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第一次见陆离落泪,实在是有些慌乱,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直跟我说对不起,我只能耐心安抚他。
越过陆离的肩膀,两个人影出现在远处,对方见到我和陆离此等情态,顿时停下了脚步,似乎有些尴尬,不知该不该过来。
我也看清了,段成斐扶着已然酒醉的十二皇子,目瞪口呆的僵立在原地。我心里一片疑惑,段成斐刚刚醉到都开始调戏陆离了,究竟是真醉还是装醉?
被我盯着,段成斐不敢靠近,我拍拍陆离的肩膀,撑着他继续往前走,走了一段路,这才听见身后踉踉跄跄的脚步声跟了过来。
路过阿莱的居所,她的窗子里又有婴儿夜啼声,稚嫩的童声哭叫着不肯睡:“阿娘,阿娘,我要阿娘......”
我停下脚步望过去,阿莱成婚不过半年,孩子都会说话了?
我一停,身后的段成斐也跟着停,这种感觉十分不自在,好像我是什么吃人猛兽一般,我扶着陆离继续走,一直到他住的院子,将他丢在床上便打算离开。
刚一出门,就瞧见段成斐扶着十二皇子也进了院,这才记起,我是把十二皇子安排到了陆离的院子。
段成斐看着我有些尴尬,我瞧着已经熟睡过去的十二皇子,再回头瞧瞧烂泥一般躺在床上的陆离,对段成斐伸手:“夜深了,段大人早点回去歇着,这里就交给我吧。”
段成斐本来应该是不想的,但靠在他肩上的十二皇子还在嘟嘟囔囔的叫着阿晏,他想了想,最后还是将十二皇子交到了我的手上。
我看着段成斐离开的背影,回头就将十二皇子丢到了陆离的床上,又将房间里能见到的兵刃都收起来丢到外面。
这两个人,不对付的很,但又都是心高气傲的人,若是第二天醒来发现醉酒后同塌而眠,不知道得多尴尬。
希望这种说不出口的尴尬,能让两个人消停一段时日吧。
我了却一桩心事,难得睡了个好觉,第二天一早是被来送饭的丫头给叫醒的。
自从柳大夫说我气血不足,阿莱便对我的饮食上了心,每天早上一盅老鸡汤,一个多月没断过,我喝着阿莱小火炖了一晚上的鸡汤,回头见小丫头正在手脚麻利的收拾屋子,随口问道:“阿莱的孩子什么时候生辰?我好包个红包给她。”
小丫头正在平整床榻,想了想,笑道:“上上个月初五,刚过了周岁生日,我记得抓周的时候,这胖小子一把抓住他老爹的刀,宝贝一样抱着不肯撒手,把阿莱姐姐给气坏了。那时候将军还没回来呢,要补周岁红包的话,可得补个大的。”
鸡汤有些烫,被我不小心撒了一桌,小丫头听到动静,放下手里的活儿奔过来,我却烦躁的挥手让她先退下,一个人坐着发呆。
我三月份回京的时候,阿莱刚刚成亲不久,我还为她添置了一笔嫁妆。
上上个月,六月初五,她的孩子满一周岁?
这根本不是我以为的边关女子不拘小节恣意洒脱,我有些茫然的回忆,自我回京,究竟已经过去了多久?
越是回忆,越是焦躁,脑子里像是有一堵墙,硬是将我和某些记忆阻隔开,任凭我怎么撞,都无法撼动分毫。
到此时我才觉得,不管陆离在想什么,我今日一定要从他嘴里问出个结果。但我一起身,一阵熟悉的眩晕感袭来,立刻逼得我又坐回去。
等我闭眼歇了一会,看着外面日上三竿,陆离和十二皇子那边一直没有动静,若不是还没醒,那就是醒了之后尴尬的都不知该从哪里吵起,各干各的事情去了。
我了解陆离,他不肯说的秘密,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吐露半个字。何况醉酒之人意志力最为薄弱,彼时我都问不出来什么线索,更何况他清醒的时候。
思及此处,我从衣柜里翻出压箱底的女装换上,走出去被谭校尉看见,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我吩咐他不准透漏我的行踪,也不必暗中跟着,就当没看见我,避开所有人,悄悄出了府。
平日里惯穿男装和甲胄,难得穿上一回女装,走在街上,居然没一个人认出我。
城南有一家药铺,是一位年纪很大的老大夫坐诊,因价格公道,药到病除,在城里口碑极好。我看着药铺门口排起长队,悄悄拿了银子给伙计,顺利插了进去。
老大夫已经老眼昏花,但把脉比柳大夫还要认真,按着我的手腕沉吟片刻,皱眉道:“本就余毒未清,又气血不足,神思错乱,所以胎儿不稳,时常感觉眩晕乏力,需要好好调理才行。”
我差点晕过去,胎儿不稳?
我说话都在抖,让老大夫再好好看看,怎么会胎儿不稳。老大夫也不着急,认真的道:“没错,已经快两个月了,夫人身体底子好,好好调理不成问题,只是胎儿太弱,大概为了祛毒又用过凶险的药,唉,若是还不好好养着,恐怕孩子无法平安出生......”
老大夫那一声叹息,我听了魂都要飞了,中毒,胎儿,平安出生......陆离,我一定要扒了你的皮!
走在路上,我脑子里全是老大夫的嘱托,不可劳累,不可伤神,不可骑马,起身要慢,睡前用点安神香,饮食注意滋补,但忌用大补之物,不然孩子受不住......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浑浑噩噩,直到闻到一阵清冷的香气,脑子才算有了一点清明,发现自己坐在书房门口,十二皇子正关切的看着我。
他见我一身女装,却也不觉得奇怪,只是询问我脸色不好要不要叫柳大夫来。
阳光很好,他站在逆光的方向,整个人笼罩着一层冒着寒气的边关日光,莫名的有些熟悉,却让人没来由的心里烦躁不安。
我只叫他给我搬把椅子放在院里,堂堂皇子听了我的吩咐,居然眉头都不皱一下。我起身回屋去拿了自己的银枪,又让人去营里把陆离给我叫回来,往院子里一坐,脸色估计有些骇人,吓坏了十二皇子。
我看他有些忧虑的守在一边,心里越来越烦躁,但还是客气道:“殿下可以回去了。”
十二皇子还想说什么,我已经招手唤来了守在院子外面的谭校尉:“人都撤了,离院子远一点,待会除了陆离,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准放进来。”
说完瞧了一眼十二皇子,谭校尉便心领神会的将人请走,这回身边终于算是清净了。
我坐在院里等着陆离回来给我一个解释,想起了柳大夫和赵夫人给我把脉后震惊的神色,欲言又止的都看向陆离的古怪眼神,又想起了陆离三番五次拦着我喝酒,对我醒来之前的事情讳莫如深,甚至让一同回京的人都闭了嘴,还有他昨天心虚愧疚的道歉......
陆离,你到底是因为羞愧还是因为惧怕,才会死死瞒着不肯告诉我真相?
想到这些,我又一阵恍惚,心中已然不知是何滋味,只觉得一口气闷在胸口,几乎要呕出一口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