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波楼上，顶层的密室也打开了一扇天窗。
如月把着积灰的扶手一步步走了上去。
她身穿的衣服看起来已经很旧了，上面还残留着一些血迹，但早就已经凝固发黑。
这栋寂静的木质阁楼很快淹没在噪杂的声音中，人群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拿着刀枪，举着火把。
空锦带着定召和几万的部队冲向了万波楼，全军覆灭在即，腾御的追兵再片刻就要进城，他唯一可做的就是杀了这个坏了自己一生谋略的女人。
当日，在石穴之中，就该将她一并斩杀，不应顾忌太多，终留下今日之患。
空锦看着这些残兵败将，看着身边的定召，此乃亡国之师，他终于明白。只有阿谀奉承之人留在了自己的身边，而那些令他痛恨的所谓忠义之士，都围在了腾御的身旁。
可笑啊，他暗自道。
回想起自己漫长一生，城墙外，他才不过十岁，穿着破烂的衣服，向来往的碧潮人乞讨，这些事谁人可知，所谓的忠义对他来说又有什么用，自那之后二十年，他终于摆脱了贱民的身份，入职长老会，再二十年成三元首，所谓清廉正义，哈哈哈……
空锦的脚步恍惚起来，他看着自己现在的衣裳，破烂岂不是如同当年一样。
不，他再也不是当年无名的乞丐，他现在叫做苍澜空锦，碧潮城大祭司，就算死也不能带走这个名号！
“哈哈哈！”空锦发疯一样笑道。他赢了，无论生死，他是赢家！
万波楼被士兵全全包围。
“冲上去，抓住那贱人！”定召大喝。
这时候，阁楼中蹿出无数的蓝光幽灵。
“啊，水鬼！”士兵们的神智本就已经不清，看见幻冥军顿时吓得倒退了好几步。
迟傲和离怀既然知道如月夫人的计谋，算到了碧潮城已被拿下，便提前进城埋伏，这里就是对空锦的最后一击。
“老头，看清楚了吗，这就是你葬身之地！”迟傲喝道。
一道血光横扫，木屑飞舞，梁柱尽数断裂，大军在这狭小空间避无可避。
空锦的面孔扭曲，突然被人拉回了现实，他右手白光闪耀，忿然刺去。
阁楼上，周围的民舍中，幻冥军源源不断地跑了出来，面对着无法抵抗的敌人，迅速而残忍的杀戮。
空锦和迟傲再次大战，两人飞出万波楼外，半空中，蓝光闪耀，赤刃飞夺，搅得天风狂飙。
定召带着一支小队，快速窜上了阁楼密室。
如月跪卧在屋檐上，看着周围混乱的一切。
城门外，腾御的部队已经进城。
他一个人爬上了阁楼上的天窗。
瓦片就是自己的脚下，有些站不稳，定召握着自己的佩剑，小心翼翼走了过去。
“你这贱人！转过来看着我！”他向如月大喝道。
“……”
“看着我！”定召见她不答话，又喝一声。
如月缓缓转过身来，稍一踏错，就是粉身碎骨。
太阳被一朵云彩遮住，如果只看着天空，这个世界似乎仍然清澈动人。
她的视线定在他的身上，“死之将至，何必猖狂！”
“你这贱人，为何出卖我！”
“哈哈哈！”如月大笑，那发簪随她一甩便滑落而去，长发飞舞，看得人触目惊心，“我如月何曾是你等艰险小人，又何来出卖！”
“你！”定召拿剑指着她，一步步踩着房梁向前走。
“贱人，我未曾亏待过你，老子给了你多少金子，啊？！要不是老子，你这贱货早就被大祭司处死了！”
“如月一条残命，早就给了他，金石珠玉，哈哈哈！”她眼泪夺眶而出道，“岂及他半句温柔！”
“他？！”定召瞪着眼睛，面容扭曲道，“你还是为了广莫那废物！老子有什么比不上他，老子马上也能做上这碧潮城城督！”
“他即使只有半点潇洒，可你……”如月转身过去道，“譬如牲畜！”
狂风穿过如月的长衣，吹得她有些站不稳。
定召双眼通红，青筋突显，他疯魔大笑，几步跑来，从身后将如月死死扣住，佩剑抵在她的脖子上，道：“好啊，那你就随他一起去死吧！”
定召扬起长剑，一挥而下。
“住手！”迟傲从空中看到这一幕，顾不得空锦，飞身而去。
他心急如焚，当日与如月夫人一见时，他还是懵懂少年，这几年来历经不少事，也渐渐明白这个的女人的辛苦，如今眼前又是红颜薄命，他怎么能够眼睁睁看着它发生。
迟傲如空中的一只游鱼，划出一道弯曲的弧线，从定召的身后掠去，一夕斩灼灼光华，如长虹贯日，从他背后划过。
定召的口中涌出一口血水，无力地跌落而去，那佩剑砸在屋脊上轻轻响了一声，终于随他而去，而如月仿佛被惊醒，一下子站了起来。
而半空中，空锦飞身而下，喝道：“你这贱妇，杀了他也好，老夫就算死也要将你一起除去！”
白刃飞袭而来，力量万千。
如月挟着满腔的恨意盯着这锋芒，刹那间，空锦的手几乎一震。
逆鳞枪华光一闪，迟傲一下反手劈去，砖瓦飞溅，将他挡了开来。
三军进城，号角声大作，到处都是刀光剑影，腾御和格尔向着万波楼奔去。
屋檐上。
格尔和腾御走到了如月身边。
迟傲扶着她，生怕她一下子跌落楼下。
腾御见这凄惨一幕，心中已是明白了几分，道：“夫人大义凛然，为碧潮做的事，本帅不会忘记，夫人有何难处，请尽管告知在下。”
格尔的全身都在微微抽动，他重重吼了一声，“如月！”跑到迟傲身边，把她搂在自己怀中，又道，“跟我回去吧，回风徙城。”
“不！今日，如月已心在苍澜。”
