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以东,三五十里。)
清早的大雪山道上,看见许多践过新雪的马蹄印,这一条由东而入姑苏城的主道,看似已往来过不少车马。
一辆马车从远处缓缓驶来。马车上载着一些有些褶皱的布袋,布袋上贴有“药”的红布,应是药庄收购山药而来,车上坐着一白眉齐须的老者,随着坑洼的道路巍巍崴崴。
隔着薄雾,老者隐约听到一阵马蹄声传来。声音急促,仿佛能浮想到马上之人挥甩的马鞭。老者屏气凝神望去,只见一粒黑影正奔驰在远处的山道上,未过多久,马蹄促促,已然临近眼前,一男一女同乘,等走的近些,看的清楚了,老者脸上突然变得紧张起来,立马勒停了马车,站在道路中央挥手大呼:“站下!站下。”
赶路心切,白邙勒着缰绳,马儿疾奔。忽地看见不远前一老者拦路,正心生疑。此时武孙玉兰却忽然变得有些着急,看见来人似乎神色慌张,又强作出几分镇定。
“喂!臭老头子闪一旁去,小心撞死你!”武孙玉兰咧嘴喝道。
白邙眼见便要冲到老者面前,却见老者丝毫未有躲闪之意,便猛的拽拉缰绳,马蹄在山道上滑了半寸,这一匹狂奔的骏马被勒停了下来,恰停在这老者面前。
“这位老者,拦马何事?”白邙一手扯着缰绳问道。
老者见白邙勒马,连忙跑到马前,却忽地一把抓住了武孙玉兰的手。武孙玉兰一把甩开了,便把脸撇向一边。圣贤之道,男女有别,这眼前素不相识的老者举止如此轻薄,白邙亦是有些反感。
只见那老者口中念道:“小姑娘,你要还老夫的银子,不可抵赖呀,万幸今日又碰上了,不然叫我老头何处去寻人?”
“走开走开,本姑娘可没欠你的钱。我可警告你,别在这死赖着。”武孙玉兰满脸不悦。
“你是何人?你却说这位姑娘欠了你银两,可否有凭据?”
白邙跳下马,问向老者。
“公子呀,昨日清晨,这位姑娘到我苏州城药铺买参,说出得起价,要最好的,我便拿出我那镇店之宝,那可是支百年人参呀,这姑娘说是救人性命,我已是让了四分,谁知这姑娘拿了参,丢下几十两纹银便撒腿跑了。我老头子世代从医,为是治病救灾,做的是小本经营,本是薄利,实在不易呀。”老者一脸焦急,双手已有些颤抖。
白邙朝武孙玉兰一看去,武孙玉兰双目微斜,却不敢与白邙直视,亦未再做狡辩,压着心虚的表情想不让白邙看见。
“老人家,那支人参已被我服下,不知售价几何?”白邙顿首道。
“本是纹银二百两,昨日念这姑娘救命之心,便折了四成,只取一百二十两,可这姑娘昨日却只付予我老儿纹银三十两,还差整整九十两哩。”老者道。
白邙虽知价格不菲,身上却是未有这么多银子,当着老者面拿了包裹细细翻了,加上身上一些零零散散的碎银,也不过四五十两。便未过多考虑,直接付予了老者。老者接下了银子,心中已是大喜,本是失而复得,能讨回一些便是一些罢,刚要开口言谢,却被白邙一语拦下。
“老人家,今日身上却没有那么多银子,先付你一些。老人家你是行善济世之人,扣你的银子怕是上天惩罚要折寿哩。”白邙说话间,解下腰间玉佩,交付到老者手中,又道:“我确有要事在身,老人家且拿着此玉佩,剩余纹银,待日后往苏州药铺来取。”
老者接过玉佩细细看了,嘿嘿笑道:“也只能如此了,我便在苏州济仁药店等你,盼君勿要失信矣。”
白邙听完,双手抱拳行了礼,便上了马,回头道:“老人家放心,我必定会来还你银两。”,刚要驾马离去,又听见老者叫道:“且慢!”,再回头时,那老者却将玉佩又交付到白邙手中,只言道:“既是有约,何须信物!”。
老者说罢便自顾转身上了马车,摇车而去,随着那清瘦的身影在山道上晃悠,不多时候,老者与马车一齐渐渐消失在白雪道中。
白邙上马,远眺了一眼群山,随即一声爆喝,皮鞭拍打在马臀之上,马儿一声嘶吼,与白雪阔道之上,扬长而去...
......
