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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黄沙-1

沙漠黄色的天空和大地间,只有一条不太明显的分界线,巨大的沙丘像一头骆驼的脊背,成千上万的人在烈日和热浪中行走,好像呼吸都要被点燃。

一个搭着亚麻色披肩的老妪沉重地跪了下去,她衰老的手指无奈地插入滚烫的沙地,黄沙从扑到她的脸上又落回恍惚的大地。

“大娘,你没事吧?”一双白皙的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搀扶起来。

老人睁开眯成一条线的眼睛,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子说:“谢谢,陌生的孩子。”她放开她的手又回到大队伍中。

驼队和少数的货物,逶迤形成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黑线,朝着西边的尽头而去。

“陌生人,快赶路吧,只有风徙的城墙才可以拯救我们。”一个老人路过她说道。

也许是上天留给这个富饶之国最后的警示,在楼兰的西北是比外面的世界更恐怖的大漠,千万年来不曾停止的沙暴,是这里的人们最熟悉也最害怕的噩梦,当巨大的黄色怪兽遮蔽了天空,半日之间就可以掩埋整个城市,这些居无定所的人们只能不停地迁徙,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一生从未停止。整个沙漠中有数百个城镇的存在,一半被掩埋,一半居住人,随着沙暴的规律轮换更迭,而所有的城市中只有一个永远为人们敞开,永远不会被黄沙埋没,被称作“安息之城”——风徙城。

红莲裹紧了身上的披肩,防止沙砾从缝隙中钻入,只留下一双眼睛暴露在外面,看着永远不变的景色。这一次是她真正的回家了,她仿佛就能听见那些大漠中孩子在她身边玩耍,看见格尔从风沙中走来,看见黑夜中的沙漠,看见风徙城无数明亮的灯火。

战乱的楼兰,使这片本来就死寂的地方也不能幸免,红莲悄声加入了行进的队伍,缓缓向前移动。

前方的部队突然出现了一阵骚动,几匹骆驼惊恐地奔逃,撞开了一路的行人,接着是干燥的嗓音吼叫着:“怪物来了,大家快逃开!”

排成一线的队伍顿时一片散沙,大家抓紧自己的东西向沙丘的下方转移。红莲快速地跑上前去,在这茫茫的沙漠除了骆驼没有几种能活下来的生物,她明白前面的是什么东西。

沙砾被巨大的东西拱起,像瀑布一样地流泻。一只巨大的虫子从流沙中蹿出,长满了白牙的大口霎时间就吞下一个骆驼,又潜回沙中。

好像长年来已经掌握了迁徙的路线,每到这个时候,洪虫都会聚集以赚取一顿血食。

惊散的骆驼和聚集起来的人群是洪虫最好攻击的目标,不多时,许多沙地都开始出现圆形的漩涡,没等众人看清楚,都落入了黑色的巨口。

红莲立在沙丘高处,下方的洪虫游弋,看来不只一只。她扯掉脑袋上裹缠的布匹,目光所到,燃起熊熊烈火,从她的手臂延伸出火蛇一样的烈焰长鞭,红莲一个翻身,在空中倒立而起,那火焰的长鞭倏然间伸长数十丈,扎入沙土中。沙地的下方传来巨大的声响,极像怪兽的嚎叫,红莲双臂一扯,硬生生把两条巨虫从沙丘中拔起,只见城墙大小的洪虫在空中扭曲挣扎,但迅捷地被截成两端。

红莲刚落到地面,脚下沙土一滑,同伴的血腥更激起了洪虫的凶性,它大口从下紧紧咬住红莲,一口将她吞了下去。

周围黑乎乎的,散发着尸体和胃液的恶臭,红莲苦中一笑,他算是明白当年那小子的遭遇了。不安的沙漠中陡然爆炸出一大片的血浆和碎肉,红莲冲天而起,发丝烈火熊熊,从里面把巨虫炸成了碎片。

地底巨大的爆炸惊吓了洪虫取食的计划,余下的几只急忙遁地而去。

她落在地面上,收拾着身上的秽物,一阵风吹过,刹那间这里又恢复了平静。

红莲抖了抖双手,让火焰从她的身上消失。却看见那边的人群以异样的眼光看着她,散开的队伍又开始缓缓的集结,可是每个人都好像避开她似的,洪虫的危机过去,如同从未发生过一般,而红莲,这个他们害怕的人却实实在在站在那里。

人群开始缓缓的移动,从黄沙中聚拢自己的货物,男人拉着女人和小孩低着头向远方绕行。

火焰,在大漠是个不祥的东西,这里需要的是水!

