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犹如被羽毛扫过,微微发痒,我睁开眼睛,入眼的即是大片的星空,星辰明亮,皓月当空。
“醒了。”耳畔一个男声响起,几乎是条件反射,我侧过头,对上何奈似笑非笑的脸。我伸手将他推开,从他被推出的距离来看,力气已恢复不少。
“我吹了这么久耳旁风才把你吹醒,你就这样恩将仇报?”何奈来势汹汹,一个翻滚,人已到我身侧,双手将我按住。
“我只是在休息,打扰我睡觉不说,这会儿……你要做什么?”我眯起眼睛,颇不在意道。何奈有几斤几两我还是清楚的,更何况碍于玄岸的关系,他不会拿我怎么样。
“呵,果然是下一趟地府,胆子变大不少。”何奈并没有松开我,反而伸出一只手拨弄着我额前凌乱的头发。
“何奈,你信不信这两只刚长好的新手臂我有办法让它再缩回去?”
“人间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突然发现……”何奈俯下身,贴近我的耳边道:“我还是挺喜欢你的。”
我一抬脚,将身边的‘人’踢飞,顺势站起来。
“人间还有句话叫鬼话连篇,知道什么叫做鬼话吗?就是因为不可信。”我嘴角微扬,掉头离去。许是在忘川呆久了,习惯了黑暗,这夜里尽管只有月光,我却如白日般看得透彻,入目是一处一望无际的平原,远方看得见的地方只有一处光点,我朝那里走去。
离光点越来越近,它的轮廓也越发清晰,是一座小竹屋,光就是从屋内传来的。这小屋好像凭空出现一样,四周没有围墙栅栏,看起来有几分突兀。透过纱窗,隐约可以看到里面点着一盏老式煤油灯。
“来即是客,何不进门坐坐。”室内,传来一沧桑的声音。
我刚要推门而入,何奈已如一阵风般刮进去。竹房不大,也就十平米左右的样子,地上有一张茶几,光亮就是从茶几上的油灯发出,茶几旁危坐一白发老者,此时,老者正闭目拨动手中的念珠。
“你又出来了。”老者睁开眼睛,目光矍铄,锁定在何奈的身上,余光扫过我,道了句:“还有一位姑娘。”
“木老,许久未见,您越来越年轻了。”何奈毫不客气地在老者对面坐下,伸手抓起上面的茶碗,刚拿起茶壶,被老者伸手按住。
“这茶,可不是谁都喝得的。”老者婉言道,话语里有几分劝谏之意。
“小气。”何奈悻悻地放下茶碗,吊儿郎当地看东看西,听何奈话里的意思,并非与这老者第一次见。
“姑娘,请坐。”老者对我摆摆手,我在何奈身边的位置坐下。老者斟了一碗茶递于我,我伸手接过,浅酌一小口,茶香入体,沁人心脾,如一股清流,洗涤体内的污浊之气。
“好茶。”我称赞道,何奈不悦地冷哼一声,对老者道:“您这就不厚道了,凭什么给她喝不给我。”
“你几岁了?”我斜睨他一眼,小竹说伺候我五百年,起码也当了五百年的鬼,这何奈看起来比小竹修为要高,不见得比她年纪小,举止竟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幼稚。
趁我不注意,何奈夺过我手中的茶碗一饮而尽,末了,还将茶碗反倒过来,表情十分之欠揍。
“罢了,姑娘何必与他一般见识。”老者说完,又倒了一碗茶递于我,这老者虽看起来表情严肃,言行却十分和蔼,独居于忘川结界附近,又不见寝具,想来定非凡人。
“老伯,您怎么一个人生活在这里?”话音刚落,何奈以一种非常白痴的眼神看着我。
“远有山,近有水,眼前有平原,这里安宁,又不受世俗干扰,居于此岂非一件乐事?”老者缓缓道。
我对他点点头,表示赞同。人虽说大隐于市,却难免纠缠于凡俗琐事当中,避世而居,反而落个轻松自在。可惜世人很少能有这般洒脱情怀,毕竟上有父母,下有妻儿,肩上有不得不抗的责任。若处理好仁爱院的事,给他们存上一笔巨款以供日后使用,或许能隐匿,可若抛弃情感上的羁绊,我暂且还做不到。
“冒昧问一句,姑娘擅自出忘川,可是在这人间还有牵绊?”老者似乎并无隐瞒身份之意,由此想来,多半已看穿我的心思。
“是。”我并无隐瞒。
“人间自有人间的定数,若强行干涉,怕是会对姑娘不利啊。”老者劝诱道。这一句一出口,我大致有些明白他的含义。听说,每个地方都有守护神,山,有山神,忘川,自然也有忘川的守护神。
