着滚烫的热汗,狰狞无比。他脖项下的赤色珠链红光大盛,由浓重的酱红变为清丽的明红,不断给予雷雯浓郁至极的生命力,让他断成骨渣的手一次次复原。
雷雯眼球布满血色,眼角撕裂,额前的青筋根根暴起,几欲喷血,显得凶厉而狂暴,宛如浴火的邪神。
“赤空!你个混蛋!我杀了你!杀了你!”
他暴击的铁拳似裹上层层叠叠的紫金绸缎。力量逸散四周,气流裹在他的周身,继而随着他的拳风化作猛兽一次次吞天食地的恶扑,强大得几乎搅天地为稀碎的混沌。
毁灭之力被用到极致!
赤空微微撤肘。
那随性轻适之人,眼神闪过前所未有的凌厉。
这一刹,地球在轨道上一滞!
他全力出拳!
时空弯出弧度!
雷雯被无声无息的洪流吞没。
赤空的力量仿佛无边的山林接纳了无冬无夏的百兽嘶吼,就像浩瀚汪洋吞没了自恃为庞然大物的船只,宛如广袤的自然包容了所有不知天高地厚的生灵——
它本身就是“力量”!
亘古存在,恒久流转。
是宇宙诞生之时点亮世界的明光!
雷雯拼命往后倒退,眨眼撤出千米,把战线疯狂拉长以分散赤空的力量。他眼看着自己的手臂不再是折断,而是弥散在空气之中。惊愕中,他口内的热血再也含不住,从嘴角淌下,与血汗横流交汇。他疯狂地汲取着生命力,紫气与红光交织,仿佛一轮燃烧天际的邪阳。
但他“咚”地撞上了什么。
余光扫去,又是一个空间壁。
雷雯狠狠啐了一口浓血,用恨怨到极致的目光死死盯着对面的二人。
赤空依旧把蓝凌何护在后方,让她不被雷雯彻天贯地的“毁灭之力”波及。蓝凌何却移出他的庇护,不管不顾地向着雷雯的方向飞出一段距离。
雷雯满脸血痕,两臂化作齑粉,战袍破得稀烂。
蓝凌何淡淡微笑,这一刻所有情绪皆淡去,目中唯有真诚。
“下一世,请做个好人。”
雷雯瞪大眼睛,脱口即出的恶言卡在喉中。好似在深渊翻滚的恶龙初见天日,被湛蓝的晴空震慑,见到此生不知的新世界。
蓝凌何强抵着力量的激流,努力而认真地注视着雷雯的脸。
“如此,才值得被爱。”
雷雯的紫眸半合,眼角湿润,漫出血泪。
片刻的停滞后,他的全身沐浴在赤空的力量之中。
能挤压山岳为黑洞,能把星球撕开的伟力!
雷雯的全身止不住地发颤,可片刻便连哆嗦的力量都没有了。瞳孔震颤,神经麻木,彷如一头栽入浩浩沧海,全身热流被无处不在、无所不纳的水流淬冷、萃取、瘁尽……
忘记呼吸,停止心跳。
绝望彻入心肺。
渺小、无助、枉然、空虚……
骄傲之人失去生存的意义,嗜血之徒跪伏在地,甘愿化作世间的尘埃。
雷雯胸前的珠链成为明净的白色,随后“嘭”地炸开,化作浅浅的光芒。他的身体极速消融,如石雕化沙,被风吹下四肢;若沸水成雾,蒸腾在紫气之中。
须臾之际,仅剩一张模糊的脸。
赤空举起的拳缓缓落下。
“雷雯,我欠你一句——”
他看似轻轻开口,实则声传千米。
“其实原本的你,还不赖,是个好对手。”
听之,雷雯笑了。
浅淡而释然的笑容。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伴随着轻薄而欣慰的回音。
“好……”
紫意烟消云散,如蜡炬的一抹青烟。
热量踪迹渺然,作天地的半缕清风。
绝世的“毁灭之力”——
归寂。
归入更为浩大的存在。
怒风平息,密林静止。
浩天瀚空,朗日疏云。
蓝凌何闭上眼睛,这一刻,悲喜中和、哀乐交融,在心底共同奏响清明的弦乐。
有道是:此身不向今生度。
她会答:更待来世度此生。
赤空恢复了闲适的模样,飞近到蓝凌何身旁,问道:“你怎么乱跑?不怕他还憋着什么最后的底牌?”