红莲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原地,略是收拾了一下,在热浪中轻轻一笑,驾起身边一匹落单的骆驼,扬起缰绳向风徙城冲去。

黄沙冲击着木质的门板,有时候甚至会淹过家门口,无数正方形的泥制小屋迎来了沙漠中的黎明,穿着白色亚麻衫的人们纷纷小心翼翼地打开门,把沙土倒出屋外。

红莲牵着骆驼走进了风徙城,巨大城墙是用黄土夯实而成,上面偶尔生长着几株胡杨,树根在墙中交错盘绕使得城墙更加结实。城门从来没有卫兵看守,这座城市是沙漠中唯一的避难所,千年来谁也不会在这里发动战争。

她把衣领拉得更高了,只给眼睛露出一条缝,各色各样的人走进了街道,商贩的声音吵吵闹闹的。这里看起来还是很平静,红莲心想,也不知格尔如何。

赤沙王的居所在不远的前方,不过是一座稍大的两层土楼,前面多出了一块空地,红莲几乎没有仔细认路就凭记忆来到了这个她长大的地方。

门口的黄土墙似乎剥落了一些,看起来好像与以前没有什么区别。

红莲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推开被黄沙阻碍的房门,一股封闭的热气扑面而来,她里里外外查看了房间,确信格尔早已不在了这里。

此次单独回到这个地方,一是为了格尔的事,二是为了暂时避开南宫云默,红莲一人坐在窗台上,看着空荡荡的房屋,不禁有点失落。

这时候,窗台下一个人突然喊到:“我的小姐,你回来了!”

红莲错愕看过去,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拿着篮子仰着头,正疑惑又惊讶地看着她。

“娜娅大妈!”红莲立即跳了下去,紧紧抓着女人的手。

“真的是你吗,哦,我的小姐!”女人把篮子放到地上,也紧紧抱住红莲。

“是我,娜娅大妈,是红莲,我回来了。”红莲说,“你怎么还在这里?”他一时激动眼圈微红。娜娅大妈是格尔家中的厨娘,红莲从小在格尔身边长大,是她将自己带大,可说是亲如父母。

娜娅大妈紧张看了一下左右街道,拉起红莲的手就走进了土楼。

“小姐,你憔悴了,快吃点东西吧。”娜娅大妈摸着红莲的脸,从篮子中捡起几个水果放在她手上。

“不,娜娅大妈,快告诉我,这里是怎么回事?”红莲把水果放到膝盖上问。

娜娅提取袍子转过身去,神情痛苦,好像不能开口。

红莲握住她的手,让她缓缓坐下。

“哦,小姐,太多你不知道的事了,太多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娜娅把脸捂住手里,抽噎说。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格尔为什么不在这里?”

“格尔,我的主人,哦,他被人抓走了,被那些可恶的卫兵!”娜娅大妈望起头,止住眼泪说。

“什么,有人抓走了格尔,是谁的士兵?”

“大王,我的小姐,是大王的士兵,他们还差点杀了我!”

“怎么可能,格尔是大王最好的兄弟!这是为什么……”红莲诧异道,但随即想起了迁宁王子一事,声音小了起来,可是迁宁王子死后,格尔第一时间就回了风徙城,那时候大王没有怪罪,反倒现在要抓走格尔,这是为什么,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红莲疑惑的皱着眉头。

“可是谁能抓走格尔,他是大漠上的‘赤沙王’,没有人可以抓走他的!”红莲说。

“格尔没有反抗,他甚至没有说原因,我的天啊,他就是什么也不说,只是叫我离开了这里。”娜娅大妈又一阵抽噎,她转身过去抹掉了泪水。

“可是我的小姐,你回来就好了。”

红莲抱着她的肩膀,她能感觉到这个女人的颤抖。

“告诉我,娜娅大妈,你听到过迁宁王子的消息吗?”红莲凝神问。

“哦不,没有,对了,王子怎么没有回来,难道出什么事了?”娜娅大妈忽然回过神来,断断续续地说。

“没事的,他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你放心吧。”红莲安抚她道。

看来大王并没有把迁宁王子遇害的消息散播出去,格尔肯定会告诉他的,这又是为什么。红莲回忆着她在苍澜的遭遇,在那个石穴中,当时的迁宁王子曾告诉她们,那一次密谋是大王和他共同设计好的,难道这都是真的吗?

“娜娅大妈,你告诉我,他们把格尔抓去了哪里?”

“哦,小姐,你不能!”娜娅大妈一下子站了起来,她按住红莲肩膀道,“那太危险了,你是一个女孩子,让我来照顾你吧。”

只不过是一个女人,红莲脸上微微一笑,格尔曾经这么以为过,可是她当时决计不信,如今再听见这样的话,从这个半百年华的女人口中说出,她却倍感安慰。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一定要救出格尔,大王会杀了他的。”红莲说。

娜娅迟疑了一下,喃喃道:“真的吗……这……”她脸上一红说,“那让我跟你一起去吧,我也想念他!”

“不!娜娅大妈,谢谢你,格尔不会愿意你出事的,”红莲说,“告诉我格尔在什么地方,然后快离开这里吧,躲起来,这个地方已经不安全了。”

娜娅大妈几乎是跪了下来,道:“我的小姐,你太勇敢了,格尔他在大王的天牢里,最最可怕的大牢中,跟怪物关在一起!”