“我心已决,多谢老伯提点,深夜多有叨扰,在下告辞了。”我站起身,对老者深鞠一躬,转身出门。
“等等。”老者叫住我,他站起身朝我走来。我才发现他不过一米多高,与常人比,矮上一大截。
“这个给你。”他递给我一个吊坠,吊坠的形状是一个极细小的叶子,像极了曼珠沙华的花瓣,不似曼珠沙华的红火,此时吊坠是淡蓝色的,月光之下,还能看清它表面散发着极浅淡幽蓝的光。
“这是……”我接过吊坠,一股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真奇怪,在忘川的这一段时间,有过好几次这样的熟悉感,可我总分不清,这感觉究竟是什么,具体来源于哪。
“我只负责转交,戴在身上,可消灾解难。”老者并未多言,显然不愿透漏转交人姓名。
“多谢。”我将吊坠挂在脖子上,贴近皮肤的时候,吊坠传来一阵灼热,又很快恢复如常。
天边泛黄,正值破晓时分,同老者道别之后,我们走出平原下了山。山下是一个小村落,清晨的村落里被薄雾笼罩,远方偶尔传来一两声鸡鸣。
“太阳快出来了,你确定还要跟着我?”当时只是要何奈告诉我出忘川的方法,并没有要他跟来,这家伙倒是像跟屁虫一样,寸步不离。
“你那些血足够我顶上一段时间。”何奈嬉笑着到我身边,“再说,如果再碰到心怀不轨之人怎么办,有我在身边,还能有个照应。”他不知从哪里择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见他如此,我也不再理会。
出了村庄,又走上半个多小时,终于到达一座小县城。已经是上午八九点钟,本应该人来人往的城市往来人稀,偶尔略过几个人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空气中透着一股极其压抑的气氛。
“好像有些不对劲。”何奈难得一本正经。
“去看看。”我们穿过一条街,走到较为宽敞的道路上,许是主路,车辆多一些,这些车的速度极快,犹如被上了发条。不远处传来一阵吸气声,寻声而去,却是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他的一只手臂鲜血直流,显然受了伤。
“你说这孩子,跑这么快干嘛,好好的胳膊刮成这样。”年轻男子的身边还有一中年男子。此时,中年男人正边为年轻男子止血边说教。
“没事没事。”年轻男子满不在乎道。
“要不我送你去医院看看?”中年男人止完血后,劝谏道。
“不用,现在的医院都乱作一团了,我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年轻男子扯下身上的一块衬衫布,将伤口捆两下系上。
“也怪事了,你说这小孩怎么好端端的都突然变成这样,你真的不用去看看?”中年男人反复确认。
“不碍事,我小侄子就在医院里,我刚从那边回来。”年轻男子对中年男子摆摆手,又消失在街的尽头。
他们的对话一字不漏地落在我和何奈的耳朵里,中年男人见没什么事,正欲离开,被何奈及时拦下来。
“兄弟,有事儿?”中年男人神色诧异地问。
“你们刚才说医院里的小孩是怎么回事?”何奈直奔主题。
“你们是山里来的吧?”中年男人惊奇地看着我们,我和何奈面面相觑,粗略来讲,算是。
“这县城的小孩就像突然得了瘟疫一样,卧床不起,疯癫的,傻的,什么样的都有,连医生都没辙,已经死了好多孩子了。”说到这,中年男人语气中透着悲悯。
“听说不止我们这一个地方,全国各地都有这样的状况,弄得人心惶惶的。也不知道这算什么事儿,算命的都说是惹怒了天神。”中年男人又补充了一句,晃晃悠悠地骑着自行车离去。
“看来,我们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何奈凑到我身边,手里不知从什么时候多了一把遮阳伞,还是死亡芭比粉。
“干嘛这么看着我?这样能省掉好多精气。”何奈满不在乎道。我实在不愿告诉他,当看起来特别男性化的他举着这把粉色遮阳伞站在大马路上之时,画面有多大的违和感。
“去看看。”我抓住一个路人,问清医院的方向,迅速朝医院走去。
“喂,等等我。”何奈举着伞小跑着追上来。