“……”
她死寂的面孔转向腾御，喃喃道：“不知广莫的印佩，是否在元帅手中？”
“正是！”腾御忙中腰带里摸出一块古朴的玉石，正是当日历经千辛万苦由迟傲交到他手中的。
如月摸着玉石，泪水长流，冲过她蒙尘的面颊和滚滚长风，昔日多少情意她并未珍惜，如今阴阳两隔，才知情重，自己也枉然一生，真是蹉跎啊，一辈子了，她到底得到了什么，可若问一问，是不是还要走这条路，从北方的大漠来到这块苍野与波澜的国度，她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是。
狭小的屋顶，众人直直望着凌空而立的空锦。
“哈哈哈！诸位齐聚，不如就跟老夫共赴黄泉吧！”说罢，一柱蓝光冲天而起，空锦白发狂舞，周身被光芒笼罩，一道蓝光刃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腾御一下子抢身上前，要挡下这雷霆一击。
这时候，不远的天空中，出现一个巨大的黑影。
渐渐地席卷而来，那阴影掠过城楼，终于将万波楼包裹其中。
“赤火金鹏！”迟傲大喝道。
南宫越绝的脸在万丈高空都是那么的显眼，只要一个转身，就可以认定是她无疑。
而赤火金鹏巨大的双翼上，站着另一个人。
执衡。迟傲暗呼。
空锦的巨大气光刀，似乎要把整座万波楼劈成两半。
“如此匪类，也敢窃据大祭司职位，死吧！”只见一个白色娇小的声音，鬼魅一般从空中跃下。
一条冷光光弧，根本看不见是哪里出来，空锦连转身也来不及，整个人从中间被劈成两半。
“钧天阁……”最后一句话，他似乎没有从嘴中说出。
这一辈子的风风雨雨终于完了，这个他奋斗了一声的城市，他乞讨时蹲过的墙角，他风光时所居住的广厦，都是一眼间，灰飞烟灭。
那道蓝光扭曲着，如水中的倒影一般消失了。
下一刻，众人看见的只是血肉之后，执衡凌厉的双眼。
如月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心神俱惊。
那头，巨大的钟声响彻了天际。
是龙吼钟，众人反应过来，偏偏在这一刻，不知谁又敲响了与当日一样的钟声。
“你们快走！”如月喝道。
“不，月儿，快跟我一起离开！”格尔抱着她道。
“哈哈……”她一阵苦笑，“他的仇已报，我再也没有活着的理由。”
如月望着格尔，小声说道：“格尔，难道你不明白？”
“如月，你……”格尔闭上眼睛，深深抽了一口气，眼泪止不住掉了下来，却说不出什么劝慰的话，因为他也知道，人生至此时，再难有苟活的理由啊。
“珍重！”格尔忽然站了起来，右手重重打在胸口，好像把血都要击出来一样。他转身而去，再不回头。
赤火金鹏在天空中盘旋。
黄昏来了，金色的夕阳在看尽了一天的杀戮后，变得血红。
她的眼望着远方，出神。
如月的手中是一把断剑，广莫那把被斩断的佩剑，她一直好好收藏着，这一次是发挥它真正作用的时候了。
如月拉动了楼顶，她预埋好的机关，本来这是打算和空锦同归于尽用的，可是现在却显得多余了，不过这等宁静却是她所希望的。
层层的爆炸伴着巨大的灰尘响了起来，火焰很快吞噬了这栋精美的木楼。
宾客如云的过去在她的脑海中闪过，她目光一瞬间闪过一丝凄然，那柄短剑插入了自己的心口。玉佩她紧紧握在手中。
“月姨！”突然一个声音从后面喊道。
如月捂住伤口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红莲？！”
只见一个小兵跑了上来，她脱下头盔和铠甲，里面是一件绯红的衣衫。
“莲儿，你快走！”
“不，月姨，上次我可以救你，这次一定也能！”她吼道。
自龙息之渊后，她似乎再也高兴不起来了，无论格尔怎样的安慰，碧潮一战，她谎称不去，但实则化为小兵偷偷地跟来。
“红莲，谢谢你救了月姨一次，若当日我死，则再无希望报他之仇，可我苟且偷生，为的就是今日，能真正跟他在一起，这一次是我的选择，红莲，你快走！”她的鲜血不住的从口中冒出来，断断续续的说。
红莲双目噙泪，不断收拾着她的血水，一种无助感冲上了心头，当她知道真正要去保护什么东西的时候，为什么他的亲人一个个都要在她的面前化作灰烬。
“为什么……”那大火中，红莲抱着她轻轻问道。
“啊……”如月略是苦笑，眼中闪过最后一点灿烂，“莲儿啊，有喜欢你的人吗？”
在一片炙热焦灼的气息中，火焰映照着她出神的脸，红莲却也想起了一个人，一个站在山头，有一点忧愁，却总是惹她生气的人。
“红莲！”火焰之外，迟傲驾着宝儿在万波楼身边盘旋着，若不是他不放心回来再看一次，红莲恐怕就真要葬身火海了。
龙息之渊中，凤凰之灵已经脱离了红莲的身体，如今她和普通人无异，这火焰会将一切都烧成飞灰。
迟傲在下方呼喊着。
如月转身盯了一下迟傲，一下子把红莲推了下去，迟傲赶紧从下方将她接住。
“月姨——”红莲嘶吼着，可是楼上的人再也听不见了。
万波楼在她的手中建造，也终于在她自己的手中化成一团废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