红莲眼中一亮,她知道那个地方,那里只关押着最凶狠的死囚,难道这一次大王真的要杀了格尔。

“我必须走了。”红莲急切道。

“我的小姐……”娜娅大妈神色低沉地说,“愿神明保佑你,我的孩子。”她踮着脚,在红莲的额头上深深吻了一下。

红莲欣然微笑,点了点头,裹紧了自己的衣服,跑出了房门。

风徙城天牢在整个城市的中心,一处为了关押犯人特意留出的小沙丘下。

红莲很快就来到了这里,她心中纷乱,一路上溅起黄沙,一队队的卫兵在大牢的周围防卫,不停轮换位置,她一个疾步跨了出去,却眉头一黯退了回来,如果这这里动手岂不是全城打乱,而且在还没有弄清事情原委的情况下也不好冒然攻击风徙城的卫兵,毕竟她也是属于这里的。

红莲捏了一下拳头,不甘心的哼了一声,她藏到旁边的一处土墙后,静静等待着,整个下午几乎动用了她所有的耐性。

傍晚,天色昏暗,守卫的士兵因为交接的关系现在只剩下几个人,沙漠中一整天的炙烤令他们累得再也站不动了。

伴着晚霞,他们突然看见一团火焰从角落中迅速飞来,嘭的一声炸裂开来,火舌飞舞,众卫兵丢盔弃甲纷纷逃窜,大呼“有人劫牢,快禀报大王!”

红莲站到一人身后,勒住他的脖子,狠狠道:“赤沙王你们也敢关,快给我打开!”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只要来送食物的,求求你了!”卫兵眯着眼睛大喊。

红莲果真看见一个盛着烤鸡的铁盒,她将盒子抢了过来,喝道:“快滚!”

风徙城天牢就埋在整个沙丘的地下,上面只露出了铁条封死的窗口,只能容纳一个人勉强通过,而下方是铁制的牢房,周围被黄沙淹没,最恐怖的是这牢房外据说困着洪虫,只隔着一层铁壁,所以极难逃脱。

红莲一只手抓住牢房的铁条,一会儿只见铁条发红,她一手的烈火竟把铸铁烧蚀,铁浆滴落,红莲一脚踹掉牢门,纵身跳了进去。

她手上留着一点火焰,照亮了整个牢房。

“是谁,胆敢私闯大狱!”一声雄浑的声音道。

只见格尔手脚被铁镣锁死,他一声囚衣,闭着眼睛说。

“堂堂赤沙王,怎么困在铁笼子里,等着有人喂你吃烧鸡吗!”红莲侧过头说。

“莲儿?”格尔听见她声音,睁开眼睛道。

“真的是你!”格尔拉扯着铁索想要靠近,可惜最多只能挪动五步,他叹息一口说,“你怎么来了?”

“怎么,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红莲有些生气地说,“娜娅大妈告诉了我。”

“娜娅……她还好吗?”格尔说。

“很好,想让你回去。”

“你照顾好她,我现在还不能离开。”

“为什么?!”莲儿摆手激动道,“你千方百计撇开我一个人回来就是为了困在这铁笼子里?!”

“莲儿,你听我解释……”格尔眉头一低。

“解释什么!”红莲走进他跟前道,“你答应过我,不会离开我的,无论遇见什么我们都要永远地活下去,为了彼此,记得吗!”

“莲儿,此事非同一般,你已经长大了,你是我见过最坚强和善良的女子,你也不再需要我的保护,孩子,走吧,离开这里,你可以有你自己的生活。”

“为什么你们总是撒谎,格尔,我只有你,明白吧,你就是我的爹爹!”红莲流下几滴泪水,咬了咬嘴唇道,“要是你不一拳把这里打穿,我就一把火烧了它,然后逃出这里,永远不回来!”

“不行!莲儿,我不准你这么做!”格尔严厉道。

红莲刚举起来的手臂打在墙壁上,她说:“因为什么……是不是迁宁王子的事?是我杀了他,我会跟大王说清楚!”

“胡闹!”格尔呵斥道,“当年密谋之事别有内情,王子殿下之死,是我之过,莲儿你现在必须马上离开,记住,再也不要回风徙城。”

“你跟我一起走!”

“不行,我必须留下来!”

“留下来……你想干什么?”

“此事只要我一死,便能得以了结。”格尔压着眉头道。

“哈哈!”红莲苦笑道,“格尔,难道你是今天才认识我,我一定会带着你跟我一起走的!”

她一手抓住格尔身上的铁索,火焰刹那间燃烧起来。

“住手!”格尔扭过脑袋道,但是全身锁死,他毫无办法。

“哼!我不会一个人离开这里!”红莲道。

突然,牢房一阵摇动,对面看起来严丝合缝的铁墙壁居然自动打开了。

红莲全身绷紧了,一团火焰扔了过去,难道这牢房外真有洪虫,在如此狭小地方恐怕不妙。

一个人影从后面走了出来,缓缓道:“你们两人谁也不能离开这里。”

“大王!”两人惊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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