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来总是感觉身子有些疲乏,饭后午后都扛不住瞌睡,陆离看我下巴都要戳到胸口上去了,不动声色的抬腿,在桌子下踢了我一脚,我这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坐直了继续听各位将军汇报西北十八城的驻兵情况。
去年大捷之后,被燕国侵占十余年之久的西北十八城终于重归我大陈,这也是我从军十余年以来,第一次立下此等战功,林家军总算跟着我扬眉吐气了一回,陛下也传旨让我回京继承林家世袭的靖安侯爵位。
我记得圣旨刚下的时候,在京的老太君还特意写信唠叨,光是看着书信,都能想象出她中气十足的破口大骂:“京师因为你要袭爵的事情,已经闹翻天了,那群迂腐的老不死的东西,天天上书说没有女人袭爵的先例,上下嘴皮一碰,脑子都给自己碰没了,也没有让一个女娃儿守在边关保护他们的先例啊!珩儿你放心,该是你的爵位,咱们林家一步都不让。”
我当时虽远在边关,但也听说老太君因为这些反对的声音,气得把压箱底多年的诰命朝服都拿了出来,提着先帝御赐给我家的剑就进了宫,在陛下面前和那群老不死的当场翻脸,差点砍人,最终还是为我保下了靖安侯的爵位。
女子封侯,别说是我大陈,就是前朝前前朝,都没有过先例。这世袭罔替的靖安侯爵位,最早是封给我那个开国有功的太爷爷,后来又封给我那个护国有功的爷爷,可惜我父兄都早早战死,小辈男丁又青黄不接没机会上战场,这爵位便一直没有着落。
要不是去年我拼死夺回西北十八城,又活捉了燕国主帅大王子慕容拓,逼得燕国停战议和,估计陛下都准备顺水推舟,褫夺林家这个爵位。
虽然我这些年一直带着林家军镇守边关,但在行军打仗方面,到底还是不如家里祠堂上摆着的那些人,用了十年才夺回西北十八城,着实愧对林家先辈用军功拼杀出来的这个爵位。
因此每每看到如今被摆在梧州城将军府最显眼位置的那道封爵圣旨,我都觉得一阵恍惚,仿佛不是真的。
除了觉得自己不配,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我根本记不起来自己回京袭爵的事情了。只记得自己春日里接到老太君要我尽快回京的书信,再一睁眼,自己就躺在了秋日梧州城的将军府里。
刚醒来那几天意识不太清醒,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整个人仿佛惊弓之鸟,紧张惊惧之余,又总觉得伤心难过,多亏了陆离日夜陪着我,我抱着他哭了几天,才算消停下来。
陆离说,我在袭爵之后,回梧州城的路上遭遇伏杀,受了重伤又中了毒,昏睡许久,兴许是脑子一时还没彻底醒过来,等过段时间慢慢就能记起来了。
摸着锁骨下方那道新伤,自幼熟于兵刃的我,知道那是长剑贯穿伤,还未愈合,时常作痛,中剑位置只稍再往下一寸,我便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了,于是就信了陆离,刚醒来那些惊慌难过的心情,大概是死过一回真的被吓到了。
但我还是压不住好奇心,袭爵这等人生大事,居然就这么忘了,本来能跟军营里那群大老粗们吹个一年半载的,这下可太亏了。
我追着陆离问了几次,但陆离只淡淡的说鸿胪寺主办的袭爵宴,沉闷的要死,无非就是披上华服,提线木偶一般被人摆布,还不够丢人的。我自己也是不喜欢这种场合,宴席上只喝了几杯酒便偷偷溜了,留下他在那给我撑场子,站在门口迎来送往,感觉跟个傻子一样,还遭人白眼。
每说到此处,陆离总要气愤的指责我一番不讲义气,他本是燕国人,却在我军中任要职,在京师本就受人诟病,我还撒手不管溜了,他能不气吗?到这我也只能心虚的岔开话题,因此后面到底还发生了什么事,我醒过来已经半个多月了,愣是没能从陆离嘴里撬出一分一毫。