蓝凌何抿了抿嘴,微笑道:“没办法,这话现在不说就再无机会可说。总是憋着,或许便成了心梗。”
赤空笑着:“你这人挺有意思。”
蓝凌何这才问:“你可是初代的西方会长?”
赤空晃了晃脖子,不摇头也不点头:“名义上是,不过我啥也没干。”
蓝凌何微微一笑:“你这不刚刚救了我们所有人吗?”
她有心和赤空握手表示感谢,可稍作回忆那化山为米的力量,又讪讪地把手缩了回去,背在身后,继而深鞠一躬。
“谢谢。”
“不客气!其实都是雪集和赤夜的功劳,我只是来打架的。”赤空把双臂高举过头,伸了个懒腰,又随意地撑了撑筋骨,轻快笑道,“不过赤夜打造的这幅躯体终究太弱了,他说是八级上,还不及我先前的十分之一,感觉像是假冒伪劣的。”
蓝凌何无语。
赤夜隔着十万八千里打了个气不打一处来的喷嚏。
她停顿片刻后问:“那雪集……他还在通道吗?”
赤空点头:“在啊。”
蓝凌何垂下头。她知道,若雪集想从通道中回归,根本不需走常人那套生死生死的流程。进出通道对掌管维度的他而言,不过是侧身挤个门缝。况且依着雪集的脾气,只要他能来,必然与自己并肩作战。他没有现身,情况必然很糟。
她担心地问:“他的伤……很重?”
赤空宽慰道:“是有些麻烦,一时半会儿缓不回来。不过通道有我和赤夜在,赤夜一定会看好他,你不用担心。”
蓝凌何背在身后的手不由得捏紧,问道:“你可知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赤空挠了挠头,面带些愧疚的尬笑几下:“不好意思啊。他为了送我出来,把通道撕开个口子。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他说了我也不懂……总之很麻烦,要花时间补缀。”
蓝凌何心中一揪。
她刚想开口再问,赤空连忙摆出傻白的笑脸道:“复杂的事情我一概不懂!但我知道,你现在应该回去了。战争啊,就是一场洗命的闹剧,还不如打架来得痛快,你赶紧把它结束了。”
蓝凌何点头,问:“那你是否与我一同?”
赤空接连摇头:“诶诶!我好不容易回到地球,这里的一切实在是令人怀念啊!趁着身体还在,我要四处看看。”他侧过身,“我赶时间哈!再会!”
他也不等蓝凌何再答,随即向西方学院的方向飞去。
艳阳之下,他上翘的黑短发显得精神,红色的武道服却不张扬。他速度快如风,倏而化作她视线中的一个圆点,没入绵长的地平线中。
蓝凌何静望他离去。
赤空脑筋简单,除了打架比试,其他的什么都不在乎。
他救了无数人,却没有人记得他的脸。
他是四方大陆的创始人之一,却无人知晓他的名。
他甚至为了半眼都没见过的地球人,孑然跑到遥远的星球。
什么都不为。
什么都不图。
哪里有强者,哪里就有他。
这就是他的全部。
蓝凌何双手拢音,对那只剩一个小点的背影放声喊。
“若难觅敌手,就开辟自己的世界吧!”
远空传来从容轻松的话音。
“太麻烦了啊!这任务就交给你啦!”
蓝凌何怔在原地。
她突然知道为什么有人在变强的道路上误入歧途,最终扭曲了人心,反被力量摧折。但有些人却始终在坦途上迈进,怀着纯净的心思披荆斩棘,一次次突破极限,步入常人难以想象的天地。
人,生而绚烂,活一天便前进一日。无论此生作出多少身不由己的选择,无论眼前追逐谁的背影,身后有何牵挂的面孔,走的始终是自己的道路——
秉持真心才好。
她自顾自地笑了笑,随即在原地消失。
断裂的审议团高塔之下,战势已然平息。战场被雷雯的一击化为两边,异大陆与四方大陆的残兵自觉地分成两区。有的席地而坐,有的靠在废墟上。大多人丢盔卸甲,把兵器甩在一边,数人扎堆地说着话。只有个别仍剑拔弩张向对方张望,一副担惊受怕的待命模样。
蓝凌何当然理解,雷雯的力量犹如一场天灾,从命悬一线的危机中逃生之人瞬间明白,他们的死不会为己方增加半分胜算,他们的拼搏不过制造背景的白噪音。
更何况亲眼所见杰弗帝漠视人命的嘴脸,还有几个愿意为他卖命?
为一个根本不把兵将当人的皇帝流血,简直是吃饱了自虐!