如果说,刚才的冷清只是一个铺垫,那此时的医院门口,完全是另一个极端,大门口挤满了人,男男女女,老弱妇孺,这些人里不乏一些抱着孩子的,车鸣声,抱怨声,哀求声,哭声,不绝于耳,俨如人间地狱。
“怎么会这样?”纵使何奈见过大风大浪,眼下场景仍令他感到震撼。
“乡亲们,现在医院床位已满,医生正在努力救治每一位患者,大家不要着急,耐心排队等待。”医院门口的保安举着一个大喇叭站在院内大声吼道。可人群如同被冲撞了的牛群,乱了章法,没有人听得进去。
“跟我来。”我招呼何奈,绕了大半个街道,转移到医院的后门,这里倒是没什么人,只是多了道大约两米高的铁栅栏,我环顾四周,踌躇不定。
“这还不简单,看我的。”何奈刚跳起就被我一把拽回来。
“用点脑子好不好?”我指了指角落里的监视器,这一幕要是被拍下来,世界还不乱了套,人们的三观有可能因此被刷新了。
“那怎么办?”何奈略有不满。
“爬过去。”说时迟,那时快,我刚要往上爬却发现自己穿的是从忘川带出来的那一身裙子,何奈目光时不时地瞥过来。
“看什么看?”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蹲下身握住裙子的一角一扯,将裙子分为两半,系成两个裤筒,也多亏这裙摆够大,何奈情不自禁地朝我竖起大拇指。
铁栅栏虽然高,其实并不难怕,我三两下爬到上面,一跃跳到墙内,带站定后对何奈摆摆手。
“我?算了,我还是在这等你吧。”何奈非常自然地缩在太阳伞下。
“是不是男人?是就爬过来。”不过是去了一趟忘川,他怎么就变成这幅样子,这娇弱的程度,简直让人接受无能。
何奈不情愿地收起遮阳伞,十分利落地翻身上墙,一跃而下,动作一气呵成。“怎么样,是不是该给点奖励,你看我这皮肤晒得……”何奈将脑袋伸过来,指了指自己白的过分的脸,我毫不客气地朝他额头狠狠地弹一下,转头从医院的后门溜进去。
“你这脾气也只有玄岸那人才会受得了。”何奈迅速跟过来,喋喋不休道。
“他不是你主人么?”我漫不经心道了句,沿着指示,进楼梯间准备上二楼的住院部。
“哼。”何奈冷哼一声,犹如自尊心受挫一般,终于不再说话了。才到二楼,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走廊里时不时有穿制服的护士匆匆焦急路过,趁混乱,我和何奈溜入身侧的一间病房。
病房里没有通风,消毒水味儿较走廊内更重,狭小的空间里摆了三张床,床上各躺着一个小孩,看起来均是差不多七八岁的模样,他们似是在沉睡,身边也没有人守着。
我凑到一个小孩的病床前,床上的小孩脸色苍白的和何奈一个样子,呼吸均匀却十分微弱。
“咦?”何奈的声音似有不解。
“有什么发现?”单从表面上来看,看不出是什么状况。
“他们的魂魄不齐全,人都有三魂七魄,可是他们有的少了一魂,有的少了一魄,灵魂并不完整。”何奈解释道。
“怎么会这样?”我大惊,如果是丢了魂魄,必定不是医学上能解释的通的,医院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外面的那些人挤破脑袋也没用。
“不清楚,应该是有人刻意为之。”
刻意为之……谁会干这种缺德事?更何况普天之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网络信息又是如此发达,那人竟然无所顾忌行事。
我忽然想到一个人。
“会不会是……奚虞?”他既然能拿人的性命当祭品,这种事情不见得干不出。
何奈走到我身边,伸手摸摸我的头,“你若是想要报仇,我这就去帮你杀了他。”话虽这么说,总让人觉得有些怪怪的。
“咳,不必。”我轻咳一声,退开他的掌控。事情看起来没那么简单,如果孩子的事和奚虞有关,就麻烦了,上次何奈偶然提起某种研究性的组织,单凭何奈一人之力是做不到如此地步,我怀疑多半和那些组织有关。若真如此,何奈不见得会是他们的对手,更何况,我的事不会麻烦他人。
“你打算怎么做?”
“先回一趟仁爱院,然后去找奚虞。”医院里给不了我们解决之法,如今之计,只能追溯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