去问和我一同回京的林家军将士,每个人都一脸茫然说不太清楚,个个表情都透着诡异,我怀疑是陆离在背后搞鬼,他一直负责情报暗谍工作,若是铁了心不想让我知道什么事情,我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到后来我的好奇心都跟着磨没了,也便不再追问,总归就是回京袭爵再回边关,来回折腾了半年而已,能有什么值得好奇的。
不过倒是有件事值得警惕,随我一同回边关的,还有一位监军大人,听说是陛下的十二皇子,特意派来军中历练。之前陛下从来没有派过什么监军到林家军,我这刚一袭爵,立马就派了自己亲儿子过来盯着我,此举用意,让我不得不深思。
好在陆离办事靠谱,我醒过来休养这半个月,他硬是将那位监军大人拦在了将军府外,一直没给监军大人进门探视的机会。
如此防范,深得我心,但防得似乎有些过头,我思前想后,还是担心这位十二皇子养尊处优惯了,受不了陆离给的这等闲气,要是公报私仇参我一本,我还得想办法解释。
因此今日各守将汇报,我特意派人去请了监军大人过来旁听。
陛下的儿子里面,我也认识一个,如今与我同在梧州城的七王爷陈时暄。这些年一起镇守边关,七王爷早年间投身我父亲麾下,后来奉命成立白袍军,我和林家军负责前线征伐防卫,他和白袍军负责后方维稳安置,多次共患难,也算是过命的交情。
眼下这兄弟二人坐在一起,我实在是怀疑他们到底是不是亲兄弟。
七王爷才三十出头,在西北边关风吹日晒,黝黑粗糙的一个汉子,眉头一皱能夹死蚊子,整个人虎背熊腰,穿上铠甲跟座山似的。
而旁边那位监军大人,听说才刚过弱冠之年,高高瘦瘦,又白又嫩,眉眼比女子都要好看,远远还能闻到他一身清冷香气。此时正一身月白长袍正襟危坐,神色严肃的直盯着我看,看得我心里很不舒服。
但又觉得这香味有些熟悉,忍不住多闻了几下,却实在记不起来在哪闻到过。
其实并不只是我,估计在场人都闻到了,毕竟身在军营的男人随意惯了,常年一身汗臭味,没有人会用熏香,更别提熏香还有暴露行踪的隐患。
因此在这突兀却好闻的香气浸染下,我察觉到有几位将军,似乎有些……心猿意马,眼珠子时不时地往监军大人身上飘过去……便忍不住有些担忧起来,监军大人生的如此漂亮,虽说是个男子,但万一在军营里发生什么不该发生的,我可真是离死不远了。
思及此处,赶紧在纸上记下来,待会要提醒陆离加派人手保护好监军大人。
林家军驻守西北十八城的各位将军虽说都是我的副将,但其实年纪都比我大,也都曾是我父兄麾下得力干将,若真的算起来,满堂坐着的几乎都是看着我长大,我都得喊一声叔伯兄长。自从父兄战死,我接替大将军之职,各位将军便豁出性命为我保驾护航,这才使得林家军战旗在边关屹立不倒。
所以由他们分别驻守刚刚打回来的西北十八城,我是极为放心的,况且还有七王爷派出的白袍军相助,西北十八城的安置工作做得比我预想的要顺利很多,最大的问题是,要防范燕国反扑。
自从燕国主帅大王子慕容拓战败被俘,燕国被迫议和,陆离收到消息,燕国朝局不稳,暂时还没有再次出兵的迹象。
我起身站在地形图前听完汇报,圈出了几个需要重点布兵防御的要道,又交代陆离现今更需要情报翔实准确,回头看了一眼七王爷,他也明显是稍微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十年征战,终于暂时画上了句号。
由始至终,监军大人只是认真的听,未曾置喙,完全跟个美丽的摆件一样,只是他那双眼睛每每看向我,我都觉得有些不自在,我想,大概是因为那张脸太漂亮,让人忍不住心猿意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