想至此处,蓝凌何四下观望,心中却顿时一沉。
杰弗帝和景迦都不见了。
景迦是六级上的空间能力者,其最大的长项便是“空间平移”。蓝凌何之前把八人送回四方学院便耗力不少,可景迦竟能把数万人横贯大陆地转移。
所以说,杰弗帝与景迦此时可能在四方大陆的任意角落,不,甚至很可能已然踏上了返回异大陆的归途。
他们即便满世界撒网,也捕不到两条会空间移动的游鱼。
最关键的是,杰弗帝之前便征用了大祭司的“以命代力”,他完全可以随时随地进行血祭,继而保住自己七级的实力。他们就像两颗能自行迁移的炸弹,叫人提心吊胆、不得宁日!
然而正当蓝凌何想得心烦之际,她的眼前顿时出现两道身影。
一袭尊贵的金色战袍,一身简单缥缈的青衣,正是杰弗帝与景迦!
她当即愣住。
杰弗帝的攻击方法只有烈明全的“斩空之剑”,而金剑已毁,他自然不会用肉拳和人肉搏。他这七级能力者看之吓人但不咬人,实为坚不可摧且能自行补充填充物的沙袋。
所以杰弗帝没理由回来让她揍。
而细细看去,蓝凌何隐隐猜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杰弗帝那筋骨强劲的手正扣着景迦的后颈,另一手挟制住景迦的左腕,将其左臂反关节压在背后。景迦的右臂则无力地耷拉着,他的面色煞白,表情扭曲,显然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杰弗帝正在试图强行征用景迦的空间系能力!
事实的确如此。
在蓝凌何追随雷雯与赤空离去后,杰弗帝即刻要求景迦把二人转移到数千米之外。二人来到靠东部一沙丘之上,杰弗帝负手而立,神色平寂地望着无边的沙漠。
景迦小心道:“陛下,哪怕主战场失利,四方学院的分战场形势未知,您可欲前去助阵?”
杰弗帝半眯着眼睛:“那初代的西方会长很可能会到某个学院,你我去了,岂不是自投罗网?”
景迦问:“可是陛下,除此之外,我们还能做什么呢?”
杰弗帝用眼角勾了他一眼:“就在此地,等。”
景迦蹙眉道:“等?主战场没有我们,意念控物后脚便会去助阵分战场。恕我直言……”他的手揪住青衣的下摆,在手掌中揉搓成团,下了很大决心才道,“我们很可能全军覆没。”
杰弗帝撩起那见惯生死的淡漠嘴脸,反问:“所以呢?”
景迦喉中一哽:“陛下,我们难道就在这儿干等他们被杀尽灭绝?”
杰弗帝冷笑道:“为何不可?”
景迦胸口灼痛。他兄弟三人,景迦是大哥,是守护杰弗帝的近卫队的一员。景幻为二弟,留守皇城。现皇城一片混乱,景幻生死不明,凶多吉少。景岩为三弟,他只是个普通的三级能力者,随军征战西方学院。
景迦怎能忍受自己的亲兄弟逐一死去?想到这个可能性他便心烦意乱,就像有火虫子在心头乱爬。
他抬眼望着杰弗帝,目光恳切:“陛下,可否请您在此处暂歇,我去四方学院稍加巡视,摸清形势?”
杰弗帝一听便立起眉毛,鹰隼般的眼眸锐得刺人。
“景迦,你什么意思?若是你在学院不慎被抓,是否会供出本皇的下落?就算你不是俘虏,你死了,难道要把本皇一人留在这沙漠之中不成?”
景迦垂下头:“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杰弗帝轻冷道:“这节骨眼上,哪里都不安全。你就给我在此地守着,我们随时准备转移。”
景迦心乱如麻,沉默了好一阵子,轻声央求道:“景幻可能已经不在人世,我……想救回我的三弟……”
杰弗帝冷笑一声:“他若命中该死,你去了也是搭上自己。他若注定得活,无你照样生还。”
景迦把头埋得更低,脸上纠结出无数细小的皱纹。
“陛下,但我还是想……”
不待他说下去,杰弗帝上前两步到了他的身后,生出坚硬的手掌在他偏瘦的脊背拍了一下。景迦本以为是杰弗帝对他表示安慰,心里升起些暖意。但下一刻,他忽觉自己全身的力量都躁动起来,被一股极其霸道的力道虹吸而出。
他浑身打了个哆嗦,恍然明白:杰弗帝在抽取他的力量!