申时,天色已渐昏暗。白邙与武孙玉兰一路策马疾奔,经午后时分,还落下一阵大雪,白邙便取出行囊中的一件旧袍子,遮在武孙玉兰的头上,以避些风雪。
大雪停歇,白邙忽地一声勒马,抬眼看时,已行到一处小镇。一道阔路,约有百户人家,黄土瓦房、参差不齐。大雪落在屋顶上、门庭里、还有那寒风中飞扬的藩旗,粒粒行人穿街而过,人们裹紧着袍子,往手中呵气。
白邙抬眼,瞧见小镇道口处,有一道木牌,上书:白芍镇三字。白邙估摸了一番,按照行马速度,今日应便入了昆山县,过了昆山,便到了平江。
“此地属昆山县,再过一两日,便送你到家了。”
白邙扑去了肩上的水滴,于马背上转头一顾。武孙玉兰顿时将遮头的袍子掀开来,四处打量了一番,忽然瞪眼惊道:“有这么快?”。
“不快了,慢一日,你便离毒发身亡更进一步,还是快些行路好。”
白邙翻身下马,牵着马缰时,又道了句:“今日天色已晚,再行路时,只怕是层山深处,大雪夜里也没得一处歇马落脚,我倒是无妨,玉兰姑娘只怕难熬得住。如此,今晚我们便在这小镇上寻个地方落脚,明日清晨再行。”
武孙玉兰听到白邙对自己这番少有的体贴,不觉心中一暖,美眸轻扬,含羞道:“白公子这是担心我么?”。
“担心你作甚?我总不得应允了卫婆婆送你归家,又将你半路撂下,也不能让你受到伤病,才算不负所托。”白邙一声轻哼,随即牵马,沿着道入了小镇中去。
一行长街半里,二人瞧见了一间茶铺,白邙在庭前栓下马,自领着武孙玉兰入内坐下。桌上点了一壶热茶,待小二前来相询时,白邙才想起方才身上银两已悉数交付到药铺老者手中,不觉摸了摸钱囊,只摸出数纹铜钱,只好摇首作罢,道了声:“两碗素面便可。”
那小二眼珠流转,吆喝了声:“得嘞!”,又上下打量了眼前这两位客人,男的英俊秀气,剑眉微挑,虽是面容上遮盖了不少风尘,却透发着一股英气。女的虽未打扮,却身着锦衣,面容清秀玉手纤纤,可见得亦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
“看二位客官之神采,腰有佩玉身有剑,定是个富贵人家。怕是出门在外遇着了什么难事,可谓无钱难道英雄汉,小人在此有条路子,不偷不盗不抢,亦不背圣贤之道,可拿纹银百两,不知这位客官是否愿往?”,小二低头细声一语,引起了白邙的注意。
“哦?却有此事?不偷不抢不盗,莫非有得捡哩?即使捡来的亦属不义之财,如何拿得?”白邙举茶请饮,十分不屑,冷道。
店家听完,见到白邙语气轻挑,似对自己一番好意不甚领情,不由得一拍桌,哼腔笑道:“我当贵客乃侠义之人,却不想竟如此小人之心。我这一介端茶送水的伙计,莫还有那本事害你不成?小的便也是受人之托,却被人看作坑蒙拐骗之流,也罢也罢,贵客自便。”
“店家,我行走江湖数年,倒还未见过甚么不劳而获的好事,若是有纹银百两,你怎地不去取,还在此蛊惑过路人?你却受的是哪家之托?捎的又是哪家的信呢?”白邙一声轻笑道。
“客官即使行惯江湖之人,可却未听说过,咱们这昆山县有一帮派号“赵枪门”,那是在江湖中赫赫有名,实为十七派之领首之一。相传其祖先乃是东讨西伐之奋威大将军,后功成归乡,路经昆山,被山色美石所引,从此便在昆山落户,耍枪弄棒,好交江湖侠客。自首任门主赵契起,便开始在此经营起昆山石雕琢买卖,后至数代。如今赵家就住在这街尾,若平日里帮中无事,赵家父子便喜好在家中种花、采石,客官由此行至街尾,看见门上挑着赵府的匾的便是。尤其是赵家公子赵圣,那是个好义之人,那一杆银枪耍的可谓出神入化,早七八年的时候,赵圣便发了话,若有江湖侠士路经此地,有钱财之迫,皆可来寻他,愿资助百两。但亦不是白给,这年头很多混迹人士,耍的个三脚猫的功夫便也装个侠客上门讨钱,他那的规矩便是得须与他过得几招,要有些真本事才可。我若能拿得,早就去取了,还在此教唆你?”小二说道,随后将擦桌巾帕一甩,搭在肩上,忿忿着脸便自顾入到后厨去。
白邙双眉一沉,听罢小二这番话,倒似有几分可信。江南有一赵枪门,白邙亦不少听见这个名号,犹是那赵枪门首任门主赵契,在与“妄生门”一战,为后人所传颂,白邙亦是对此记忆深刻。可听闻如今赵枪门,门下弟子不过二三十,势力渐弱,如今除了一些江湖大会,其庄主赵樊、少主赵圣,在江湖中奔走亦日益渐少。
白邙想到此处,本想前去一会,忽然又暗念道:“我如今为武林至恨的天涯盟刺客,赵家又为当今武林为首的正派之一,可若漏了身份,只怕这是非难清。”,念完,白邙便即打消了这个想法,仍是坐在此饮茶,食面。
武孙玉兰虽先是听见小二所讲,倒有些蠢蠢欲动,便想使着白邙前去凑凑热闹,可见白邙似忧心忡忡,倒也想到了白邙所忧,如今白邙刚在白马山庄遇难,还不知那赵家是否已与白马山庄通融,这一去定然有害无益,武孙玉兰双眸一转,便即收声,倒十分安静的吃起面来。
食毕,白邙摸出了十几枚铜钱,放在桌上,领着默默出门而去。
店家欢喜的收下,直站在门口望着两人牵马往街尾渐行去,不由摇了摇头。
收拾完桌子后,小二又瞧了瞧渐渐昏暗的天色、与空无行人的街道,便取下了招牌,而后便掩上了茶铺的木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