杰弗帝是个极致的利己者,自私且贪婪,把不择手段当作取胜之道。他看出景迦的心思松动,加之落得此般田地,“空间平移”无疑是逃命的必备利器,故当即打定主意。
他目前征用了四个力量,两个六级上,一个五级上,一个五级,至多再为自己增添一个六级。可景迦是六级上之人,他容不下,又舍不得放弃任何一个已然收入囊中的能力。
所以杰弗帝的策略很简单:用斯加尔的“力量掠夺”将景迦的所有力量夺空,趁精神最脆弱之际,将其能力楞往自己的体内拉。成了便万事大吉,不成也是景迦受损,杰弗帝白抽得一肚子油水。
景迦深知,杰弗帝为皇帝二十年,其底线深不可测。自己被夺尽了力量,短时间内就是废人一个。若是杰弗帝尝试成功,自己的能力少则降阶,多则降级。而若不成功,他要么直接精神崩坏而亡,要么成为杰弗帝的小白鼠,被各种尝试,直到身死。
无论哪个,他都不想。
景迦随即就要转移逃跑。而杰弗帝岂能让他就这么走掉?他的干脆利索地抓起景迦的右臂,用巧劲儿猛地一拉再扭,“嘎”地摩擦声传出,右肘顿时脱臼。趁着景迦痛得钻心之际,杰弗帝一手捏着他的后颈,一手不紧不慢地反关节缚住他的左臂,背在身后。
杰弗帝蔑笑道:“景迦,你伴我多年,也知道我的脾气。你若是好好配合,我留你一命,你若不配合——哼,我从来不稀罕没用的人。”
景迦浑身颤抖,痛苦难当,而杰弗帝大大方方地开始掠取他的力量。景迦被彻头彻尾的恐惧笼罩,心头覆盖着浓重的死意。
然而就在这时,他灵光一现。
回去吧!
回战场吧!
在哪怕被“意念控物”一分为二,也比被陛下折腾得不成人形、弃尸荒野要好个十倍百倍!
景迦旋即忍着剧痛与遍及全身的无力感,蓦地把二人移回主战场的上空。
正好出现在蓝凌何的面前。
蓝凌何正愁寻不到人,这一来不禁大喜过望。
杰弗帝气得脸色铁青,黑发几乎“唰”地染上灰白,脸上生出如同老树遒根般的深刻皱纹。他怒上心头,抓着景迦的左臂猛地加力,当即就要把他的胳膊反向弯折。可蓝凌何岂能任他作恶,猝然到了二人近身处,一个气弹便往杰弗帝的后背拍去。
“嘭!”
杰弗帝蓦地松开景迦,躲出几米。而景迦再也不会再动用力量为杰弗帝搭起空间壁,让他能在半空站稳脚跟。杰弗帝脚下一空,旋即如空投的包裹一般径直坠地。
他在坠落之际大叫,声音苍老而喑哑。
“景迦!你个混账!快把我转移走!我、我给你治伤!”
景迦斜眼扭头,凌空而立,连看都不看他。
蓝凌何知道,凭借“武装战甲”,杰弗帝从高空坠落,至多屁股一片青紫,没有半点妨害。但她自然不会干看着,两手在半空如同捏橡皮泥般地拢了拢,又前前后后地作出圆形。随着她的动作,通天之塔的废墟凭空飘起,随后“嗵嗵”地飞速聚集一处,堆砌出鸟窝的形状。
杰弗帝“咚”地坠入鸟窝的中央,脚下是个斜面,他没站稳,于是“噗”地躺在其中。
蓝凌何微微一笑,不待他爬起来,第二个鸟窝瞬间成型,从地面飞起几米,继而“轰”地倒扣在下半边上,组成表面和内部皆凹凸不平的椭球。
蓝凌何见杰弗帝被困在其中,悬着的心终于放松。她手一痒,故技重施地凭空造出取之不尽的石墨,把这不规则的椭球严严实实地裹上,顺手磨平表面。
于是在审议团的半塔下,出现了一个高达三米的石墨立方体。外观比之前困住枢纭玖的大出两圈,但因其内皆是参差不齐的钢筋混凝土,杰弗帝在其中只得老老实实地躺着。除非他摸着黑,用手把脑袋顶上的水泥板掰断,否则连抬头的空间都没有。
蓝凌何缓缓降落在立方体的顶端,在空阔的战场中占据了最高点。她环视四周,湛蓝如万里长空的眸光扫过每个角落,触及之人皆被那骤临的威压惊得抬起头。
她伫立在阳光下,举起右手,朗声喝道。
“异大陆的皇帝被俘!”
“此战——”
“四方大陆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